《丹东之死》读后感精选
《丹东之死》是一本由毕希纳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小32开图书,本书定价:0.30元,页数:,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丹东之死》精选点评:
●一个德国作家,写法国大革命,用莎士比亚的调调,成就了一个六万字的剧本
●我似乎没有读到点上去。丹东反对暴力革命,罗伯斯庇尔认为革命血腥但不得不这么做。但内核究竟是什么?这个译本不好。
●真真正正的天才之作!我的生命又有什么价值呢,真愿意全给了毕希纳让他多活十年
●不是我们制造的革命,而是革命制造的我们
●去年德国文学课上介绍的书,本来对短短的小书得高分不以为意,喜欢音乐剧<1789:巴士底恋人>了解一下如火如荼的大革命中弄潮儿的结局。精彩的语言,敏锐的审视,对生命的叩问,非常好看。
●背景有些不太清楚...但剧本很感染。在想“人民民主专政”到底是什么?
●好戏!
●戏剧,台词非常棒
●傅惟慈先生的译笔极精彩,非常有意思的短剧。想想作者死的时候比我还年轻,更觉得其精妙教人汗颜。“政权形式应该象一件透明的衣裳,熨帖可体地穿在人民身上。血管的一起 一落,肌肉的一张一弛,筋脉的起伏涌缩都应该从衣服上显现出来。肢体可以是 美的,也可以是丑的,它有权利保持自己的原样,我们却无权利任凭自己的好恶 给它剪裁一件袍子。”
●罗伯斯皮尔的坚毅与丹东的虚无形成鲜明对照。丹东赴死不是具有崇高意义的慷慨就义,是看透一切的不想活。毕希纳借革命之死道出道德专制的暴政才是革命致死的疾病,并发出生命、政治虚无的呼喊,“世界是一团混乱,虚无是即将分娩的世界之神”,而这种虚无正是我们现代人才有的精神内核。天才!
《丹东之死》读后感(一):虚无是即将分娩的世界之神
在如今面对面都用手机聊天的时代,真的很难再从身边发现有趣的人了,更别提可以称得上天才的人。实际上,我们了解外界的渠道并没有拓宽,相反,因为互联网即时反馈的驯化,我们的思维空间变得越来越狭窄了。对我来说,读书与观影是开拓思维新边疆的唯二渠道,我可以在其中遇见天才,并与之对话。最近看了几部卓别林,我深感他就是为喜剧而生的天才,甚至不由得感叹当今电影之衰落。今天看完一部戏剧《丹东之死》,很幸运,又遇见了一位天才——毕希纳。
毕希纳(1813-1837)懂哲学、神学和脑神经学,写小说、剧本和情书也在行,还搞革命,一个十足的德意志天才。仅从他的文学语言来看,就知道他脑子里装满了敏锐奇妙的思想。可惜他二十四岁那年得伤寒发高烧死了。
尽管死得过早,《丹东之死》足使毕希纳不仅在现代文学史上,也在现代思想史上成为一块路碑。一百多年来,德国甚至整个欧美知识界不断有人被他尖锐的思想吸引,惋惜他的早逝。的确,要不是因为偶然的高烧,十九世纪下半叶的德语思想界恐怕就不会仅是马克思、尼采领风骚了。
丹东是法国大革命初期的功臣、公安委员会主席,斩过不少贵族人头,可算是老一辈革命家。谁也没有想到(除了丹东自己),革命家被自己发起的革命送上断头台。
丹东与罗伯斯庇尔本来是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他们曾并肩在自由的红旗下战斗。革命成功后的丹东与罗伯斯庇尔发现,他们对自由的理解完全不同。对于罗伯斯庇尔来说,自由就是为了高尚的道德目的可以做一切事。由于“人民”是道德的化身,人民意志等于道德良心等于正义,人民专制就是顺理成章。这是罗伯斯庇尔的自由理念的逻辑,他由此提出一种德行的自由恐怖论:“革命政府就是自由对暴政的专政”,“共和国的武器是恐怖,共和国的力量是德行”。
但革命后的丹东对这种自由理念产生了怀疑,他告诫:“自由神的铜像还没有铸好,炉火烧得正旺,我们谁都可能把手指烫焦的。”
人民公意的自由是民主的自由,因为所谓民主,也就是人民公意。人民公意的自由因此是人民道德的自由行为,丹东怀疑这种自由与妓女一样,“是世界上最无情义的东西”,跟什么人都胡搞。所以他说,不能听见“自由”就兴奋。苏格拉底之死对“民主”提出了质疑,丹东之死对人民民主的“自由”提出了质疑。如果罗伯斯庇尔们论证卢梭是崇尚自由的,不是专制论的鼻祖,丹东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分别。
丹东和罗伯斯庇尔实际基于相同的身体的痛苦,提出了无神论的砥柱。他们的分歧仅在于不靠神义而靠人义来克服痛苦的中介:自然性的个体享乐或者公意道德的革命。这不正分别是尼采思想和马克思思想的奠基石?妓女玛丽昂和丹东是尼采的先驱,要求以享乐克服痛苦的消极自由,罗伯斯庇尔是马克思的先驱,要求以积极自由建立的道德公意的社会制度克服痛苦。
丹东认为,身体是自然而然的,身体感觉也是自然地有歧义的。只要应然之理不介入生存的感觉区域,让生存处于自然循环的节律,就不会导致痛苦,只有享乐的不同方式。生存的意义只是生存偶在的自然性发生,不能以应然之理打断自然循环的节律,应然地安排人生。
进一步说,不能以自己的痛苦感为依据设定公意道德的“应然”,推出为了公意道德的积极自由行为的正当性。
罗伯斯庇尔则以另一种方式强调感觉的自然性。不妨听听他的理论家鞠斯特在人民代表大会上的革命宏论:在我们的会场里好像有几只耳朵特别敏感,听不得“ 流血”这个字眼。我要举几个极为普通的现象,就会使你们相信我们一点也不比自然界、一点也不比历史残忍。
可是,丹东并没有因此止步,他进一步发现,自己变成无神论者后,得到的自然性身体不过是一团肉身物质而已。这一发现令他绝望得要命:我是个无神论者。物质永不消灭,这真是个该死的定理!我也是物质,真是太悲惨了!……
虚无已经把自己杀死了,创造物就是它的致命伤,我们是从它的伤口流出的血滴,世界是坟墓,让它在里面腐烂。
同时,罗伯斯庇尔也陷入绝望,他的道德恐怖论的目的是为了救别人(积极自由),但他终于承认:圣子耶稣要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上一次十字架,我们所有的人却在客西马尼园里撕打得头破血流,可是谁也不能用自己的创伤拯救别人。
罗伯斯庇尔与丹东回到了相同的起点:虚无。虚无是怎么引出来的呢?是那个赤裸裸的、肉身的Physik(自然),那个悲惨的physik. 忆往昔,这个Physik的悲惨是由一只神义之手托住的。
如今,这只神义之手被斩断了,罗伯斯庇尔和丹东设想出不同的人义性的自由方案来承负身体偶在的悲惨,发现承负的只是一个最终会化为虚无的身体。
丹东不仅拒绝积极的公意道德自由,也对消极自由的个体享乐的正当性绝望。
“丹东之死”的真正死因,是他最终发现,罗伯斯庇尔与他自己的自由理念尽管不同,结局都是一样的:“世界是一团混辞。虚无是即将分娩的世界之神。”这就是毕希纳侦破这宗思想悬案的结论。
《丹东之死》读后感(二):做个笔记(东施效颦小树老师)
