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夜莺,何去何从
儿时的我曾在杭州生活三年,对我这个来自乡村的小姑娘来说,大城市的美丽与繁华无不充满神秘的气息。那段时间,最难忘的当属一位独居的老奶奶。后来,我打听到了她的名字,居然跟我同姓,好不惊喜!特别想叙述她的故事,因为如果不以文字的方式记录她,恐怕再也无人想起她。
徐瞬华,三四十年代的江苏京剧名伶,其实她是不是很有名,亦无从考证。只知道她是杭州某大资本家的遗孀,也就是现在沙孟海故居——位于龙游路上的小洋楼的原来的主人。
时光倒回到1989年的夏末初秋,在这幢楼的阁楼里,我第一次见到她。没错,三楼就是她住的阁楼。当时这个院子可热闹了,一楼住着沙孟海先生和他的家人,二楼好像是当时颇负盛名的画家的居所,由于年幼没打听画家的名字,三楼就是徐奶奶的卧室了。她的卧室很大,家具虽旧,但看得出来非常名贵。印象最深的是梳妆台,带三面镜子的,照镜子的人可以看到每个角度的自己。还有那张带抽屉的大书桌。书桌的玻璃下横七竖八地夹着尺寸不一的黑白照片——全都是各个时期的她!这整整一面的照片浓缩了她的传奇一生。其中有一张,到如今我仍然记忆犹新。因为她太美了,美到令人震撼,美到让时光都洗不掉记忆!当年的她平刘海,齐耳短发,穿一席黑色长袖高领收腰大裙摆的连衣裙,优雅地端坐在一张宽大的藤椅上,体态婀娜,眉眼间风情万种。每次来她家,我总是对着这张照片端详良久。因为我始终无法将照片中的美人和眼前这位面容清懼的老人相联系。时间怎么可以如此巨大地改变一个人的容颜?
关于她的身世,也只是一些记忆的碎片。她的丈夫比她大好几十岁,而且她好像不是正房,在当时应该算妾吧!不知道这种说法准确与否。遗憾的是她没有给这个强大的家族再添人丁,一生不曾生育。解放后,她的家人,资本家的后代陆陆续续移民到了美国,她没走,她依然坚守着她的美丽小洋楼。后来,再后来,西子湖畔的小洋楼也“改朝换代”了,蜚声国内外的名家名角享受政府最高级别的待遇,搬进来和徐奶奶成了亲密的邻居…我曾看见九十高龄的沙老先生和家人围坐一起吃晚饭的情形,他的头上插了三根针。后来我才知道那就针灸。我还把别人送给他的龟鹤铜雕,捧在手心把玩。当时心想,为什么别人会送他这么丑的礼物,后来才明白人家是祝愿他延年益寿…
好怀念这幢楼里飘出来的梅菜扣肉的香味,其乐融融吃晚饭的沙看先生一家人,还有徐奶奶的阁楼,以及我那懵懵懂懂的青春!几年前带儿子去参观。只见修葺一新的院落,精心伺弄的花草,每个房间陈列着旧时家具,还被一一贴上了卧室客厅等标签,通往二楼的楼梯已经围上栅栏上了锁…真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记忆闸门猛地被打开了,仿佛依稀看见霞光中的许奶奶正笑意盈盈得招呼我们进屋。她一直保持吊嗓子,甩水袖,练身段的习惯,所以身子骨硬朗,晚年生活兀自精彩!她不需要保姆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因为一年四季大部分时光她外出旅游。夏天选择北戴河莫干山等消暑圣地,冬天则会去温暖的南方。偶尔去美国看望她的“儿女们”。街坊邻居十分艳羡如此洒脱的老太太,直夸她福气好。只是有一天,一位细心的邻居发现她旅行回来后好几天不出门了,起了疑问,而且她的房门口苍蝇成群,觉得不对劲。于是她把这事儿跟大伙一说,大家都预感到不妙。敲她的房间,久久无人应答。打了报警电话,110的民警开了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可怜的许奶奶,就以这样凄惨的方式告别她跌宕起伏的人生,她到底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