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哭的孩子
血液与流量，都是炙热的颜色。德古拉化的新媒体，让顾及脸面的公司都格外忌惮。一出出发生在自身上的公共事件，都会竭力地遏制其中飘出的腥味。见诸报端的X闹事件，就是事态失控的展现。而消失在公众视线外的，则意味着一方的妥协。
曾几何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个俗语被根深蒂固的植入到我们的观念中，默认着它的无理，也纵容着它的有效。在售楼处这座矛盾生产基地，我见过敲钟人，听过哀乐鸣，遇过武林风。于形形色色维权者中脱颖而出的刘姨，算是一个佼佼者、高明者、成功者。
2015年的金城楼市，犹如即将沸腾的水面，不断浮现的气泡在局外人心中引起阵阵涟漪。公司裁定楼盘的最终选址时，是看中了市政新CBD区的规划，但施工-引资-变现需要时间。最初的售楼处如同当年的小渔村深圳，环绕在售楼处之间的是大片空地。刘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果断出手，成为了楼盘首开当天的成交客，也成为了我的客户。
刘姨爽快的签约，一次性刷卡一度成为了同事们口中的模范客户——“话少、钱多、来就要”。但我们强加给刘姨的完美形象，却被她一次次打脸。大约签约后两个月，刘姨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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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啊，你哪天休息啊，刘姨打算请你吃个饭。”手机上显示着刘姨发来的消息。虽然和客户私下接触并没有明令禁止，但自己并没有在她买房这事上提供帮助，一想到无功不受禄，我就委婉地拒绝了。没想到刘姨并不放弃，隔三差五的就向我发出邀约信息，奈何不住刘姨的热情邀请，最终我还是答应了刘姨。
等到我轮休的那一天，原本约好中午去赴刘姨的局，却在一早收到了刘姨的爽约消息。消息上刘姨说自己临时有急事要处理，改天再约。此时正因这条信息被吵醒的我，看到内容反而如释重负，简单回复之后翻身继续睡去。而此时爽约的刘姨，已经站在了售楼处门口。事后接待她的尚晓梅给我说了当天的情况。
当天刘姨一个人走进售楼处，大家都在忙着手里的事情，谁也没有认出来她。尚晓梅将她当成了当天新到访客户，本想先登记下访客信息，却被刘姨拒绝了。刘姨希望先听听楼盘介绍再登记。尚晓梅便围绕着沙盘向刘姨介绍着整个项目。
刘姨特意询问关于噪音的问题，“你们楼盘离高架好近啊，会不会有影响？”刘姨指着自己买的2号楼位置问道，“不会有影响的，工程部在实施时也会考虑这个问题，施工验收是有考核的，您现在在室内也没有感受到噪音不是吗？”尚晓梅示意刘姨感受下大厅里的声音。
“这个属于工程部文件，您可以先留个信息，有资料了我通知您，如何？”一听到要信息，刘姨当即摆了摆手道“那算了，我再回去考虑考虑吧。”待刘姨离开一段时候后，尚晓梅才想起来这个人似曾相识，查了名源信息才发现是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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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尚晓梅的事后描述，虽然对刘姨的做法很不解，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有点挂念那顿饭刘姨还记得不。一个星期后，刘姨再次发来了消息，这次不再是简单的吃饭了，而是真实的问责。
“我咨询了，你们楼盘会受到噪音污染啊，这个你们怎么没有事先说明呢？”
“噪音污染？”看到消息时，我多少有点错愕。毕竟自己呆在售楼处是并没有感受到附近高架上带来的噪音。“没有吧？”
“我用检测仪测过了，已经超过规定的50dB了。”刘姨发了一张检测结果图，仪器上显示的数值为67dB。“你们这是欺骗客户。”看到这条消息，我似乎感觉到了屏幕后刘姨的愤怒。鉴于自己并没有噪音鉴定相关的知识，也不敢贸然解释，只好向刘姨表示代她将诉求向上反映。
“理她干什么，无理取闹型，都是签了合同的人了，有意见现在让她按原价退房，看她同意吗。”次日，王经理听完我的描述后不屑一顾的说：“这种一看就是要额外好处的，买个房，巴不得把整个售楼处都送给她，不用理就行了。”王经理并不认为刘姨是个威胁。但偏偏刘姨做到了。
刘姨也不急于等待我的回复，而是开始在业主群中发布自己的测试结果，顺带普及了下噪污染的危害。一时间，平日沉寂的业主群多了几分活气，刘姨这边也收获了不少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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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不会是附近楼盘派来捣乱的吧。”王经理对群里的异常动态表示着自己的怀疑。但毕竟没有证据，只能猜测罢了。王经理只好委托工程部出一份噪音处理标准及方案说明，让我们在群里发布以平息这场内部舆论风波。
“检测采样点应该是自己的住所，地基还没打好呢，她去哪鉴定的。”工程部的赵经理看完我提供的群聊记录后笑了。一边整理着说明一边给我聊起了噪音鉴定的流程。
“那她的测试结果是伪造的？”
“可能是在外面的空地上测得吧，这样的话要参考室外噪音标准，我们这靠近高架，属于城市道路交通干线两侧区域，只要在70dB以内就算正常。”
“那她说的50dB又是什么标准？”