上初中的时候,读历史课本,觉得法国大革命这一章最为骇人,觉得整天不是在忙着杀敌人,就是在忙着自相残杀。仿佛眼见头颅一颗颗滚到在地。那时候,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小萝莉,又害怕,又好奇。心想他们杀了美丽的玛丽皇后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怎么连自己的革命同志也下得了手。
但是教材上又说得含含糊糊,闪烁其词。我只好认为——虽然这段历史跳不过去,但是大概是太血腥恐怖了,有不适合小朋友的内容,所以被人教出版社的叔叔阿姨们好心删除了吧。
我是先读过《丹东与妓女》,再读了《丹东之死》的。这个阅读顺序——按照大多数网友的意见,似乎是不大合适的。也许是因为刘小枫先生的《丹东与妓女》,把一个好端端的文学文本,放在思想与哲学的视域下进行观照,读者若先读了《丹东与妓女》,难免受刘先生影响(何况他一面在文中说毕希纳是思想侦探,一面自己也像侦探似的剖析文本,层层递进,推理过程丝丝入口),一些观念先入为主。回头过来,再看《丹东之死》,脑子里老是回荡着刘先生“魑魅魍魉的虚无”之类的话语,欣赏文学文本的快感,也就不那么纯粹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没有了刘先生这篇《丹东与妓女》作为对《丹东之死》的一种阐释,要进入后者,或许会是一件更加费力的事情。
我又回到我小时候的那个疑惑上去了——为什么大家都是一起干革命的同志,却落到自相残杀的境地?为什么我们的历史课本对这一节含糊其辞(当然了,我们从小到大读的课本,含糊其辞的地方多了去)?那时候我隐隐约约感觉到——革命同志自相残杀这种情节,这和我们从小到大接受的爱国主义教育和革命传统教育的主旨是不相符的。难怪历史课本要一笔带过呢。
关于丹东和罗伯斯庇尔——这两个人最后的下场都是断头。但是《丹东之死》和《丹东与妓女》强调的是他们在另一个层面上的殊途同归:他们都希望依靠革命来使得人类有一个崭新的生存状态——有一副健硕的躯体,这样才能像后来的马尔库塞所倡导的那样去“性爱的自由享乐”。只是丹东和妓女玛丽昂提倡尊重个体的自由,重在享乐;而罗伯斯庇尔提倡把道德与恐怖的力量强加到“敌人”的身体上,来弥补“公民”的身体受到的疼痛和伤害。两人方向南辕北辙,但是走后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刘先生在《丹东与妓女》的结尾部分忽然写得神乎其神,从丹东,到罗伯斯庇尔,到考证这桩思想悬案的毕希纳三人是如何意识到了虚无这件事进而看破红尘,一心求死,让人云里雾里。但是不管怎么说,丹东和罗伯斯庇尔这两个立场相对,目的一致的革命同志,最后却都被革命给“革了命”。他们建立了一套新的国家机器,这机器一开动起来,他们也跑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实在让人不寒而栗。我们从小到大,一直都在重复接受一套军事化的行为术语:“为了XXX的事业,革命”,“为了XXX,我们要去战斗”,“为了XXX,我们要斗争到底”等等。一来,谁都不怀疑革命、战斗、斗争之类行为的负面性,二来,这些术语提倡大家去行动,是否可以实现那个理想中的预期结果,“到底”都是什么样的“底”,却无从说起。
看起来,“革命”的目的——公民拥有一副健硕的躯体去享受自然的欢乐,仿佛是海市蜃楼。革命行为本身,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永远解不开的结。
罗伯斯庇尔采取恐怖政策,意在消灭“敌人”补偿身体遭受痛苦和损害的“人民”,或者说“公民”,由此踏上“自由”的道路。“人民”,或者“公民”的集体意志,就是法律,人民不需要法律。人民的公意就是法律。刘先生在文中没有详细分析为什么人民的公意代替法律之后,竟然带来了恐怖专政的恶果。到底是为什么?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不敢去细想的问题,害怕触碰到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为我构建的价值观的底线。不管怎么说,人民公意担任法律的角色,带来的后果,如毕希纳在《丹东之死》中说道的那样:“自由的铜像还没有筑好,炉火烧得正旺,我们谁都可能把手指烫焦的”。
也就是说,以人民公意的名义,实施恐怖专政,最终不但不能达到革命的初衷,反而还会把自己都陷进去——谁都可能把手指烫焦的。于是丹东因为对这种人民公意的质疑,而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处死。于是罗伯斯庇尔,把战友送上断头台几个月后也难逃宿命,那个曾经把他的无数政敌推向死路的国家机器,如今也照样将他绞杀。
当然以丹东和妓女为代表的提倡个人自由,享乐适性价值观,走到极端也是一副恐怖的场景。如果在个人的自由不受任何约束这个前提下,那么今时今日如药家鑫这样的“激情杀人”也可以得以开脱。而人民公意在这个案子的解决上,倒是起到了关键的积极作用。当然,也有赖于网络这样一个汇聚人民公意的新媒介。
恐怖的专政总是让人联想到“极权”这样的词。极度的极端的权力、不受限制的权力会导致什么样的恶果呢?也许不仅仅是革命陷入循环怪圈吧。从个体的人来说,极权导致人类的自相残杀,被“革命”给“革了命”。从作为整体的人来说,我想应该是人类身体的毁灭吧。按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老二伊凡的说法,无辜的人不应该为有罪的人的罪恶备受折磨,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要么就是上帝本来就邪恶,要么就是上帝不存在。被极权毁灭掉的身体,也因此无处可去了。本来,人的生命该是上帝创造的美好的造物,来到人间享受真善美的,可是现在,这个信念的根基坍塌掉了。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本觉得自己应该是自然界的精华,高一等的造物,事实上和其他的自然存在也没什么不同。难怪丹东觉得死在断头台也无所谓,大不了只是痛一点。难怪精力充沛,风华正茂的毕希纳也觉得了无生趣,革命也不想干了——反正革命干来干去没准还会革掉自己的命,革掉自己的命不要紧啊,想想人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归宿,更添一层绝望。既然如此,死了算了。所谓的伤寒,来得刚刚好。
可是,各位,我们还得活下去呢。离革命远一点,也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丹东之死》读后感(三):名言警句摘录
丹东
这我怎么知道?我们彼此了解得太少了。我们的皮肤生得太厚,每人都把手伸向对方,可是这只是白费力气,各人摸到的不过是对方粗厚的表皮而已。——我们真是无比的孤独。亥劳
