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逃婚

　　2006年，我20岁，在旁人眼中已过了待嫁的年龄。十三年前的农村没有婚姻自由恋爱结婚的说法，女孩子不读书，到了十五六岁，就有媒人上门提亲。那年年末家里给我订了一门亲事，与男方相处了半年，对他我没有一丝好感，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毫无理由地强烈厌恶一个人。我再三央求母亲“妈，我要退婚！”母亲的答案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2007年端午节，男方带着媒人聘礼前来，把结婚搬上议程。堂屋里好一番热闹，媒人把男方家境赞了个遍，母亲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我呆若木鸡立在一旁，心上仿佛压了块大石头，憋闷不已。那天过后我开始反抗，试图改变家里的决定，但希望还是落空了。祖父祖母、叔婶姨娘、七大姑八大婆轮番上阵，软磨硬泡，打亲情牌，演苦情戏，目的就是让我断了退婚的念头。我天天和母亲吵，长辈骂我不孝，亲戚说我无知，邻里议我不知好歹……

　　顷刻间我从一个乖乖女变成了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唯有妹妹和我同一阵线，愿意替我说话，她是家里仅剩的读书人，成绩优异，排行老幺，家人以她为傲。那一年，她上高三，6月备战高考，正值关键时期，为退婚之事她帮我出头成了家人的批斗对象，众人群起而攻之。犹记得高考前的那个下午，天气闷热，灰暗的浊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很沉，粘稠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二叔家的院子里坐满了人，妹妹再次跟家人提我退婚之事，“啪”一记耳光落在她的左脸颊上，母亲两眼发直，自言自语，我的心像刀绞一般，泪水模糊了眼睛。妹妹性子刚烈，蒙着被打的半边脸，边哭边破口大骂，妈妈双腿不听使唤跌坐在地上，气得大哭，祖父一怒之下就要动手打她，好在家里人多，拉的劝的把祖父围住了。曾经温暖有爱的家庭因我退婚之事闹得鸡飞狗跳，家里如同战场一样硝烟弥漫。

　　妹妹被打之后我安静了下来，绝口不提“退婚”二字，听从母亲安排我辞了打字员的工作，专心和男方处对象、买结婚用的东西，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家里预期的方向发展。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却一直在挣扎，逃婚成了我仅存的执念。我在等待一个适合的时机到来，当妹妹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一刻，我便开始实施自己的出逃计划。

　　8月26号，我们姐妹俩和母亲一起坐上了通往省城的绿皮火车，送妹妹去大学报道，到达省城车站我用心记下了公交站台和通往大学的公交路线，待了三天，母亲带着我回了家。临别前，妹妹哭的像个孩子，母亲哭红了眼眶，我心里一阵揪心的疼……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镇上邮局取出了存折上仅有的一千块钱，接着去客运站买了一星期后直达省城的长途汽车票。午后的阳光倾洒在母亲房间的窗台下，我收拾了2件衣服连着车票一起放在帆布袋里，用一件冬天的外套包着放进柜子里，又将一张满是泪痕的信纸和八百元钱塞进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母亲的衣柜。之后我像其她的待嫁新娘一样缝十字绣，赶嫁妆，每天脸上若无其事，心里却百感交集，纵然有万般不舍，可还是铁了心的要走。

　　出走的那天，母亲和父亲都去集市上卖菜了，我早早起来做好了饭。很用心地蒸了一大碗鸡蛋，眼泪滴在蛋液里，溅起一朵小小的蛋花，我认真地把锅碗瓢盆洗了一遍，把家里的暖水壶装满了热水，换了新的蜂窝煤，把饭菜放在锅里隔水炖着。做完这一切，我从柜子里取出早已备好的背包放在黑色塑料袋里，把家里的每个角落看了一遍，拎着袋子从后院出了门，顺着一人多高的杂草丛走出了这个我生长了二十一年的村庄。

　　2007年9月7日，我做了生平唯一一件胆大叛逆的事情，我逃婚了。那天我靠窗而坐，车窗开的很大，车子快速行驶在公路上，路两旁青砖白瓦的房子，金色饱满的稻穗，巍峨耸立的群山快速地往后退去，一一跟我挥手道别。这一走，或许就是永远。车窗外风刮得很大，眼泪划过脸庞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风干了。

　　后来听邻居的小伙伴告诉我，那天中午家里发现我不见了，母亲拿着我留的信大哭，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自言自语，说她逼走了自己的乖女儿，逢人就说她不会再逼我嫁人，她只要我回家……隔天，母亲就让父亲和叔伯们去退了婚事，所有彩礼全部还给男方，还额外赔偿了对方八千元酒水钱。

　　退婚风波就此而止。我在省城找了份工作，妹妹放寒假的时候和她一起回了家，母亲老了许多，脸上满是沧桑，见我和妹妹，瞬间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