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倔强的灵魂,从何而来?
文 | 苏仪
卯叔写在前面:
对于一上来就给我发照片的姑娘,我对她的印象一般都不太好,我的逻辑是,太小看我了吧,把我当成以貌取人的油腻大叔了不是?
因为这个原因,我差点错过了苏仪,她就是一上来就给我扔两张艺术照,其中有一张还是床照,哈,真的是她坐在床边的照片。
扔完照片之后,还扔了两篇文章,文章我也没看,我心想,这么浅薄的女子,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
但是我记得她有写文章的。一般给我发文章的读者,我都会有印象。
有一天晚上和朋友打牌,打到凌晨大好几点,然后十一二点起床仍然困得很,这种状态是肯定写不好文章的。于是我就想起了有这么个女子,她给我扔过两篇文章,于是我去翻她曾经扔过来的文章。
读了她的文章,我眼前一亮,再回看她的照片,也不觉得她浅薄了。
后来大家就知道了,苏仪写的文章是《女人商战实录| 家族企业的一把手也是拼出来的》和《真相残忍:金钱权力之下才是爱情亲情》。这两篇发表之后,有许多读者就对她好奇了,原来一位中学老师,怎么华丽转身成强悍女商人的?当然,夫家有工厂是一个基础,但其实夫家的工厂,在公公和婆婆退休前,就被他们各掳两把,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了。
其实我也不是对苏仪摆弄企业的那些手法崇拜和好奇,正如读者评论说,其实她的要账手法也很普通,经历也不算曲折复杂,她在家族企业中的崛起也是不断得到认可后的水到渠成,我真正*的,是她那颗如黄河之水一般的灵魂,嗯,你可以说她黄泥沙俱下,但无可否认,她滔滔不绝,奔腾不息,奋勇不止——她发她与小男友的照片给我,说她真的爱他;她发正在建造的民宿照片给我,说造好后请我去那写作;她说最爱的还是教师职业,她还要回学校当老师,再夺全市的优秀教师称号……我说我最*的还是她过往的情事,怎么那么拿得起放得下,那么大胆,竟然还留下了许多瞬间的定格?她哈哈大笑,思考了片刻,说:
“可能我有一个强悍的妈妈和更强悍的婆婆吧,她们和刘晓庆差不多的年纪,也和刘晓庆看起来差不多,现在她们俩,大概正在和那个三十多岁的保健品经理上天入地呢!”
哦,世上还有这等奇事?于是在我的提议下,苏仪写了她妈妈和婆婆的故事。
陈家生了五个孩子,只存活下来两个,老大和英,英是第三个孩子。第二个是男孩,还在襁褓的时候,因为童养媳抱着去河边洗屁屁时,失手滑入水中,虽然即刻救上来,但在隆冬时节,最后还是生病夭折了。
陈家失去的第二个孩子,是英下面的一个男孩。那时候英的父母去上海打工,父亲在亲戚的裁缝店打下手,母亲当奶妈,奶奶在家里一个人带一大帮孙子孙女外孙们。那时正值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男孩在一帮孩子间抢食,陈家的第四个孩子年龄最小,个性柔弱,每天都抢不到,挨饿。母亲回家看到瘦骨嶙峋的小儿子,心疼也有,更多的是气愤——她看到男孩一副不争气的样子,过去就是一脚,这个可怜的孩子受到身心双重打击,渐渐枯萎死去。
第三个夭折的孩子,是最小的妹妹。那年英年方二十,大哥已经外出读书工作。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生下来,母亲说了声:“羞死了,这么大年纪还生孩子!”抓住脚踝倒提起孩子往门边角落摔过去,女孩嘹亮的哭声一下子戛然而止。站在床边的英目瞪口呆,如遭电击。
之所以详细叙述英这三个早逝的兄弟姐妹,是因为,家族的力量,家族成员之间的影响,在人的一生中如影随形,不可磨灭。
英的大哥成绩很好,初中毕业考上了省粮校。他兴奋地甩着通知书跑着跳着回家,一阵风刮过,通知书被卷起,一路翻滚着吹进太湖。他灰溜溜回家,第二年继续努力,考上了四川的邮电学校。后来他们才知道,通知书丢了原来可以说明情况继续上学的。
几年后,省粮校的某个班级,开学一个多月后,发现学籍三十位,班里却有三十一个学生。经过调查,查明天上掉下的那个学生,是英。她声称自己的通知书被吹进太湖,去公社转了户口。粮校一看,通知书虽然丢了,但是有公社证明,户口都转入了,就接受她上学了。只到一个多月后,东窗事发,被发现档案和本人完全对不上,英被退回原籍。
那是个各种政治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四清运动、学大庆、学大寨、红卫兵、文化大哥命......这些运动的开展需要人,需要年轻的血液,于是公社干部想起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认为她绝对是可造之才。英这个农村小姑娘的命运从此改变,她在各项政治运动中大放光彩。等到各项运动式微,英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当公社干部,要么当老师。英选择了后者,于是这个初中毕业的小姑娘,一度当上了高中政治老师。
英是我的母亲。
我记事时,她就是一位老师,同时也是十里八村闻名的能人善人,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她能够帮乡邻批到各种紧俏商品,经办各种需要与政府打交道的工作。
她是一位严师,一度,附近村庄的小孩无理取闹的时候,大人只要说一声“陈老师来了”,孩子立即老实,效果杠杠的。我还可以现身说法,我在一年级的时候,一个女同学上课举手要求上厕所,被她一顿剋,最后女生憋哭了,她才同意。那天,我也憋着,最终尿棉裤了;还有一次我上课走神,她抓着我的头发把黑板撞得咚咚响;还有一次,考完试老师先挑我的数学练习卷出来批,一看79分,她直接把鸡毛掸子在我头上打断了;还有一次,大冬天,她拧学生耳朵,把耳朵撕裂了血滴答直流......