我们大家都是蠢货,谁也没有权利把自己的愚蠢强加在别人头上。几个人
长埋地下的人,终究要喂蛆虫,与其葬身粪土,何如悬在空中。罗比斯庇尔
共和国的武器是恐怖,共和国的力量是德行拉克罗阿
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无神论者和革命的极端分子已经被送上了断头台,可是人民仍然没有得救。人民仍然光着脚走路,仍然想用贵族的人皮作鞋穿。断头台的温度计不能够下降;再下降几度,公安委员会就要在革命广场上找床铺了。玛丽昂
我是一个永恒不变之体,是永无休止的渴念和攫取,是一团烈火,一股激流。我的母亲为我伤心而死;别人都指划我的脊背。他们真蠢透了。人们爱从哪寻求快乐就从哪寻找,这又有什么高低雅俗的分别呢?肉体也好,圣像也好,鲜花也好,玩具也好,感觉都是一样的。谁享乐最多,谁祷告也最多。丹东
革命和萨特恩一样,专吃自己的孩子。罗伯斯庇尔
道德必须通过恐怖进行统治。丹东
不是我们制造的革命,而是革命制造的我们。卖唱的求乞者
说什么快乐欢欣,世人们妄自追寻⋯⋯只不过纷扰劳碌,从清晨又到黄昏。终日里不得安宁。一把泥土,一撮青苔⋯⋯丹东
我们只不过是傀儡而已,是被一个不可知的力量用线牵动的一具具木偶。圣·鞠斯特
人类前进的步伐是缓慢的,也许要经过几个世纪才数得出来。每走一步就要留下老少几代人的坟丘。要实现最简单的发明,体现最简单的原则,也要牺牲千百万人作为代价。当历史的进程稍微加速一些的时候,如果要牺牲更多人的性命,这不也是很简单的事吗?裴恩
尽管一个人脑子里充满聪明、理智,但是如果不会或者不敢彻底运用,他仍然是一个混蛋。梅赛尔
你们建筑起你们的制度,就象巴扎泽特修建他的金字塔一样,用的是死人的头骨!丹东
革命就是我的名字。我的躯壳不久可能化为乌有,我的名字却要在历史的神殿中长存。丹东
我们的手臂都是听凭命运在摆布,但是只有强硕有力的人才是命运选中的工具。丹东
虚无中有宁静,除了遁身于一片空虚之外,你还能在什么地方找到更大的宁静呢?如果说上帝是最高的宁静,上帝不就是虚无么?可是我是个无神沦者。物质永不消灭,这真是个该死的定理!我也是物质,真是太悲惨了!——创造物要占据一定的空间,因之没有地方是空虚的,到处都是熙攘嘈杂。虚无已经把自己杀死了,创造物就是它的致命伤,我们是从它的伤口流出的血滴,世界是坟墓,让它在里面腐烂。丹东
他们使自由的每一个足印都变成一座坟墓,这种情况要继续到什么时候?——你们要面包,他们却掷给你们人头!你们口干欲裂,他们却让你们去舐断头台上流下的鲜血!嘉米叶
死真是一件惨事。死对什么都没有好处。我愿意从生的美丽的眼睛里偷取最后的一瞥,我要把眼睛睁着。丹东
钟啊,难道你不能停息一刻吗?你每嘀嗒地响一声,四壁就向我逼近一寸,直到合成为一副棺木。丹东
生命是一个妓女,她跟世界上什么人都胡乱调情。丹东
自由和妓女是世界上最无情义的东西。嘉米叶
通常所谓健全理智的那些固定观念实在令人腻得要死。最幸福的人是那些能幻想自己是圣父、圣子和圣灵的人。嘉米叶
我们都既是坏蛋,又是天使,既是笨伯,又是天才,一身兼而有之。丹东
世界是一团混乱。虚无是即将分娩的世界之神。《丹东之死》读后感(四):毕希纳:令人失望的现代景象
毕希纳:令人失望的现代景象
一、毕希纳作品中的“现代性”
格奥尔格·毕希纳(1813-1837)是一位生前被忽视而在后世却成为艺术推进力量的剧作家,其作品因蕴含了丰富的“现代性”内涵而一直备受学界关注、研究。笔者认为,只有以现代性的视角,才能对生活在“古代社会”到“现代社会”过渡期之中的毕希纳进行较为深刻的理解。
“现代性”作为一个学理概念,其涵盖范围相当广泛,包含了诸多维度与层次。通常而言,“现代性”从启蒙运动开始,伴随着旧的封建秩序被打破、人类社会逐渐转型、世界体系的形成等事件,人类开始进入了不同于以往的崭新时期。正如有学者所言:“启蒙正是现代性的秘密和诞生地,是它的根源、来历和本质。” 而在启蒙时期所诞生的理念,例如理性、启蒙、科学、契约、主体性、个性、自由、自我意识、创造性、批判精神、社会参与意识等等 ,也成为了“现代性”概念范畴中不可缺少的内在要素,与“现代性”的主要精神内涵。
然而,在经历了孟德斯鸠、伏尔泰、狄德罗等思想家的启迪之后,革命和战争都未使理想的政治蓝图得以实现。尽管社会结构、世界秩序与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模式等方面都获得改变,却没有让世界摆脱战火的混乱,反而令当时的人们饱受时代转型的阵痛。
因此,倘若说在《黑森快报》里,毕希纳仍在引用了法国大革命中“把和平给茅屋!把战争给宫殿!”的振奋口号,那么,笔者认为,毕希纳也和哲学家马克思一样有着“从追求现代性向批判现代性的转变”。在毕希纳的三部戏剧作品《丹东之死》、《莱翁采和莱娜》、《沃伊采克》及小说《棱茨》中,无不体现出他纤细敏感神经所体悟到的时代痛苦。剧作家不再对现代性发出的渴望与赞扬,而是始终保持着批判与怀疑的态度,并对山雨欲来的现代社会做出了深刻清醒的反省。其作品中体现的自省与批判精神,恰恰是现代性精神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二、《丹东之死》:虚妄的政治神话
1835年,毕希纳创作以丹东和罗伯斯庇尔政治斗争为题材的戏剧《丹东之死》,此时,距丹东过世已有三十余年。在这部以丹东、丹东妻子和亥劳-塞舍尔等人打牌为开场的戏剧中,场次之间互为独立,对话过多而情节破碎,常被人认为“不够戏剧化”。显然,毕希纳无意通过剧本还原真实历史事件,或对此作出及时性报道。众所周知,在法国大革命中,由于法国军队曾成功抵抗普鲁士军队和欧洲各国的进攻并侵入莱茵河左岸,并向国外输出“自由、平等”的革命观念,因此,法国大革命早已使战争变成革命的宣传手段,对欧洲各国的影响广泛而深远 。毕希纳必定也受到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对其产生思索,故而写下《丹东之死》。
在《丹东之死》中,毕希纳编写革命中的种种细节,并从多个方面展开,体现了革命对启蒙精神的忤逆。
当启蒙哲学家们企图用理性之光来驱散民众对神权和王权的畏惧后,正如康德曾说:“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 作为现代性的核心精神之一,理性被摆上主宰的地位,人们坚信运用理性便能战无不胜,摧毁一切陈旧的权威。然而毕希纳则呈现出法国大革命中理性旗帜倒塌的景象——在革命中,人们所拥有的不是理性而是迷信。剧本里“人民”的形象,是发酒疯时殴打自己老婆的市民西蒙,乞讨的乞丐,卖淫的妇人,和众多仅仅因为对方比自己富裕而要将其打死的暴戾之徒。这些民众不仅对政治缺乏了解,甚至没有受过系统的学习,却在革命中荒谬地获得了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权利。
市民甲 法律是什么?