“居民区，校区等，你从这往东走一公里，再测试的话就差不多了是这个值了。但是不管如何，判定是不是噪音污染，采集点应该是室内啊。”正说着，杨经理已经将一份说明发到我手机上。“把这个拿去发布就行了，可以解释这个业主的所有困惑。”专业的问题果然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我赶紧将说明分发给同事们，相约一起发布，以防事态蔓延到其他业主群里。
因为刘姨没有表态，在业主群公布的说明平息了业主的议论声。这表面的平静麻痹了我们，以为业主群里的宁静已直达湖底，而这一切不过是光的把戏带给我们的一厢情愿。
5
同年8月里的一个周末，售楼处举办了一场感恩业主的答谢活动，凡是登记过信息的客户都收到了邀请通知。公司想借此机会宣传一下楼盘，增加知名度，便提前邀约了媒体朋友对活动进行录像。一切的安排，差点让刘姨成了这次活动的主角。
上午9点活动正式开始，活动策划公司共设置了四个活动主题区：亲子区、艺术区、休闲区、品牌区。亲子区的人最多，少数的几个娱乐设施旁围满了家长。我和向晟正在看着小孩子们玩儿你画我猜游戏，王经理却急匆匆跑了过来，“快过来帮忙，有人闹事。”说完就向一旁的艺术区跑去。一听有人闹事，我俩也不敢怠慢，紧跟着王经理跑了过去。
艺术区里各个展位前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完全没有闹事的迹象，但是能看到有一个显眼的女人在人堆中走动着，貌似请人写着什么。有的人对她置之不理，有的则和她交谈。王经理指着那个女人说道：“就是她，快去”说罢，将我和向晟推向前。待我们走近后，我才认出来那个女人是刘姨。
“刘姨，你在这儿忙什么？”见到刘姨手里拿的白纸和笔，我好奇的问道。
“这是业主的联名信，是对你们欺骗客户的控诉。”刘姨挥了挥手中的纸，原来王经理所说的闹事，不过是刘姨在搜集业主签名制作联名信。
“欺骗？不会又是那个噪音的事吧。”一听到欺骗，向晟立马笑了。
“上次的声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的测试结果不能按照居民区的标准算。”王经理打算纠正刘姨的想法。
“我买的房子在你们小区里，楼盘附近还有其他小区，这里不按居民区衡量，按什么。”刘姨看了眼王经理的工牌，声音不自觉的高了一个分贝。“难道我们现在在商业区吗？你们开放商以为我们业主好欺负是吧。”刘姨边说边逼近王经理，大有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强硬的态度立刻让王经理服了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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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虽然围观群众不多，但毕竟媒体记者就在附近采访取样，当前这种情况下和刘姨直接发生争吵，脱不了会成为明天行业头条。王经理想请刘姨去售楼处里坐下谈，但被刘姨一口回绝了。
“要谈就在这儿谈，我可不敢去你们那，谁知道你有没有好心。”王经理只好一边斜眼看着远处记者的动向，一边继续赔笑安抚，我和向晟此时也插不上嘴。最终，王经理答应三天内公司一定回应刘姨的诉求，才让刘姨暂时收起了那份联名信。
“好，我给你一次机会。”刘姨将签名信叠好放进包里，走向了亲子区。
“快去看着她点，别再让她搞出其他的事情。”王经理一脸懊恼，但又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就这样，我和向晟当了半天的护花使者。
因为签名事件，刘姨终于成功的引起了公司的注意。虽然没有影响到答谢活动，但楼盘只进行了一轮首开，为了后续开盘的顺利，在公司授意下，宣发人员与王经理同刘姨约定了时间进行会谈，会谈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从那以后，业主群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鲜少见到刘姨发话，即使被业主指名支援也没用。后续发生的其他维权事件，都没有达到刘姨当初制造的效果。
刘姨最终成了一个传说。
7
2017年年底，一期业主陆续来验收拿房。因为是精装修的现房，一些业主迫不及待地住了进来。空荡的小区总算有了人气。因为要陪业主进小区和物业交接，验收的那几天，天天穿梭在小区门口。
“来来来，带你们看看城里的房子，开开眼。”刚走出小区大门就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引得路人侧目，我和值班的保安也一同向发声处望去。一个中年妇女正领着一男一女走来。男子脸涨得通红，提着礼物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走，女人则似笑非笑地陪着中年妇女说话。临近门口时，中年妇女突然看向了我，“哎呀，小郑吗？你还在这上班啊。”
“我是你刘姨啊。”
“对啊，您今天来验房？”突如其来的招呼让我一时想不起她是谁，虽然嘴上说着虚言，但脑海中依然充满了真实的问号。
“早搬过来了，你们这房子质量确实好，我已经推荐我姐妹过来买套了。”中年妇女已然是满面春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从她脸上转瞬即逝。中年妇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边，不顾身后的亲戚还在等着参观她的新家。压低身子瞟了一眼我胸前的工牌小声嘱咐道“哎，我记得，介绍给你们买是有奖品的吧。可别忘了你刘姨啊，到时帮忙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