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等待

　　今天是家乡一个很隆重的节日——三月三，以前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回到村里，而今，我却远在他乡。  此刻，我内心有着莫名的担忧——往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在村口遇到她，她傻傻的站在那，直到我去劝说才肯回村。我知道，她依然还像往年那样，夕阳西下后，一个人还在村口默默的等待着……

　　她叫傻姨，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叫傻姨，村里人都这么称呼她。至今，都没有人能理解她的行为；以至于，没有人知道她在等待着什么。总之，在平常的日子里，她都会出现在村口，望着公路傻笑着。每当有人走过去时，她都会开心地鼓着掌，露出几颗坏牙，手指着前方，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她的脸上，搁着一条长长的伤疤，疤痕旁边满是皱纹，黑黑的瘦瘦的，但每当她笑的时候，总能给人一种独特的亲切感。她的身上，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头发凌乱、衣不遮体。她的行为，令人匪夷所思，甚至提心吊胆，比如她偶尔会望着远方，自言自语，然后傻笑；比如她喜欢小孩，总是会追着他们跑，吓得小孩们四处下窜。 傻姨生不逢时，一出生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爷爷奶奶早早的就不在了，母亲也因生她时难产离世，只有父亲与之相依为命。父亲是个老实的农村人，傻姨的出生，使他生活充满希望，却也加重了他负担。在那种环境下，父亲只能将她寄养在亲戚、邻居家，抑或是外出劳动时，把她带在自己身边。每天，父亲既当爹又当妈，好在傻姨既不哭也不闹，一到父亲的背上就能够安静的熟睡了。 傻姨很幸运，一直没有生大病，偶尔的感冒发烧，放点草药便能痊愈。但她三岁还不会说话，父亲很着急，曾多次寻医，未果。村里人告诉她父亲，让他多跟傻姨说话。于是，父亲每当外出劳动时，都会带着傻姨，让傻姨坐在他旁边，然后他边劳动边自言自语。有时候，一句“爸爸”，他都会说上一整天，还乐在其中。慢慢的，傻姨才能说一些话，但也只是少些话语。  到了傻姨大一点之后，她便不用常跟随在父亲身边了，父亲去做农活时，会留她一个人在村里玩着，她也不会乱跑，但总是来到村口，在那里嬉戏玩耍。她知道村口是她父亲回家经过的地方，于是早早的到那等待着。每到傍晚夕阳西下时，父亲便会准时从村口经过，傻姨看到父亲的身影后，就会跑过去拉着父亲的手，然后回村。每一天的这个时候，一老一小背影在夕阳下慢慢离去……

　　二夕阳下等待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很久，傻姨从一个婴儿变成了一米四的姑娘。村口也成了她习以为常的“住所”，夕阳西下是她最喜欢的时刻，握着父亲的手使她忘却了时光的流逝……到了八年后的某一天，天刚蒙蒙亮起，下着大雨，雷声震耳，傻姨从惊吓中醒来。父亲跟邻里打完招呼，告诉傻姨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就如往常一样披着蓑衣赶往大山劳动了。傻姨怎么也不会想到，父亲这一走变成生离死别。由于路滑，父亲不幸摔到山谷，十多米的山谷，因为雨滴变得格外的凄凉。雨水的冲刷覆盖了他摔下瞬间的挣扎的痕迹，父亲的血液被雨水稀释成淡淡的红色，他的脸上沾着少许凝固的血迹，睁开着的双眼是求生的渴望与离去的不甘，他来不及跟傻姨说再见，便长辞于此……

