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的猫
昨天，在距家第三个街口转角的奶茶店，我遇见了一个黄毛少年，他坚称自己是“八戒”。我嘬着奶茶，一口珍珠差点喷在他那张小小年纪却长相刻薄的脸上。What？我惊了，这是我家猫的名字。
他的鼻梁很长，眼神冷漠，黄色瞳孔，手里提着打包盒，我瞟了一眼，是附近一家网红拉面的包装袋。他把衬衫纽扣扣到了最上的位置，一头黄毛井然有序，根根分明。黄毛、黄眼睛、高级脸、爱吃面食、有洁癖，种种迹象验证他没有讲假话。
“你想说什么？”他这副模样，终究让我有些不爽，“离开是你自己选择的，我尊重你，虽说你做法太没良心，但你放心，你都长成这副鸟样了，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绝对不会再把你绑回去。”
“呵，你当我白痴？之前看你心不在焉，饭也不吃，今天不是望着马桶发呆，明天就是在地板上狂挠，夜晚盯着窗外就是一宿，我就奇怪了，这情景怎么就让我莫名想起金蝉脱壳里的史泰龙呢。可不，那晚回家，家里空荡荡，没有痕迹，没有破绽，我知道不对劲了，你的计划成功了。”
“Catherine。”他字正腔圆念出我的英文名，我不知道他哪学的，或许他偷听了我的电话，“你大难临头了。”
我无动于衷，一只猫还能算命不成？
“你被凯撒盯上了。”他表情逐渐凝重。
我笑出声，凯撒，是不是你们领导，boss级人物都这么叫，而且还不太好惹。猫盯上我又有什么好处？顶多为他免费铲几年屎。
“我们称凯撒为总统。”他开始科普，“我们遵从凯撒命令，并且对他报以百分百的尊敬，在凯撒的领导下，我们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过着离开人类却优渥无比的生活，我们服从凯撒，凯撒赐予我们能量，我能幻化成人形也是借助凯撒的力量。”
“那我跟凯撒又有什么关系？”
“你的意念太强大了。”见我思维还没和他达到一个频道，他气得八根胡须乱颤，“上上个月，也就是你生日那天，你许的愿是不是想变成一只猫？”
2
我仔细搜寻记忆，似乎没有类似片段，只能从当天清晨开始回忆，那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我像往常一样7点起床，随手从衣柜掏出一条皱巴巴的裙子，“真丑。”边想着边套在身上。洗漱，上底妆，照例添上猫食和水，挑逗八戒5分钟后心满意足出门。地铁拥挤如常，周围人却在沉睡，当列车驶向站台，人们才打起点儿精神预备冲刺，为找一处舒适的位置拼尽全力。如往常一样，被踩两脚，正中后背的“致命一击”让我毫不费力挤进了地铁，余力传输至心口有点儿疼。
到达公司前照例买了咖啡，咖啡会让你面对稀泥似的工作也能时刻保持亢奋，这是好事儿，但同时也会带来无休止的腹泻，无所谓，这年头在社会上混，工作总能占在小病小痛的上风。十一点的时候，陆陆续续收到几条“生快”的信息，暂时把工作放一边，摸鱼二十分钟和朋友聊会儿天。接下来便是不停歇的短会，写策划案。将近晚上八点才停下来。总之就一如往常，没什么特殊事件，也没有蛋糕蜡烛，所以我是怎么脑子抽了会许这样一个愿望？
夜晚，从地铁站出来，风与夏天抗衡般不甘地鼓动，地铁口靠着一小片草坪，那里长满一颗颗哦不一只只猫，像雨后冒出的蘑菇。猫有很多种，黄的白的黑的花的，但有一个共同特点，它们不在乎，今朝有酒今朝醉。它们是方圆几里最洒脱的生物，带着无畏的心摊躺在草坪上，把温润柔软的毛发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世界里。最起码我看着是这样。我，忽然在此时产生一种巨大的落差，将我拉扯进黑暗的边缘，我仰头欣赏周围，努力寻一丝不同以往的风景，却发现近视度数又加深了，远处灯光散发着恼人的重影，于是我只能重新低下头。我很清楚，这一切种种，并不起源于孤单，而是没能尽兴。
