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霸王的他，终究是到了尽头
小雨迷蒙，给这里带来了一丝湿润。江面辽阔，只有一两只小舟飘荡……
转过身，看着身前剩余不足半百的将士，个个带伤，但眼中却都闪烁着名为狂热的火光。他在心中悄然一叹。
曾几何时，他还是一个拥兵数十万、占据大部分土地的霸王，现在，却只剩下了这不足半百的将士。
他想笑，最后却只是扯了两下嘴角，又是一叹。
他们，不，应该说是他自己，曾经是何等的神勇、何等神采飞扬，最后却落得一个围困江边的下场。
“诸位，”这是他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开口，却显得有些沙哑，再不复当初的雄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想走就走吧，我不会怪你们。”
一片静默，没有人答话，只有江水翻涌和小舟相碰的声音荡开。
“没必要做到这一步，我们不过是为利而已。”他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了。”
是的，他没有什么了。从一个拥兵数十万、财富无数的君王沦为了现在的逃君，他真的不剩下什么了……除了他这条命，和他手中的这杆枪。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看上去并无大才的刘邦，那个当初是自己手下的刘邦，如今竟成了把他逼到如此境地的人物。
如果有选择，他当初绝不会那么手软；如果有选择，他当初在刚开始的时候就不会给他一丝机会。
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他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你们走吧。”他再次重复了一声，声音无比沉重。这些人一走，就真的只剩下了一人，一枪和这一片曾经属于过他的天地。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却共同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誓死追随霸王！”
他一震。霸王是他曾经的名号，亦是他曾经的梦想。现在一切付为流水，不可能再追回。
“誓死追随霸王！”
他们又喊了一声。
声音甚至盖过了奔涌的江声。
他是霸王！
尽管他曾经是，可他还是霸王！
手中的乌金长枪再次被他缓缓握紧，一种曾经的、只属于他的凌厉气势正被他不断找回。
输，输了又能如何？再说自己并没有输这个字！
生，或死！
如是而已！
“死战，不退！”
自从霸业失败以后，他就再也不信天了。他明白了，最后能靠的，最后可靠的，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他站在江边，放声大笑。
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紧张，从未如此放松，也从未感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如此豪迈。
要么生，要么死，其余的统统滚蛋。
这一刻，唯论生死，只论生死。
生后，他还是帝王；死后，那又有何妨！
小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江上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他笑着，和江声一起回荡……
……
尘烟四起，战马长鸣。
刘邦安坐在马背之上，一切都感觉恍如隔世。
一月之前，自己还在和项羽打得不可开交。而今，却已经把他当做鱼肉，任自己宰割。
现在的刘邦，距成功仅有一步之遥。
谁能想到，现在的刘邦在当初竟只是项羽的一个兵卒；谁又能想到，这个兵卒离最后的宝座，只剩下了一步。
项羽低估了刘邦，但刘邦却并未低估项羽。
“死战，不退！”
喊声随着涛声冲来，刘邦彻底的清醒过来。
此战，唯战！
只分生死，不论输赢！
生则朱门，死则死骨！
刘邦下达了出发后的第一道命令，“全速前进，拿项羽人头者，十万金。”
……
奔马如雷，隆隆的在这片土地上作响。
刘邦安坐在马背之上，充满自信。
刘邦没有理由不自信，超过对方数万倍的兵力，就算对方有拔山之力又能如何？终抵不过浪涛的冲刷。
他表情淡然，犹如看破了一切，只有眸子的光彩犹如两点寒星，明亮非常。
他身后的将士虽然个个带伤，但手中的战矛却都握得很紧，眼中似乎有火焰冒出。每个人都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凌厉、决绝、视死如归！
虽千万人，吾往矣！
每个人都在传播一种信号，
“死战，不退！你死，我亡！”
他手中长枪一抖，一声凄厉从空中划过。
他虽只有一人，但气势却仿若千军。
他与刘邦近乎同时下达了一道命令，
“死战！”
“冲锋！”
千骑绝尘。
他和他们在千军之前显得是如此渺小，犹如蚍蜉撼树。但每个人却都如此决绝，如此淡然。仿佛他们才是巨虎，而那千军，不过是蝼蚁而已……
“轰！”
数十人同时前踏一步。
没有人想过数十人得气概竟会如此豪迈，但他们做到了。
“哧——”
数十根战矛同时刺出，从战马脆弱的颈部贯入，带起一蓬热血。
战马痛苦长鸣，然后到下。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他们每两字前踏一步，气势宛如千军万马。
他站在他们身后，水雾已经将他的衣衫沾湿，模糊了他的身体，却并未模糊他的双眼。
双眼宛如寒星，照得人心悸。
他终于跨前。
一步迈出，如同潜龙苏醒。
……
他们终究是死了。
尽管他们杀死了数倍于他们的敌人，但还是死了。
鲜血长流……
他们每个人至死都紧握战矛，从未松手。
他什么都没有了，从现在开始。除了一命、一枪，和面前这数以万计的敌人。
面对千军，他还是笑了起来。
笑得苍凉，笑得凄怆，但却又笑得如此豪迈，如此悲壮……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手中乌金长枪高举。
既然已是一人，既然已是一枪，纵使面对千军，我亦张狂如常！
……
小雨，又淅沥地下了起来。
此时的他，已浑身是伤。鲜血滴落，不断落入泥水之中，染红了一片。
周围都是敌人，和尸骨。
刘邦从阵中走了出来，望向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降吧。”
曾经的士卒，如今竟化为了催命的钢刀。命运，真是喜怒无常。
他握着长枪，已经弯下去的腰板渐渐挺直，如枪。
他没有再说话。
“降吧。”刘邦又重复了一声，“你应该明白。”
“可是我不明白。”雨已经渐渐大了起来，他望着枪身上滑落的雨珠，轻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这个看上去毫无大才的人打败了我。我战胜了那么多人，也杀死了那么多人，最后却功亏一篑。”
刘邦沉思，似是思考了许久，才缓缓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你有野心，有能力，你起义时我也不过是一个土财主而已，结果到现在，快成功的反倒是我。这或许是命吧。”
“命？”他笑了起来，已经嘶哑的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命？什么是命？我败了，是命！我赢了，是命！”他怒吼，“统统滚蛋！什么命运，什么天意，都是狗屁！那些都是我自己用命拼出来的！我被围的时候，命在哪里？我快被杀的时候，天又在哪里？有的，只是我自己！”
雨水顺着他的面庞滑落，水雾朦胧。他的眼睛好像又黯淡了下去，不过腰板，依旧挺得笔直。
刘邦点头，却又摇头，“或许吧。但这在我看来，就是命。”
他不再说话，只是缓缓地将乌金长枪抽了出来，枪尖指着刘邦，“那你说，今日，我会死，还是会降。”
刘邦军中一阵骚乱，但却被刘邦压了下去。
刘邦认真的看着他，“会死。”
很平淡，平淡地真实。
“是么，会死啊……”他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平淡，“如果，我要是降的话，是不是就能打破天意了。”
刘邦依旧平淡，“谁知道，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带着些许伤感，些许惆怅，“不知道啊，”他缓缓抽出挂在腰间，却从未使用过的佩剑，“不知道就算了……不过，我终究，还是未能打破，你口中的命运啊……”
“噗——”
血雾冲天。
一代霸王的他，终究是到了尽头。
雨水被鲜血染得鲜红，红得妖艳，却如同夕阳的余辉。
刘邦身旁上来一人，把斗笠帮刘邦披好，“将军，雨大了。”
刘邦叹了一口气，“是啊，雨大了。”
乌江之上，只有几只小舟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