罗伯斯庇尔 法律是人民的意志。
市民甲 我们就是人民,我们不要什么法律;所以我们的这种意志就是法律,所以,以法律的名义就是不再有任何法律,所以我们就要把他打死!
从中可知,民众不理解法律,更遑论对其使用了。因此,在剧本中“雅阁宾俱乐部”的场次中,当罗伯斯庇尔企图通过权力来获得统治,他首先称民众为“可怜的、德行正直的人民”以获得欢欣,又用激愤的言语充分调动其情绪,号召人民要“自己警觉起来……伸手拿起了武器。我们要让地热能从埋伏里爬出来,让敌人凑近在我们跟前”,并称“敌人已经赤裸裸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要我们一伸手,就能击中他们的要害;只要我们的目光把敌人顶住,他们就成为瓮中之鳖”,随后,罗伯斯庇尔仿效了马基雅维利为民众树立敌人的方法,在演讲时含沙射影,称要对丹东这样“把革命事业当做一比生意的人”绝不妥协。至此,毕希纳完整向观众展现民众如何被蛊惑的过程:民众们凭借对罗伯斯庇尔盲目的认识,和对革命及共和国狂热的激情而疯狂拥护他。无怪乎学者傅勒认为,“雅各布布布宾主义将机关藏于人民之中”。因此,受限于自身的局限,人们仍被笼罩于迷信之下,“‘人民主权’的理想结出‘民主悖论’的苦涩果实” ,导致最终丹东一行被处死的悲剧结局发生后,罗伯斯庇尔等人也会得到同样的宿命。
此外,尽管法国大革命延续着了先前“感情和人道主义的危机”,产生了“自由、平等、博爱”的著名标语,《丹东之死》中,启蒙在法国大革命里走向其背面:混乱、狭隘与野蛮。第一场中,毕希纳便借菲利波之口不遗余力体现革命的惨状:“今天又有十二个人成了牺牲品”、“咱们简直像初生的婴儿,浑身血污,把棺材作摇篮,拿人头当玩具”。当政治家们提出了抽象的绝对自由愿景之后,实现的途径竟是制造杀戮与恐怖。由于长期处于社会底层,法国民众嫉恨享乐者,强大的仇恨感与吃亏感使他们在战争中人格异化,变得格外嗜血,毕希纳在剧中称“人民是一个弥诺陶洛斯”。在常常杀戮中,“博爱”早已荡然无存。最终,丹东被革命的机器所吞噬,事实却确如剧中人物拉克罗阿所言:“无神论者和革命的极端分子已被送上断头台,人民仍然没有得救。”
在否定了理性精神与“自由、平等、博爱”的标语之后,毕希纳又对法国大革命进行更为深刻的反省。打着天赋人权、三权分立等旗号进行的革命,至此已忤逆了初衷,成为一场政治派别间的博弈,组建的共和国政府也实行着铲除异己的暴政。罗伯斯庇尔在辩论中对丹东说:“当我拔宝剑的时候,谁蜡烛我的手,谁就是我的敌人。”为了打败政敌丹东,罗伯斯庇尔不惜将恐怖作为武器、德行作为力量。于是,罗伯斯庇尔的暴政变为破坏社会秩序的狂热、铲除异己的决绝、对对立团队有计划的毁灭。法国大革命不再被神化,毕希纳在《丹东之死》中呈现出一幅由民众的愚昧、政客的野心、混乱的秩序、狂热的氛围等等组成的乱世图景。
马克思认为人的解放分为政治解放与人类解放,显然,法国大革命虽让人民暂时摆脱了封建等级的压迫,达到“自由、平等”的目的,但之后反复的战争、政变、复辟、政党斗争、政体实验等等不仅消耗着法国人民,更使整个欧洲人民都深受其害,陷入无尽的混乱。由此可见,尽管暂时推翻波旁王朝的统治,但法国人民仍持续受到政治上的压迫,并未得到真正的解放。以政治为出发点,对民众、社会运动等作出批判,其本质是对政治是否能改变社会关系、革命是否能将人们带入新时代的本质反思。
三、《沃伊采克》:资本对人“主体性”的侵蚀
人的主体性是现代性中一个重要的内核。诚如康德所言:“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 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 当封建神权和封建道德被推翻之后,人们终于将视线从彼岸世界转到世俗生活,发现人类才是有超越性价值的主体,理性主义和人道主义由此成为现代性精神中的两大支柱,关于其的学说也洋溢着昂扬向上的乐观态度。
然而,作为“主体”的人类该如何与作为“客体”的自然、社会等相处,成为在不断发展的现代化社会中必须正视的问题,人的价值究竟体现在何处也值得思索,毕希纳未完成的剧本《沃伊采克》便体现这个问题。该剧本改编自一个真实的故事,在历史上,沃伊采克生于1780年,他在加入瑞典军队后爱上了一个姑娘又将她抛弃,之后爱上一位寡妇,可是寡妇却和别的士兵来往,沃伊采克出于嫉妒而将士兵杀死。沃伊采克显然是一个难以在社会中生存的人。其他士兵嘲笑、支配、玩弄他,因为没有钱和妻子登记结婚,上尉也轻视他,认为他是一个不道德的人,孩子被取笑为私生子。医生让沃伊采克做和医学无关的动作,对他进行当众的羞辱。最终,沃伊采克的妻子,他所深爱的贫民窟女子玛丽,因为抵抗不了物质的诱惑而背叛沃伊采克,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成为杀人凶手。
毕希纳向读者展现了沃伊采克悲惨的生活状态:沃伊采克处处碰壁,他没有朋友,无法享受爱情和家庭的快乐,过着极其羞辱的生活。尽管他始终很努力也没做错任何事情,生活却不如他所愿,并把他逼迫到难以忍受的逼仄之境。
虽然在故事发生的1780年,勃然兴起的启蒙运动正挑战封建贵族伦理和神学道德统治的权威,商业茂业促使全球化的发展,西欧社会的生产方式、政治制度、文化形态无不在改变,然而在新的世界秩序既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建立的过程中,底层人民摆脱旧的枷锁,却获得新的枷锁。“贫穷”成为沃伊采克的原罪,使他无法得到所希冀的自由与平等,沃伊采克生活的社会则呈现出更为隐秘、持久的等级制度:宗教神学与封建制度的压迫,变为资本的压迫。沃伊采克处于生存链条的底层,因为没钱学习、改善生活,得不到技能的提升,他只能做理发一类的杂活,充当廉价劳动力。由于劳动力低下,在现代工业文明即将崛起之时,剧中不论是上尉或士兵,都以工具理性的观念看待沃伊采克,认为他没有存在的价值,最终使他成为社会评判标准之下的“边缘人”。
