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安息

　　家门前那两棵枣树又开花结果了，似一树红红的火苗，红红的玛瑙。你依然摘下，送东家，送西家。还托人捎到城里给儿孙吃，却不见你吃过。你是在苦水苦汁里泡大的，难道不知道什么是甜？你渐渐老去，身子如一把干草，即为土灰，却尽最大努力在风雨中支撑；又如风中的蜡烛，影消灯熄，为儿女耗尽最后一滴心血。

　　你死活不肯进城，到儿女那里享享清福。一个人守着一亩薄田，一方小院，两间茅屋，两棵枣树。那天，我来看你，你正在不避风日的蓬屋做饭，依然拉着我儿时就有的那口破风箱，灶炉里燃着你捡拾的杨叶片。烟熏火燎，你不断线的流泪，眼睛肿得像核桃，背弓得像青虾。你进屋抓起一把小麦给我看，叨唠着:“我种的庄稼凭天长，浇不上水，施不上肥，粒子多秕啊！”你痛苦的表情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哽咽着恳求你跟我进城，你还是那句老话：“老祖宗的地得守着，心里才踏实、舒心。”后来才知道，你瞒了我们兄妹，收养了一个弃婴。你从村口断桥边抱回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用小米粥一勺一勺地把她喂养大。当她能一声声一遍遍地叫你“奶奶”的时候，你笑的满脸开花。你从中享受到了天伦之乐，孤独寂寞的心得到了慰藉。这也许就是你不愿进城的根本原因吧！哥哥说你这是自讨苦吃，你却一笑了之。母亲，你爱儿女，爱世上所有的人，就是没有怜爱过你自己。

　　你病了，生活的艰辛早已压弯了你的脊背，熬尽了你的血脂。你静静地躺着，一个人打发着无边的黑夜。在生命的尽头，你没有一声痛苦的呻吟，没有一声对人世和儿女的怨言。你艰难地支撑着，从门缝里望着门前那两棵枣树，它隐忍而顽强地生长，春发芽，夏开花，秋结果，冬日里却裸着枝杈兀自立在寒风里。母亲啊！你风雨一生，孤苦一生，贫穷一生，到底为的啥？图的啥？

　　母亲，你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谁也说不准你走的确切时辰。我从外地匆匆赶来，看到的却是一具薄薄的装殓着你的桐木棺材，一辆颠簸的牛车拉着你，向着祖林，向着你热爱着的黄土地，无怨无悔的，安之若素的投入到她怀中了。

　　你属牛，活了六十九岁。

　　在你故去的第二年，你居住了一生的茅草屋轰然倒塌，第三年，家门前那两棵枣树没有像往年那样发芽抽叶，枯死了，它也跟你一起往生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你生于世，长于世，来得自然，住得淡然，走得坦然。虽然你墓冢矮小，方圆如锅盖，高低如土垅，无人添土，无人立碑。但有明月清风相伴，高天厚土作陪，你不会孤独寂寞吧？你看，一场春雨过后，你坟上开满了有名字的和没名字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还有那些大片大片的、泼泼洒洒的蒲公英，都是你的陪伴吧？

　　母亲，你一生无诉无求，无怨无恨，宽厚隐忍，慈爱善良。默立坟前，让春风洗耳，多想聆听你发一声怨言啊！绕膝情深，亲恩难忘，纵使我啼破寒夜，泣残百花，哀毁骨立，也表达不尽我对你深切的怀念，无边的哀思，晨钟暮鼓的愧怍。

　　母亲，清明四月，芳草萋萋，杨花漫漫。而花谢芳菲，衰草斜阳，暮鸦声声，悲欢人寰，谁又能主宰得了？！

　　母亲，您安息吧，敬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