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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棍和寡妇。

2021-09-02 08:41:37 作者: 堪折 来源: 风茕子 阅读:载入中…

光棍和寡妇。

  1,

  德顺跟林辉在镇上一家汽修店工作,生意兴隆。德顺相貌丑,嘴巴笨,一天到晚掏苦力,从这个车底钻到那个车底,满身油污。林辉人俊嘴乖,一说话连珠炮儿似的,干了两年就从汽修师傅升成代理,负责进货收钱,推销产品,有时也帮德顺打打下手,拿个钳子递个焊机。

  一天下午,德顺烧电焊闪住了眼,刚开始没当回事,过了半小时眼珠子像用钝刀拉了一样,成串儿的眼泪闸不住地往外滚,火辣生疼。

  德顺跟林辉说自己被焊机呲住了眼,剩下的活儿干不了。林辉问他要不要紧。德顺眯着眼睛道:“不碍事,等会买点眼药水。”

  滴了眼药,全身瘫软的德顺回家休息,可休养了足足两日,眼睛仍睁不利索,内眼角处跟养了蛆似的,一拱一拱令人坐立难安。

  林辉干活缺下手,有些着急,于是打电话让德顺问正在坐月子的高云借点母乳来涂眼睛,村里老人说这法子最治电焊闪眼。

  德顺跟高云虽是邻居,可不大熟,再说人家丈夫才去世半年,高云又刚生了孩子,他一个大龄光棍实在不好意思去。

  德顺纠结半天,但眼肿成蛤蟆眼,睁不开,越揉越疼,疼得他想把眼睛剜出去。最后,他半挤着眼去敲高云的门。

  高云才二十六岁,不胖不丑,也谈不上好看,但胜在个子高,脸盘子、胸脯都不小,搁农村话儿叫长得气派。

  半晌,有人来开门,是高云的婆婆,德顺说明缘由,对方招呼他等一会儿,转身去了堂屋,不一会儿拿着半塑料杯母乳走出来,两人随意地寒暄几句,德顺回家了。

  回到家,德顺平躺在床上,打算用这些奶水涂眼睛,他先送到鼻子旁闻了闻,没什么味道,然后用手指蘸一点涂到眼睛上,眼部凉凉的感觉消散了原本的火辣。他描述不出这种感觉,于是一遍又一遍尝试,想记住这种舒服,直试得心不自觉瘙痒起来,一派脉脉的情味像拔开了一个瓶塞,喷然而出,涌上心间。

  2,

  那以后,德顺感觉自己跟中了邪似的,脑袋里总觉得跟高云有了特别的联系,总想着找各种理由去高云家。为了把关系拉近些,他托人牵线认高云的孩子作干儿子,知悉高云丈夫工地上的赔偿款迟迟不到,他还请了几个人去要债。

  时间久了,高云娘家那边开始催她:“孩子都4岁了,你也算对得起你婆家人了,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高云回答知道了,对方又补一句:“不能老这么没着没落的,这一辈子可长着呢……我们瞅着德顺就不错。”

  高云不说话。

  这么长时间以来,德顺一直在卖力讨好,谁都看得出来,可高云一直没表过态。

  德顺也不知道她到底咋想的,反正见了面,“德顺哥”叫得极亲。但私下里,两人并不亲近。有次高云喂猪,德顺瞧见了,说:“我帮你。”高云没有亲手把糠盆递过来,只是还不等他走近就把盆从地上推了过来,滑出“吱啦”一声刺人的响声。

  3,

  林辉娶了个女大学生,比他小七岁,嘴角有颗小小的痣,衬得人媚了些,楚楚可怜了些,女孩毕业回归家庭,很快为他生了孩子,是双胞胎姑娘,林辉享受别人羡慕的同时,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他跟德顺说自己要单独开店,叫他跟他走,但是差点钱,问他要不要添点,也让他入股做个小老板。德顺保守,怕新店头几年生意不好,吱哝一声给拒绝了。

  商量不成,林辉也没跟德顺打招呼,直接辞职,贷款开了个店。店子靠近国道,夜里他在街上摔啤酒瓶子,人家开车路过,车胎扎破就在他家修,生意也算不错。

  德顺知道此事后,说他不该这么干,坑人的事,损寿。林辉本来就对他有怨气,两人大吵一架,林辉嘲笑他:“三十多了为着一个别家的娘们儿瞎折腾,还花那么多钱。”

  德顺战败而归,他把这几年仔细想了一番。给干儿子一年少说一万五,平日里他给高云送的礼,高云也照单全收,对他没意思能收他的东西吗,收了他的东西为什么又不表态呢?