因为没有资本和价值,沃伊采克处处受到比他资本更丰厚人物的剥削:上尉肆无忌惮侵占他的时间,评判他的生活,只因为他的军衔高于沃伊采克并付给他劳动费。劳动费能买断沃伊采克和妻儿相处的时间与个人的尊严,可见资本的力量正涌动于社会表层之下,焕发出巨大魔力,逐渐成为现代社会的统治力量。统治者将获得财富,被统治者则会因缺乏必要的生产资料和资本积累,在对弱者几乎没有保障的社会里陷入恶性循环的泥淖。
而剧中医生则掌握了另一种资本,既知识的资本。在快速发展的社会中,知识便是权力,且没有德行加以制约。医生用三个格罗申和食物换取沃伊采克支配身体的权力,至此,沃伊采克成为纯粹的实验对象,他人眼中可利用的对象。沃伊采克失去生而为人的主体性,他不仅必须吃指定的食物,当医生情绪激动地告诉他“我严格按照合同规定办事,尿一次给一次钱”之后,沃伊采克连“撒尿”也需要先经过实验,生理本能受限。医生完全将他视为医学研究的工具,甚至对着众多大学生们夸夸其谈:
沃伊采克 大夫先生,我浑身直哆嗦!
医生 (十分兴奋地)啊,啊!好啊,沃伊采克!(他搓了搓手,把猫接过去)先生们,您们猜一猜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毛皮动物身上有一种新的虱子,这是一种很好看的虱子……(他掏出一个放大镜,这时候,猫趁机溜走)先生们,这头动物没有科学的本能……也好,您们来看一看别的东西吧。您们来看,这个人,三个月来他一直在吃豌豆,除了豌豆别的什么都不吃,您们仔细观察一下,这对他没有影响,您们摸摸他的脉:他的脉跳得多么不均匀啊!还有这只、这两只眼睛!
沃伊采克 大夫先生,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坐下)
在这一幕戏中,沃伊采克以失去人类主体性的状态存在,他被医生和学生们观察、实验,大夫甚至想要揪沃伊采克的耳朵,看他是否会像猫一样溜走。由此可见,不论是军衔,财富还是科学家的智力,都是一种具有支配他人力量的“资本”。沃伊采克和科学家的关系也具有隐喻性质,撕开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后,在现代化社会中没有价值的人们将向权利贩卖自己。
沃伊采克出卖身体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金钱,让玛丽生活得好一些,然而他虽付出着劳动和真心,却一无所获。中古世纪的信仰轰然倒塌之后,沃伊采克将玛丽视为自己的精神信仰,向上尉坦言“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意外,我什么也没有了”,玛丽则对迷上了鼓手健壮的身体与一堆金灿灿的耳环。对于物质的迷恋与旺盛需求,是现代社会中撒旦抛出的诱饵,由于迷恋珠宝璀璨的光芒使得玛丽势必会忽略了沃伊采克的真心。沃伊采克的贫穷使玛丽没有抵御诱惑,玛丽的出轨则使他彻底丧失了信仰与生存欲望。沃伊采克反复梦见刀子,最终,他在精神异化的状态下杀死玛丽,自己跳入湖中。
在剧本《沃伊采克》中,毕希纳对一个资本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发出多重忧患,而这部作品也足以体现毕希纳超前的天才洞察力,因为其中早早出现了二十世纪福柯提出“疯癫与理性”之间的权力关系。沃伊采克这样一个疯癫的、受社会排斥的形象,可谓是福柯哲学的典型。加生存困境不断被加重之后,疯癫便是沃伊采克逃离自身、反抗社会的武器。依照福柯的论断,“疯癫”是摆脱身体主体性的方式。福柯认为换疯人在有了自我意识之后,便能“恢复自己的自由而负责人的主体意识,因此恢复理性” 。而沃伊采克正是因为在压榨之中失去了生存的自由,所谓社会理性的秩序,实则充斥了金钱与权力腐朽的味道。在资产阶级的秩序中,弱小者将永远弱小,失去财富便意味着没有价值。
四、时代的先声
毫无疑问,毕希纳是一位戏剧天才,所创作剧本的多个方面都能充分体现其超越时代的洞见。在创作手法上,毕希纳作品“在结构上却似表现主义先驱,而在主题上邮箱是自然主义的先声” 。《沃伊采克》中沃伊采克的种种幻觉被认为是表现主义的先声,剧本里诸多隐喻与象征的运用都具有强烈的超前意识。《丹东之死》中,毕希纳用破碎的、不连贯的段落串联起来以示法国大革命全貌。可见毕希纳早已打破了“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传统戏剧结构,其丰富多变的表现形式远远超出剧作家所处的时代。
在创作主题上,毕希纳早早窥见了时代将要发生的变化。不论是《丹东之死》中对革命的反思、对人民理性的怀疑,还是《沃伊采克》中对个人主体性的思考、对资本世界秩序的观察和思索,都是他对启蒙精神的种种反叛。毕希纳创造了诸多人物:不论是对革命感到厌烦、渴望远离的丹东,被压榨到丧失主体性的沃伊采克,还是小说中精神失常的天才棱茨,三者都是因感受到未来痛苦的命运而备受精神折磨的“先知”。棱茨因精神失常。跃入水中,毕希纳将他的痛苦写得分毫毕现:“这些天,他的病情越来越没有好转的希望了……他曾经想利用的这个世界,如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缝,他没有仇恨,没有爱情,没有希望——只有一片可怕的空虚,但是要填满它,却使人感到痛苦和不安。他一无所有啊!”