到家的时候将近九点半，八戒适时蹭了过来，带着温暖且有质感的茸毛从小腿挠到心坎里，我想地铁口的猫，形态各异，有如水般瘫躺在水泥地上，有一条腿指天式便于360度舔舐自己的茸毛，我最后捏了一把八戒的三角脸，“想变成你。”带着这样的心绪，直到入睡之时。
原来如此，那又怎样？如果这算许愿，那我也太亏了。
“那天是你能量最强大的时候，凯撒当时路过，正好听到了你的意念。我们猫是无时无刻不靠着人类能量存活，凯撒觉得你潜力无限，他想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变成一只猫，这样你巨大的能量在那一刻获得释放，猫们都能受益，同时你变成我们的成员，说不定以后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能量。”
我，已经被黄毛少年侃晕了。在我还没有完全消化我的猫变成了一个少年这样的事实，紧接着又收到自己将变成猫的警告，一瞬间我忽然清醒，多么神奇的一天。
“你知道我总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试图说服自己，“但都不是真的！前段时间我去买菜，我看见卖鱼的小贩捞起鱼毫不留情把它们摔晕在水泥地上，刀起刀落剜着鱼鳞，无拘无束，我也想开个鱼摊，卖各种各样的鱼，鱼卖光了，我就可以收摊回家了；每天早上路过静安寺，总会有很多退休老阿姨，她们三两结对，走得很慢聊着天，似乎刚买完菜，我想退休也挺好，你告诉凯撒，把我变成卖鱼的或者老阿姨都成，我不想变成猫啊！”
“首先，凯撒不会轻易妥协。”八戒忧虑地看着我“其次，这并不完全取决于他”
“看在我们主仆（你主我仆）一场，你能帮帮我吗？”我恳求，“凯撒什么时候来找我？”
“今天晚上，到时候我也会在。”
我已经忘了是怎样和八戒告别的，一路上我忧心忡忡，即将来临的台风给我下马威般吹掉了我的帽子，我被大风吹眯了眼，帽子在上空盘旋了一阵，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再也找不到。
我静静等待夜晚的降临。
3
我像进入祷告仪式般端坐在桌前，灯光昏黄，万籁俱静。晚上十一点，窗外忽然刮起大风，一团黑影在一秒钟内掠过窗前。
十一点二十三，风渐渐平息，灯光渐暖，致使传达给我凯撒不会再来的错觉。我心中的防线稍显松弛，只是端坐的姿势未改，如琴弦绷在座椅上。只是这一刻我无比可笑地认为，我居然会为一只未见面的猫而紧张不安。正当我思绪飞扬，我敏锐地听到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轻微的低吟。
还未反应，体内突如其来的不适感逐渐强烈，内脏在不停涌动，我的视力开始模糊，眼前的物体转化为黑白色。同时，全身骨骼如折断般疼痛，原本我的打算是找准时机和凯撒好好谈谈，但现状证明他好像不肯给我一丁点儿机会。我下意识伸出手看了看，我还是我，什么都没变，只是这种感觉一直没有停息。
一团圆滚滚的茸毛从窗口跃入，落在了书桌不远的立式柜旁，速度太快，再加上视力不佳，几分钟后才反应来者是八戒。
他来救我了，一瞬间我又惊又喜，并且努力安慰自己即将逃过这场莫名其妙的劫难。
但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仔细观察立式柜的过程中，书桌上已经伫立着另一团茸毛，正警惕地打量着我，而我的余光正好瞥到那一抹危险的气息，惊吓得弹跳开来。
若不是身体的疼痛搅得我情绪不安，这一刻聚集的担忧都将会在此刻治愈。因为眼前这只陌生的猫，长相太讨喜了！
浑圆的眼睛，粉鼻粉唇，白底色配上披风般的灰花斑茸毛，关键是有点肥胖，显得整体敦厚可爱。
在八戒轻唤了一句“总统”，甩了甩尾巴退后两步以示尊敬后，我迫不及待试图开启谈判。