英从教师岗位退休后,依然奔波于各个教育机构,办那些她认为能够用人脉连接起来创造价值的事。她一辈子价值外求,需要在别人不断的肯定声赞美声中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苟活此生。
然而属于英自己责任的事,她却不*,因为即使做好了,也没有人会表扬她,比如妻子,比如母亲。我婚后终于鼓起勇气表达自己感受,指出她对我的伤害,她就祭起“我不是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妻子”这道法宝,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姿态,让我无话可说。
她的人生除了年少时的华章,在心灵层面,始终自顾不暇。她带给自己孩子的感受,就是被嫌弃被遗弃。然而,她是十里八村的大善人,她收养了一个被亲生父母和养父母都遗弃的学生,抚养长大,一直到置办好房子。然而,心灵上来说,我们姐弟仨,都是孤儿。
筠是家中长女。她尚在襁褓中,母亲就要离家去几十公里外的市里上班,把她托付给自己寡居的婶婶。没有可以给婴儿吃的食物,筠日夜啼哭。婶婶把自己干瘪的乳房塞进女婴口中,她吮出血,最后竟然吮出乳汁。筠活下来了,然而这生命早期就遭遇的长期的极度饥饿,为她的人生描上了匮乏的底色,攫取成为她的底层逻辑。
筠的父亲,曾经是苏浙军区第一纵队政委的警卫,他手持双枪,威风凛凛站在青天桥上的英姿,多年后依然流光溢彩。但是他不舍得家庭,放弃跟着政委北上,后来又一度被拉入国民党的还乡团。后来政治运动翻起旧账,筠已和人订了婚,但遭遇退亲。
数年后,筠当起了猪郎中,在一次走乡窜村去骟猪的时候,遇到当年退亲的男人。男人出言不逊,污言秽语被隔壁邻居听见散布出去,传入筠夫家,夫家的两个哥哥气愤之下,上门就去把那个男人毒打一顿。
那男人住进医院不出来,极力要把事情往大里闹,筠的丈夫因此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倾家荡产赔偿医药费。
后来筠的丈夫发达后,公然把“干女儿”养在家里,后来大概是玩够了,或许也是良心发现,搭上全副嫁妆把“干女儿”大嫁出去。筠以为从此就能过夫妻恩爱的幸福生活了,谁知道苗移一株后花栽一园,丈夫的桃花遍地开。筠一开始是有意无意忽略,但是状况愈演愈烈之后,她终于爆发了。
有一天,筠家的工厂传出爆炸性新闻:年轻貌美的小秘书在厂里宿舍喝农药自杀了!人们传言,是筠对着小秘书破口大骂,导致小秘书喝农药自杀。
筠,是我的婆婆。
小秘书事件发生的时候,是吴昊高一的暑假。他跑来我家,哭得一塌糊涂。我直接从他口里知晓此事,他辩解说筠并没有骂得很厉害,说筠年轻的时候也是善良和善,从不与人发生冲突,是生活际遇改变了她的性格。
筠在丈夫发达后一直勇斗小三小四小五,她捍卫的婚姻和财产,在被迫退休之际已经摇摇欲坠。丈夫早退一年,一句话都没有跟她交代,就自己搬回老宅居住。据说,那套五间两进加大院子的老宅,差不多同时搬进去一位并不神秘的女性。筠继续帮儿子打理账务,当儿子签下那个风险颇大的合同时,她就留了个心眼,有大笔款项进出的时候,顺便割点韭菜,儿子陷入危机时,她全身而退,*、各种保险、大笔存款她通通拢在手中,这些财富铸就的安全感要比丈夫儿子带给她的强一万倍。
现在,这两个女人经常一起玩。这两个女人在自己的圈子里都有相当的影响力,筠认识了镇上老年保健品的经理后,经常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助组织各种旅游活动;英的热心肠让她组织了十里八村没有旅游经历的老人来参加,有时老人们因为完不成购物任务被关押,英就自掏腰包填补。
旅游之余,她们就打麻将。有保健品公司经理、三十多岁的离婚小伙子作陪,她们俩神采奕奕,麻将打累了他们出入宾馆,上天入地。
这两个女人,是我二十岁以前和二十岁以后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我阅读她们,试着望向我生命的来处、我最重要的男人的生命的来处,了解她们与世界相处的底层逻辑,了解家族基因传承,或许只有从这里,才能够最深刻地认识我自己。
(苏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