实际上,不论是丹东、沃伊采克和棱茨,这三个角色又何尝不是毕希纳自己呢?毕希纳的矛盾来源于他感到“狭隘的政治环境限制着我,让我和奴仆们一起敢当奴仆,讨腐败的王公贵族和卑躬屈膝的臣仆们欢欣,我感到羞耻”。处于此种深深的忧郁,毕希纳既对人民充满希望,渴求能“深入到吉森最低贱的环境中去”,以革命打破一切枷锁,建立真正平等自由的社会;同时,他又窥见到革命因其局限性而必将失败,浩大的革命无法铲除盘踞于社会深层依旧焕发威力的旧秩序,政治家和民众皆会使革命走向对立面。正如他的书信中曾写道:“我正在研究革命历史。我感到自己好像在可怕的历史宿命论下面被毁灭了似的。我在人的天性中发现了一种可怕的雷同,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发现了一种不可避免的暴力,它被赋予所有的人,不是只给某一个人。”自身的矛盾使毕希纳深感痛苦。
可以说,毕希纳戏剧中“现代性”的一面,不是体现在他对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等一系列推进时代变化的大事件的认可,而在于他对“现代性”的质疑与批判。毕竟,现代性中所蕴藏着自省的一面,使毕希纳能预见性地指出二十世纪初期资本主义国家将要迎来的文明危机,波及全球的商业战争,与各个国家都不可抗地卷入了全球化进程的历史宿命。尽管毕希纳在人世间只活了短暂的二十余年,但是这位早逝的天才已然窥见所处社会中千疮百孔的裂隙,与将要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的重重危机。十九世纪的天才畢希納,早早地在作品中描绘了一幅令人失望的现代景象。
《丹东之死》读后感(五):take notes
第一幕
第一场:牌桌。丹东与朱莉等打牌。亥劳、塞舍尔、菲利普、嘉米叶等劝丹东在国民公会上发起进攻,丹东不置可否:他们不敢。亥劳:革命已经到了该重整旗鼓的时候了。——是该让革命停步,让共和国开始的时候了。——在我们国家的基本法典上,权利必须代替义务,安居乐业必须代替德行,自卫必须代替惩罚。每个人都必须有作人的尊严,都必须能发挥自己的个性。一个人明智也好,愚痴也好,有教养也好,没有教养也好,善也好,恶也好,这都不干国家的事。我们大家都是蠢货,谁也没有权利把自己的愚蠢强加在别人头上。——每个人都应该能按照自己所喜欢的方式享受生活,但是他既不许靠着损害别人以求得自己的享受,也不许让别人妨碍自己的享受。 嘉米叶:政权形式应该象一件透明的衣裳,熨帖可体地穿在人民身上。血管的一起一落,肌肉的一张一弛,筋脉的起伏涌缩都应该从衣服上显现出来。肢体可以是美的,也可以是丑的,它有权利保持自己的原样,我们却无权利任凭自己的好恶给它剪裁一件袍子。——如果有人想把尼姑的道袍披在法兰西这位最惹人爱的荡妇的光肩膀上,我们就要敲他的手指头。——我们要的是赤裸着身体的天神,是酒神巴克斯,是奥林庇克的游戏和歌唱优美曲调的嘴唇。啊,那使人销骨溶肌的罪恶的爱情啊!——罗马人如果愿意蹲在墙角煮萝卜吃,这是他们的事,我们不想干涉,只是他们不要再让我们看野蛮的斗兽把戏就好了。——我们共和国的守门人应该是快乐欢畅的伊壁鸠鲁和臀部丰满的维纳斯,而不是道貌岸然马拉和沙里叶。—— 丹东,你应该在国民公会上发动一次进攻!第二场:一条小巷。西蒙殴打拉皮条的老婆。
第三场:雅各宾俱乐部的发言。罗伯斯庇尔陈述自己的理想。
共和国的武器是恐怖,共和国的力量是德行——德行,因为没有它恐怖就会带来毁灭;恐怖,因为没有它德行是软弱无力的。恐怖是德行的表现,它不是别的,而是迅速、严正、坚毅不屈的正义行动。他们说,恐怖是专制暴政的武器,因此我们的政权也同专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说得对!但是这其中也有一点区别:这就象拿争取自由的战士手中的宝剑和暴君的护卫佩带的佩刀相比较一样。暴君用恐怖手段统治他手下驯服的臣民,作为暴君他有理由这样做;你们用恐怖手段粉碎自由的仇敌,作为共和国的奠基人你们做得一点也不比他们理亏。革命政府就是自由对暴政的专政。第四场:一条街。过场。
第五场:一间屋子(1)。丹东和玛丽昂约会时,拉克罗阿和帕黎来报告雅各宾俱乐部的情况。
革命和萨特恩一样,专吃自己的孩子。人民就跟孩子一样,什么东西他们都要打碎,看看里面藏着的是什么。第六场:一间屋子(2)。罗伯斯庇尔和丹东的初次论战,圣鞠斯特生杀机。
丹东:我不懂“惩罚”这个字的意思。——你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罗伯斯庇尔!你不贪钱,你不枉法,你不跟女人睡觉,你总是穿着整齐体面的外衣;你也从来不酗酒。罗伯斯庇尔,你正经得让人看着就生气。如果是我,三十年的时间时时刻刻都摆着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只不过为了一点可怜稀稀的快乐——为了发现别人都不如自己,羞也要把我羞死了。——你心里难道从来没有一个什么声音,有时也悄悄地对你说:你这是虚伪,你这是作假! 罗伯斯庇尔:我的良心是清白的。 丹东:良心是一面镜子,只有猴子对着它才折磨自己。每个人都尽情装扮自己,都按照各人的喜好出去寻欢作乐。要是为了这个而扭着头发互相厮打,那才值得呢!如果别人想破坏自己作乐,谁都要起来自卫。难道只因为你自己永远爱把衣服刷得干干净净,你就有权力拿断头台为别人的脏衣服作洗衣桶,你就有权力砍掉他们脑袋给他们的脏衣服作胰子球?不错,要是有人往你的衣服上吐唾沫,在你的衣服上撕洞,你自然可以起来自卫;但是如果别人不搅扰你,别人的所作所为又与你何干呢?人家穿的衣服脏,如果自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有什么权力一定要把他们埋在坟坑里?难道你是上帝派来的宪兵?我看,你如果不能象亲爱的上帝那样袖手旁观,你尽可以用手帕把眼睛蒙起来。 罗伯斯庇尔:你否认道德吗? 丹东:岂止道德,我也不承认罪恶。世界上只有伊壁鸠鲁,粗俗的伊壁鸠鲁和文雅的伊壁鸠鲁,耶稣基督是最文雅的。这是我在人与人之间所能找到的唯一区别。什么人都是按照他的禀性行事,也就是说,做他愿意做的事。