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联网中心之外

　　对于许多在十年、十五年前因为博客和BBS文章认识我的网友而言，我如今的状态应该算作是隐退，因为在网上看不见我的活跃身影。对于我现在的读者而言，他们会有完全相反的看法，觉得我依然精神矍铄，笔耕不辍。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因为我现在不在互联网的中心位置，也不使用互联网信息流的核心产品。简单地来说，那就是如果你在使用微博，你就存在。如果你不用微博，你就算是从互联网中消失。这是按照一个人在信息流里是否有位置来进行的判断。

　　但也有很多人并不认同这种理论，依照人性特点，自己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中心。许多人每天把更多时间花在微信上，那么微信就是他的互联网中心。在这里每天能看到《槽边往事》更新，那么就意味着我依然还在活跃，继续矍铄，乃至德艺双馨。

　　这些都是主观判断，那么有没有客观一点的标准？就阅读和获取资讯而言，我认为上述两种说法都不对。回顾互联网的历史，的确存在某种中心，它是流量的集中地，也是资讯汇聚分发的中枢。早期是BBS，先聚拢一批小众。相对而言的大众涌入之后，BBS承载不下，就有了门户网站，大众每天打开电脑第一件事情是去新浪网，然而真正有趣有料的内容则采集自各大BBS。

　　然后是博客兴起，能写字的人去创建个人博客然后创作，平台则把博客内容分门别类归纳好，放入博客平台，供大众阅读讨论。再后来则是短内容出现，人们不再去要去主动获取资讯，而是通过关注和系统推送获得最新动态，然后用点赞、转发、回复和举报作为传播方式。因为微博是人物、人群、信息的集中地，所以连明星偶像结婚离婚发通告都要在这里进行，因为发在别的地方不容易看到。

　　现在还是这样么？我认为情况又有一点改变，现在的互联网中心在短视频平台上。本次乌克兰战争，号称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视频流直播的战争。而我观察到的现象，是人们在转发分享信息时，很少使用文章和网站链接，即便提供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点开。在微博，在微信群，在朋友圈里大量传播的内容都是短视频，无论是报道还是分析，都是以视频的形式。感觉是人们认为这种形式更为简单直接，不需要阅读，分享出来大家点击播放就好。

　　所以，短视频平台才是目前的互联网中心，其他产品只是它分发信息的下游。人和信息都集中在那里，当它溢出之后，才逐次通过人际网络传播到微博微信。按照中心论的说法，那我也可以说：如今的一个人如果不在短视频平台上频繁露脸，他就等于是在整个网络世界中不存在。又因为今天在平台上所有的曝光机会都是由平台算法所决定，那么又可以把结论简化为：今天，算法决定一个人在网上是否存在。

　　好在经过几十年的进化，互联网世界和当初已经完全不同。以前的模式是替代模式，一种新兴的互联网中心崛起，前代中心就会枯竭和灭亡。我们目睹过BBS的大批灭绝，门户网站的迅速衰落，博客平台的纷纷倒闭，似乎新旧中心不能并存于世。现在情况不同，互联网世界分散开来，同时会存在着多个中心，只是每个中心的人流量不同，资讯质量不同，获取资讯的速度不同。但没有太大影响，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待在自己喜欢的中心附近，也能形成一套不同的网络生活模式。不像是过去，必须一起去，必须是最新的，必须做出二选一，现在是个并行模式，各安其位。

　　整张互联网地图有点像是一块大陆周围有许多岛屿，最多的人在陆地上，剩下还有很多人分散在各个岛屿上。陆地基本由算法控制，岛屿上相对自由，人们还有一些自主选择的余地。Web3则有点像一小群人驾船离开陆地和岛屿，前往大海深处，相信会发现大片极地冰盖，在那里有望建立新的中心。

　　类似我这种以写作为主，提供阅读服务的人，很早就已经不再位于互联网中心地带。理论上来说，这样的人应该是游牧者，追逐流量而生。流量在BBS就从邮件组转过去，流量在博客就从BBS转过去，流量在微博就从博客转过去，如今流量在短视频平台，那就应该再次迁徙。但是在历次迁徙之中，互联网世界的版图逐渐扩大，卷入的人群已经抵达人口上限，因此，不迁徙就会灭绝，就会遭到遗忘这条定律已经不再适用，多中心并存成为一种现实可能。

　　这样其实很很好，每一次发动跳岛作战，都是为了卷入更多人变成互联网用户。如今卷到尽头，能上网的人全都已经上网，再次跳岛也不会带来多少增益，那不如各自在各自喜欢的岛屿上耕作。等到短视频战争结束，大概互联网世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新的竞争，因此也可以把它视为最终之战。以后硝烟再起的时候，已经不是同一种技术，同一种协议，同一种形态之下的竞争。等到新互联网世界降临的时候，谁又能说如今的中心和边地哪一个距离新世界更近呢？

　　且种好自己的地，还有人需要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