  德顺打算试试高云,求个明确答复,要是高云真嫌他人丑个挫,他就此罢手,不耽误了人家,也不叫人家看低了自己。

  德顺买了两套玩具到高云家里,让干儿子到外头玩玩具,想把肚子里的话跟高云说明白,可看到高云暖和的笑脸,看她不紧不慢地给自己递茶,他竟有一种男主人的错觉。于是一切的拧巴都模糊了,都温柔了,都和解了,他觉得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所有的距离都在缩短,所有的纷争都在止歇,心啊口啊都软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觉得欠的火候,还是时间。

  4,

  林辉走了以后,来了个新代理,处处挤对德顺,还跟老板打小报告。德顺待不下去,只得乖乖撂挑子。他刚辞职,新代理的表弟就来补上了他的位置。

  德顺无处可去,干儿子来看他,关心一番就问他要学费。德顺拿出钱,那孩子就蹦蹦跳跳跑了。

  没了工作,德顺躲在家中闲散,不出门,怕遇见高云。

  可哪有不透风的墙,高云最终知道了。家里炸了丸子,她送一碗让德顺尝尝。两人说了会儿话,高云脸上竟没有一丝嫌弃,她的表情始终是温和的,语气是耐心的,语言的内容也极尽鼓励。从前,他以为高云是单亲妈妈,抚养孩子困难,才对他有所巴结,可如今他丢了难得的工作,落魄了,她依旧软软和和一张脸。

  真正的夫妻能做到如此吗?普天下有多少夫妻能共患难?别说男人丢了工作,就是工资低回家都没好脸子看吧!想到这里,德顺觉着他跟高云甚至超越了寻常夫妻。

  德顺窃喜着,这时高云拿起个丸子送到德顺胸前,或许是距离的催情,德顺鬼使神差地用嘴去接,高云却惶恐地手一松,丸子坠到地上。

  德顺张嘴停在空中的刹那,像极了路边吃垃圾被驱赶的乞丐。

  两人都怔了一会儿,德顺趁着这劲把心里话说了:想成家,想一起养她儿子。

  背对着夕阳,高云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德顺热乎的心也跟着冷了、暗了,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吓着你了,我……”

  高云用围裙裹着手,僵硬地搓了几下,留下一个暧昧迟疑的眼神,走了。

  5,

  第二天,门口有人议论,说一个寡妇天擦黑去给人送丸子,哪个都晓得是什么意思。话越传越难听,德顺吓得不敢出门,人家说他无所谓,可他连累心爱的女人跟着他受议论,他心痛。不过心痛的同时又有些得意,命运正把他和高云联系在一起。

  两个月后,德顺找到新工作,待遇比不上从前,但还是比种地和打工挣得多。

  正准备去给高云报喜,突然听说高云病倒了,呕血,胸骨后沿儿疼痛。她婆婆放话出来:食道癌,中期。

  虽说还有得治,但婆家已经开始嫌弃。他们怕治不好,人财两空。以前他们欢喜高云不再嫁,她好歹是个劳动力,这会儿他们怕被高云连累,认为她早该找个人家。

  治得要钱,婆家又不肯拿出棺材本儿,德顺寻思着要不要把手里这几万块钱先借给她?以什么名义借呢?她会不会不收?

  那晚干儿子喊着干爹干爹进来,叫德顺去医院看高云。

  “是你娘叫的,还是你叫的?”

  “你管谁叫的。”孩子跟他痞惯了。

  到医院,高云只是哭,她一哭,德顺哪受得了,心也颤巍巍的。他再也顾不得别人说闲话,着魔似的,一把抓住高云的手:“钱我来想办法。”

  高云收住眼泪,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使得德顺不由得信心更足,随之泪盈于眶。

  癌症面前,钱是那么不经用,德顺几年的积蓄很快就空了,只好借钱。他最害怕借钱,这镇上他只有一个大伯,不冷不热的,平时很少往来。他硬着头皮去借,借到五千,撑没两天。然后跟同事借,以德顺的口才,结果可想而知。

  没办法,能想的法子都行不通,德顺起了歪路子——碰瓷。

  他在前一天深夜守着路,把夜里摔酒瓶子的人用手机拍下来,第二天买通几个小混混开着车假装车胎被扎出了车祸,再拿着相片去找汽修店要医药费。

  没想到,碰瓷竟碰到了林辉手上,更没想到的是,短短一年多,林辉跟人合伙开了两家分店,成了大老板。

  碰瓷的把戏林辉见过,有应对的招数,他把修理工叫出来,刷刷站一排:“你们凭什么说摔瓶子的是我们的人,你找找是谁?找着了,我把他腿打断,找不着,我把你腿打断。”

  几个小混混不干了,说在林辉那儿讹钱没讹着,还差点挨打。临走前,一个小混混悄声说:“德顺哥,那个姓林的老板,非要问我们是谁主使,有个人把你供了。”

  德顺心里有点慌,他并没有想让他们讹到林辉头上。正在这时,林辉打电话过来:“你是不是缺钱?我听说了高云的事,我给你转三万,拿去给高云治病。”