——廉洁的罗伯斯庇尔,我这样把你的鞋后跟都踩掉了,你是不是觉得有些残忍呢? 罗伯斯庇尔:丹东,道德败坏有时候会是叛国行为。 罗伯斯庇尔(独白):好吧,鲜血淋漓的救世主,只知道把别人送上祭坛,不知道牺牲自己。——他用自己的血解救世人,我却要他们自己流血解救自己。他让他们犯了罪,我却把犯罪自己肩承下来。他从痛苦中尝受欢乐,我要尝受的是刽子手的痛苦。我和他比起来,谁自我牺牲的精神更大呢?——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种想法有些愚痴?——为什么在我脑子里萦绕不去总是那一个思想?真的,人子耶稣要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上一次十字架,我们所有的人却在格西马尼花园里厮打得头破血出,可是谁也不能用自己的创伤解救别人。我的:嘉米叶啊!——他们都离我而去了——到处是荒凉、空虚——只剩下我孤身一人。第二幕
第一场:一间屋子。帕黎、菲利普等人催促丹东。
第二场:一条林荫路。散步的西蒙、市民、丹东和嘉米叶。
第三场:一间屋子。公安委员会决定逮捕丹东。
嘉米叶:我对你们讲,如果他们不把戏院、音乐会,艺术展览会散发的节目单看懂的话,他们简直就跟瞎子聋子没有两样。一个人刻了个木偶,看得出是用线拴起来的。一扯动线,木偶的骨节每走一步就按照抑扬格的韵脚咯咯吱吱地响——啊,这是多么伟大的角色!多么首尾一贯的情节!另一个人抓住一点破碎的感情,一句警句,一个概念,给他穿上衣裤,安上手脚,涂上脂粉,在三幕戏里把这个物件折磨个够,临了或是让它结婚或是让它用枪把自己打死——啊,这是多么理想的戏剧!再有一个人用提琴不入调地胡乱拉个歌剧,说是在刻画人们激荡起伏的感情,但是打个譬喻说,那简直是用小孩玩的水哨模仿夜莺的啼叫——啊,这就是艺术! 还是把人们从戏院里搬到街头来,让他们看看可怜的现实生活吧!——这些拙劣的抄袭家把他们的眼睛蒙住了,让他们把上帝忘在脑后了。在他们的周围,在他们的内心中,每一分钟都有新的事物在诞生,这一热火朝天的.光辉灿烂的创造他们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上戏院,读诗,读小说,只知效颦戏文和书本中的人物,对上帝的创造物却说:啊,多么平凡!——希腊人曾经说,庇格马利昂的雕像固然栩栩如生,但是却不能生孩子,这实在是至理名言!第四场:旷野。丹东的独白。非常超现实的一段独白,源自丹东的梦。
第五场:室内夜间。梦中惊醒的丹东与朱莉的对话。
丹东:我们把他们打倒了——,这不是谋杀,这是发生在内部的一次战 争。 朱丽:你拯救了祖国。 丹东:是的,我拯救了它;这是正当的防卫,我们不得不如此。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自己倒也有了归宿,但是这罪行算是犯下了。借助谁的手演出了这场罪行,谁就该倒霉了!——然而这又是大势所趋。有谁会咒骂那只被“大势所趋”的诅咒所选中的手呢?这句“大势所趋”是谁说出口的?是谁?通过我们身体进行淫乱、欺诈、盗窃、谋杀的又是什么东西?我们只不过是傀儡而已,是被一个不可知的力量用线牵动的一具具木偶。我们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算!我们是神鬼精灵争战中使用的刀剑——就象在童话中一样;那挥舞刀剑的手臂是看不到的。——现在我平静了。第六场:丹东住所前面的一条街。西蒙和民兵们抓走丹东。
第七场:国民公会。丹东的审判。罗伯斯庇尔和圣鞠斯特投票处死丹东。
今天我们要作出决定的是,是否允许几个入傲临在祖国的头上。他只提出丹东一个人的名字,因为他以为这个名字可能享受到特权。不,我们不要特权,我们不要偶像!(掌声)丹东有什么优于拉法耶特,杜穆哀,布里索,法布尔,沙保和艾贝尔这些人的地方?凡是我们可以用来评论这些人的话,有什么不能用来评论丹东?这些人难道也受到你们的宽宥了吗?和他的这些同胞比起来,丹东有什么优异的地方值得更受优待呢?是不是因为有几个受了欺骗的人和另外几个为了跟随着他能够争权夺利而自甘堕落的人和他结成了一伙呢?——他把那些信任他的爱国者欺骗得越深,他就越应该尝受一下自由的卫护者的执法的严峻。 权力本是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里,有人却喊叫什么有人滥施权力,用来恫吓你们。他们叫喊说委员会专横暴虐,倒好象人们托付给你们、你们又转托给这几个委员会的信任已经不成为你们爱国精神的可靠保证了。他们装作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可是我要对你们说,谁在这个时候发抖,谁就是犯了罪;清白无罪的人在公众的警觉性面前是从来不发抖的。(全体鼓掌) 他们也想恫吓我;有人向我暗示说,丹东遇到的危险可能也罩临在我头上。有人写信给我说,丹东的朋友也在紧紧地包围着我,他们希望我能够顾念过去的交情,或者对丹东的虚伪的美德仍然能盲目信任,因而减轻一些我对自由的向往和热忱。——现在我向大家表示,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住我,即使丹东的危险成为我的危险也不能使我逡巡退缩。我们都需要一些勇气和豪迈的精神。只有罪犯和卑鄙的小人才害怕看到自己的同犯在身边倒下。因为这些人如果没有一伙同谋遮掩住,就要暴露在真理的阳光下。但是如果说,在我们的会场里也还有这样卑鄙的灵魂的话,那么会场里就更不缺乏英勇豪迈的灵魂。坏蛋究竟只是一小撮;我们只要打中几颗头,祖国就得救了。第三幕
第一场:卢森堡宫内一件囚禁犯人的大厅。关于上帝的讨论。