　　那晚，照看傻姨的邻居，发现她父亲许久未归，觉得不对劲。他叫上全村的人，上山寻找，直到第二天才找回了尸首。那时候，傻姨并不知道，什么是离世，因此她没哭，但也没有笑。双眼呆呆的看着父亲入葬，旁边就立着母亲的墓碑。  之后，傻姨的大爸收养了她。但那时候，亲人们都认为是傻姨克死了自己母亲，加之这次她父亲的意外离世，这让来往者议论纷纷，大娘也很不乐意。在往后的生活中，大娘经常动不动就对她发脾气，甚至打骂。    还记得，儿时我因身体瘦小，常受同龄玩伴的欺负，母亲为了不让我受伤害，就带我去找傻姨玩。有一次，在玩耍中，傻姨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鸡蛋，让我开心不已，我便将其打破，混在土里，做成“煎饼”。傻姨也开心着听我指挥，我们将“煎饼”做好后放在墙边，等着太阳晒熟，然后去玩其他东西。玩着玩着，墙边的“煎饼”就被我们忽略了。    不一会儿，我便被母亲接回家了。这时，傻姨的大爸大娘也劳动回来了，他们如常的做着晚饭。那时候，鸡蛋在农村家庭十分贵重的，大都只有过节时才能吃到，因此对此格外敏感。当大娘去取鸡蛋时，发现了眼前的鸡蛋少了一个，内心极为愤怒。而大爸正走出门外，于是见到了在墙边的“煎饼”，他便叫来大娘，两人大发雷霆。大娘二话不说就打骂傻姨，而傻姨也打死不说话，只是习惯性的抱头低哭，蜷缩在墙角。她的哭声像极了那年父亲的离去，让她无助、孤独。邻居见此曾过来阻止，却因不是自家的事，被她大娘反驳得哑口无言。    那晚，我躲在远处看望，傻姨跑出了屋子，她的大娘在后面拿着鞭子，边骂边追。在离屋子不远的地方，傻姨被石头绊倒，她大娘见此洋洋得意，跑过去就直接抽打，傻姨好几次的挣扎，却被大娘打得扒下。不一会儿，她的大娘揪着她的耳朵，拉着她回家。我看见傻姨流着泪，泣不成声。她伸着一只手，向旁人援助，却没人敢拉她一把。她是越挣扎，越是绝望，抓着地面的手，指尖血肉模糊。大娘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的耳朵流出了血液。大娘的手，像狠毒的恶魔，抓紧不放，直拉到了家门口，傻姨一手抓住门框，一手抓住大娘的手，表情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可怜。大娘将鞭子重重的打在她手上，然后将她拉进屋里，关上门，继续抽打。    我就在那看着，听着。鞭子抽打的声音响到屋外。在场的人们都围在屋外劝说，傻姨的大娘一边大骂屋外的人多管闲事，一边打骂傻姨。而她的大爸不为所动，他抱怨着她，任由大娘抽打；他跟乡亲们解释，说得那么的理直气壮，说得那么的博人同情。她大娘在旁边便越想越烦，加大力度，失手将傻姨的脸打伤，留下了永恒的长疤……  三  此后，我上学了，跟傻姨的联系也渐少了。这期间，傻嫁过人，丈夫是个残疾人，手脚不便，在傻姨生孩子后不久，他跟随村里的年经人外出打工，留傻姨跟儿子在家里，却再也没回来。有的人说他死在外面了，也有人说他在外面成家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初一那年，父母突然跟我说傻姨发疯了。过问才知道，傻姨丈夫一去不回后，丈夫家的亲人把她扫地出门了，留下儿子，母子不得相见。她大爸把她接回来后，大妈对她埋怨在心，每天都让她做重活，回来还要打骂侮辱，受尽折磨。不久，亲家告知她大娘，傻姨的儿子因生病过重，未能及时治疗，离开人世了。让大妈带傻姨去见儿子最后一面，那一刻她内心完全崩溃了，当天回到家，到夜里她便发疯了。 

　　那时，我去过她大爸家里看望她，她被锁在屋子里，因怕她伤害我，她大爸不让我进去，只能在窗户口看她。眼前的她，一脸冷漠，瘦小的身体，狼狈不堪。我望着她，内心莫名难受，眼泪也随之而来……    那一年，她的大娘也病了，危在旦夕。村里人都说她得了“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她对傻姨所做的一切，会慢慢的“回报”到她身上，这让她悔恨不已。第二年，傻姨的大娘也走了，走之前，她大娘对大爸说，自己的罪恶太深，让大爸好好对待傻姨，以补偿这些年的虐待，好让灵魂归西。    一年之后，傻姨的“病”也慢慢好了，只是已分不清谁是谁。她大爸在她“病”好之后，便让她出门了。傻姨出门的第一天，就来到了村口，望着夕阳，傻傻地站着。她孤独的等待，等待着未归的人，等待着未尽的情，等待着未了的缘……没人知道她这些年的经历，也没有人能体会到这些年她的痛苦。经历过生死离别，体验过度日如年，对于生活，她本该释然以待；但因内心的执着，她放不下心中的念想，而终日等待。    曾有人说，生有时，死有时，一切皆有定数，冥冥之中，人的命运似是天注定，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人的生、老、病、死。傻姨的命运一出生就注定着不幸，上天好似跟她开玩笑，越是痛苦越是不怜悯。在她拥有短暂幸福时，来个大转折，让她的人生满是悲剧。命运的枷锁，她始终逃离不了，以至于，痛苦之后，连最初美好的时光都回忆不起。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出现在村口，傻傻的站在那，直到有人去劝说才肯回村。每当夕阳西下时，太阳照射着她的身体，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她的背影，像一个母亲，像一个妻子，像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