“凯先生，我想你对我有些误解，我一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生活寡淡无味，情绪稳定，胆小如鼠，经不起波澜壮阔的人生体验，我这里并没有你想要的强大能量。”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他保持着低沉的嗓音以增长自己的威慑力，“我的感知从没出过错。虽然你这个人相貌平平，没什么特长，生活也一团糟，但这些跟能量完全没有关系，而恰恰如此，你才有坚定的意念去促使这能量不断变强大。”
“负能量？”
“并非如此。是你想变成猫的意念，强烈到猫族都为之震撼，现在，由我来帮助你完成这个愿望，不好吗？”
“胡扯，我完全不这么想！”
“别试图骗自己。”他说，“你敢不敢和自己赌一把，如果你真的不这么想，能量是不足以把你变成猫的。但你瞧瞧，你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窗外的树木明明纹丝不动，却不知哪来的飓风，致使我无法专注我身体的变化，直到我发现眼前的物体在逐渐变大，我在缓慢缩小。我转眼望向八戒，它来回踱步，眼神却一如既往冷漠，看不出是否在为我担忧。
忽然，它静止下来，抬头望向天花板。我顺着它眼神抬头，它倏然跳到了壁挂空调上，此时从窗外跳入了不下十只猫，形态各异，似曾相识。有的帮八戒把空调砸了，有的蹿入我的衣柜，衣服，护肤品，香水，瞬间全都坍塌在地板上，玻璃渣掉了一地，混着浓重的酒精香精味。一旁的书柜也惨遭毒手，书本无一例外如进了碎纸机，珍藏的相册、录像带、唱片、明信片上idol的脸，一一被毁。接着是手机，不知被谁调出了珍藏歌单，它在各种落寞的时刻陪伴我，以至于我能丧得能更有画面感和故事性，从而让我不那么落魄。但此时恰好成为具有破坏性的bgm，让猫们进行得更有节奏。毁了，一切都毁了，这就是做为猫的代价，猫能如此洒脱，是因为从来不需要外界物质的辅助，它作为一个个体，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眷恋。
当它们试图开始破坏我的电脑，我看着一份份文件被delete，满当当的文字在光标的辅助下像进入时光机般退回到一片空白，直到最后一份，是我熬了5个通宵，明天即将提交的的文件，我不禁哀嚎了一声。
一切静止得忽如其来，身体的疼痛瞬间消失，身旁的物体定格在这一刻，书桌上胖乎乎的凯撒叹了口气，消失在夜色中。
“结束了。”八戒说，“你还是你。”
4
我的视力逐渐恢复，才看清身边有十五只猫咪，都经常在小区频繁活动，我给它们喂过食，按过摩，因此都非常眼熟。
“好奇怪，音乐响起的时候，你的能量几乎消失。”一只圆胖的奶牛猫像是在寻求答案，或是自言自语。这是我最熟悉的常年蹲在小区门口的胖球。
“戒哥，赶紧回去和总统解释清楚，我们这次阻止了他行动，恐怕他又得发火。”说话的是一只长毛波斯猫，长相有些怂。
八戒冲他点点头，头也没回转身欲跳出窗口。
“哎等等！”我急忙叫他，却没有留住他。
“死性不改。”我咬牙切齿，“从头到尾我都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戒哥不会回来了。”胖球对我说，“不过别怀疑，他从没害过你，救你的方法，也只有他能想到了。”
凌乱的房间，灾难性的画面，在一堆杂碎的物体中，我的目光不由自主锁定在了八戒小时候的玩具上。
后来我听说了八戒离开的n个版本，有的是因为身不由己为了救我跟随凯撒，有的是因为我脾气太臭毛病太多，有的是他为了吃遍天下美味的面而决定周游世界……无论怎样，我还是自动坚信了第一个理由，并且常常为之感动，往后生活一贯没变，我不再养宠物，猫儿们也再没有开口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