  德顺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万块钱羞红了脸。他赶紧到医院,给高云交住院费。

  6,

  高云的情况趋于稳定,只需两个月去趟医院。共同经此大难,德顺觉得他跟高云的关系透彻了,心安了。

  这天下午,德顺焊钢条又呲住了眼,又红又肿。高云从医院回来,看到德顺两只蛤蟆眼,拧了把毛巾帮他擦,埋怨他不小心。

  “唉,这回恐怕好得慢,没奶水子敷眼了,我上次忘留一点了。”德顺憨实苍老的脸上露出一点不怀好意。

  “再生一个就有了呗。”高云低眸。

  “谁生?你给我生?”忽然,德顺掐住高云一只手到鼻孔处嗅,高云假意挣脱,挣脱不掉,喃喃细语:“等我病好透了吧。”

  高云跑了,但德顺知道,两人的事儿,基本已经铁板钉钉。

  第二天,高云来瞧他,拿了点药膏。她说,等欠的钱还完,到县城去打工,省得别人议论。

  “出去打工?你是说我还是说咱俩?”德顺笑问。

  高云没吭气。

  “马上要过年,过年加班给的钱多,我再干段时间。”

  高云便啥话没说似的,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儿子上学,一边喊一边出了他的院子。

  7,

  过完年初七,德顺还在汽修店加班,过年回乡的车多,出毛病的也多,一天工资多了一百,德顺干起来很有劲。

  就在德顺帮人卸轮胎的时候,在撒满红炮屑的白墙旁,高云拿着皮包喊他,他们已经八天没见面,高云穿着粉色棉服,烫了个老气的头发,旁边站着的,是,林辉?

  他脑子轰一下子断电,被这突然的袭击搞蒙了。倒是高云先走过来,依旧冲他笑,递过来一只包。

  “这是8万,你拿去吧!”

  “要你的钱做什么,你还生病,还有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咧!”德顺穿着油腻腻的破袄,一头雾水。

  高云为难地瞅了瞅背后,德顺看林辉站在那儿的样子,是一个男人等女人的姿势。他问:“你们熟?”

  高云说,他们是小学同学,一直都有联系。上次林辉被人讹,知道是他后,很生气,是她在中间帮着说和的。那三万块钱,林辉前脚借给他,后脚就到高云那儿邀功了。

  德顺像被人扇了耳光一样,疼得蹦起来:

  “你坏良心啊!我给你治病,给你借钱,给你养儿子,你说,你俩啥时候的事儿!”德顺黑皮肤上的血管全都像要爆炸一样,气势汹汹:“咋能不讲良心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的钱,一分不少。”高云放弃了跟他解释的态度。

  德顺明白了,他们可能早就在一起了,或者关系一直都不清白,可是在她生病期间,除了他德顺,林辉管过她吗?

  “是我守着你治病的,给你借钱还钱跑东跑西,林辉,他为你干过啥,他还有老婆孩子,他是啥人你琢磨不清吗?”

  她甩过来一个眼神,冰的。再开口时语气弱了下去:“我只是想过得好点,让你干儿子也过得好点,找个条件好的养我……你是帮了我,我心里也感激你,可欠你的钱我也还了呀。”

  德顺的脸涨成猪肝色,到底是实心眼儿,他非要问:“你们啥时候好上的?”

  高云沉默了一会儿,说:“03年,中考那会儿,我们……都是头一回谈恋爱。后来,他家里不愿意,我就跟那个短命鬼结婚了……不过我们一直有联系,也不长也不短。”

  “一直有联系”的意思放在这里再明显不过,一直男盗女娼嘛。“也不长也不短”,就是不至于卖命的情嘛。

  “你生病住院,是谁在管你?”

  “他不是借着你的手给了三万块钱吗?”高云问。

  德顺倒没话说了,以前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呢。

  “你生病住院他连头都没露过!”德顺强调。

  “他不好出面。”高云反而替他解释,又说:“我这不是病好了吗?人一辈子不至于老那么倒霉吧?得大病又能得几回。”

  德顺不肯拿钱,高云硬往他手里塞,还说,人一辈子不会老有过不去的坎,熬过去了就是抻抖日子,叫他把钱拿着,过好抻抖日子。

  高云见他怎么都不肯收钱,就把钱放他脚边上,走了。

  林辉是开小轿车来的,高云上了他的车,德顺才反应过来,本来林辉可以不下车,叫她自己来解决这事,他是故意下车给他看到,让他死心。他再品品高云那番话,挺有她的理儿,人倒霉又能倒几回呢,总不能老倒霉吧。只要没有突如其来的灾难,她过得挺好。她不会因为一时得病嫁给一个又丑又穷的男人,因为在她心里这是更大更持久的灾难吧。

  人一辈子很长,不能只为眼下感动,得为长远做打算。呵,多么斩钉截铁的理由。

  再说她倒霉时林辉没有尽全力,她都不怪他,这哪是他德顺能比得了的感情?

  她认为给别人做小,都比给他做正室要强。掰掰俩人地位上的天壤之别,似乎真是这样。

  德顺整个人都颓下去,行。他把钱收下了。生活确实是,平淡的日子多,有灾的时候少,德顺今儿算是记住了,人不至于老倒霉,倒这一回,他会牢牢记住。

  他拿着钱往车间走,个矮腿短,却走得铿锵有力,像换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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