萧美特(扯了一下裴恩的袖子):您听我说,裴恩,可以这样做,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今天我又头痛起来了,用您的推理来给我治治病吧,我的心绪烦闷极了。 裴恩:那你就来吧,哲学家安纳可萨郭拉斯,我就来给你上一堂教理问答课。——上帝是没有的,因为:要么是上帝创造了世界,要么是上帝没有创造。如果上帝没有创造世界,世界的根源就必然存在于自身之中,这样,上帝就是没有的,因为上帝之所以成为上帝,他身上必须包含着宇宙万物的根源。但是上帝也不可能创造了世界;因为创造物或者同上帝一样,是永恒的,或者有一个开端。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上帝必须是在某一个时点上把世界创造出来的,上帝必须是在休息了永恒的时间之后忽然变得活动起来,必须是身心发生了时间概念加给他的某种变化,而这两种假设都是与上帝的本质相违背的。因此,上帝不可能创造了世界。但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得很清楚,世界,或者至少我们自我,是存在的,而且根据上面的推论,世界还必须有存在于自身中或存在于上帝之外的其它某种事物中的根源,因此上帝是不存在的。Quod erat demonstrandum。萧美特:真是的,你使我的头脑清爽起来了,谢谢你,谢谢! 梅赛尔:慢着,裴恩!如果创造物也是永恒的呢?裴恩:那它就不成其为创造物了,它同上帝就成了一体或者象斯宾诺莎说的,仅仅是上帝的一个附加物。这样,上帝就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也在您的身上,可尊敬的先生,在哲学家安纳可萨郭拉斯身上,也在我身上。这倒也无可非议,只不过:如果亲爱的上帝跟我们一起闹牙痛,害淋病,被活埋,或者至少总是提心吊胆地想象着被活埋的滋味,这未免有失他老人家的尊严了。这一点我看你也不能否认。梅赛尔:但是根源总该有的。 裴恩:谁否认这一点呢?但是是谁告诉您,这个根源是一个我们设想为叫作“上帝”,也就是说,设想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东西呢?您认为这个世界很完美吗? 梅赛尔:不。 裴恩:那么,您怎么会从一个不完美的结果推断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根源呢?——伏尔泰因为不敢和上帝把关系搞坏,正象他不敢和国王闹翻脸一样,所以才作出这样的结论。尽管一个人脑子里充满聪明、理智,但是如果不会或者不敢彻底运用,他仍然是一个混蛋。梅赛尔:我要从反面问一句:完美的根源就能有完美的结果吗?换句话说,完美就能产生完美么?既然创造物本身从来不能包含着自己的,如您所说的,本质属于完美的根源,这不是不可能的吗?萧美特:您别插嘴!您别插嘴! 裴恩:别着急,哲学家!——您问得很对,但是如果上帝要创造,却只能创造出不完美的东西,我想他一定会放聪明些,索性撒手不做的。我们认定上帝喜欢创造,只不过是根据人们的习性去臆测罢了。这是因为我们自己得手脚不停地活动着,忙碌着,才能对自己说:看,我们存在着呢!难道我们必须把人类的这种可怜的需求也添加在上帝身上吗?——如果我们的精神能够和谐宁静地享受永恒的幸福,难道我们还必须假定,他们还要在饭桌上捏弄小面人吗?是不是因为情欲过于旺盛了,象我们悄悄地在耳朵根底下说的那样?难道只为了要表现出我们是上帝的子孙,我们就必须做这些事吗?我倒宁愿要一位地位卑贱些的父亲;至少,如果我父亲不怕辱没身份,让我在猪窝里或者苦工船上受教育,我对他是不会有怨言的。 把不完善的消除掉,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证明上帝的存在;斯宾诺莎曾经这样试过。尽管我们可以不承认人世的邪恶,我们却无法否认痛苦。只有理智能证明上帝的存在,感情却不断提出抗议。你注意到没有,安纳可萨郭拉斯,为什么我在受痛苦?这就是我的无神论的砥柱。痛苦的一次最轻微的抽搐,哪怕仅仅牵扯到一根毫发,也会把创造物这个概念从头到尾撕破一个大裂口。 梅赛尔:那么道德呢? 裴恩:你们先用道德来论证上帝,以后又用上帝论证道德!——你们想用道德做些什么呢?我不知道,事物本身是否有绝对的善和恶,因此,我不认为有必要改变我的行为。我按照我的本性行动;凡是适合我本性的,对我就是善,我就去做,与我本性相违的,对我就是恶,我就不做,如果它妨碍了我,我就要反对它,保卫自己。你们可以,按照人们通常所说,作道德高尚的人,不受所谓邪恶的腐蚀,但却不必因此而鄙视自己的仇敌。鄙视别人是一种非常可悲的感情。 萧美特:对啊,对极了! 亥劳:噢,哲学家安纳可萨郭拉斯,人们也可以这样说,上帝既然是一切,也就必然是自己的反面。就是说,既是完美,又是不完美,既是善,又是恶,既是幸福,又是痛苦;这样,结果自然还等于零,因为相反的两面互相抵销了,我们还是什么结论也没得到。——高兴起来吧,你会转危为安的,你尽管把摩穆罗夫人当作大自然的杰作拜倒在她脚下吧,至少她已经把花圈留在你的大腿根上了。第二场:一间屋子。审判丹东的阴谋。
第三场:死囚牢,一条走廊。过场。
第四场:革命法庭。丹东的演讲。
第五场:卢森堡宫,一间狱室。
第六场:公安委员会。
第七场:死囚牢。
第八场:一间屋子。
第九场:革命法庭。
第十场:正义宫前广场上。
第四幕
第一场:一间屋子。
第二场:一条街。
第三场:死囚牢。
第四场:死囚牢前的广场。
丹东:你想提前就死吗?我看的是“普赛尔”,我要象走下一个普施雨露的女郎的床铺那样,而不是离开忏悔椅子那样跟生命告别。生命是一个妓女,她跟世界上什么人都胡乱调情。第五场:死囚牢。
丹东:我留下的是一团可怕的混乱。没有人知道该怎样管理。要是我把我的那些妓女留给罗伯斯庇尔,把我的小腿肚子留给库冬,事情或许还好办一些。 拉克罗阿:我们倒是应该把自由变成个妓女! 丹东:那又怎样?自由和妓女是世界上最无情义的东西。她现在会倒在阿拉律师床上,很体面地跟他干自己的卖淫勾当。可是我想,她会跟他要一手克吕泰姆斯特拉的伎俩的。我给他定了个期限,不出六个月,我就要把他拉过来。 嘉米叶(自语):愿上帝保佑她,给她一个舒适的固定观念吧!通常所谓健全理智的那些固定观念实在令人腻得要死。最幸福的人是那些能幻想自己是圣父、圣子和圣灵的人。第六场:一间屋子。朱莉之死。
第七场:革命广场。丹东之死。
第八场:一条街。
第九场:革命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