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梭边鱼的故事》
大概十四五年前,我在这座城市做生意赚了点钱。由于我一直想开一家书店,所以就在一个不是很好的地段租下了一个店铺开始做起了书店的生意。生意倒挺清闲,常常光顾书店的是些在附近学校上学的小孩子,来到我的书店都喜欢看漫画,我就进了许多漫画书摆在店里最靠门的位置。
大多数孩子都是附近菜市场卖菜人家的小孩,一放学就冲进我的书店从货架上取下一本本漫画书坐在店门外津津有味地读起来。我也只好任由他们去,还在门口专门放了几个小板凳让他们坐着读,于是每天观察着这些孩子也成了我的兴趣之一。但大多数孩子都会在书上留下黑黑的手印,他们在路边大玩一通,弄得身上脏兮兮手上汗津津的,来到店里一把抓起一本书,几个孩子有时会将书抢来抢去,放回去时缺枝少叶。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时,他怯生生地在书店门口徘徊,东张西望,显得很紧张。我以为是货架上的漫画都被别的孩子抢光了,便招呼他进来。一开始他只是站在那里盯着我,任我软磨硬泡也不为所动。
我问:“你想看书吗?”
他点了点头。
于是我说:“想看什么书就进来看吧,店里还有很多。”
他嘴巴闭得紧紧的,但他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着货架上一排排包装精美的书。我见他不肯进来,就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忙店里的事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回头,他还站在门口。
我尽可能和蔼地说:“没事的,进来叔叔店里看吧,想看什么就拿吧。”同时,我随手从货架上取下了一本崭新的包装精美的漫画书在他面前晃着。
他涨红了脸,才慢慢朝着店里挪步来到我的面前,我撕开书的塑料封皮塞到他的手中,谁知他摇了摇头,嘴巴微微张开,用极细小的声音说:“我不想看这个。”
我问:“那你想看什么?”
他用手指了指书店里面,我便领着他走进去,他从货架上取下一本我从来没读过的外国小说,说:“我想看这个。”
我有些吃惊,但我还是从门口提来一个板凳让他坐在店里面读。他立刻搬着小板凳缩到角落里别人很难看见的地方,翻开书看了起来,他皱着眉头用手指在书页上一行行地划过去,看的那么认真。我就不再打扰他。
有时他不自觉地张开嘴轻轻读着书里的内容,有时他又跑过来害羞的让我给他指着书里那些不认识的生字。一直到了晚上,店外那些看漫画的孩子都回家了。他还坐在那里看。忽然外面传来一个男人不停的喊人的声音,他看得入了迷,我叫醒他:“外面的人是你爸爸吗?好像在叫你。”他立刻放下书,飞快地跑出去,还说了一声谢谢。紧接着那个男人迫切的叫喊声变成了一声声怒骂,我坐在店里都听得一清二楚。随着男人的怒骂声远去,我拿起了他看的小说随便翻了翻,书页很干净,跟新的一样。
我将书放在柜台上,随手夹进去一只书签。我希望他还会再来。
但他有很长时间没有再来,那天我进菜市场买菜,在一家鱼铺前发现一个正盯着一只梭边鱼看的小男孩,我立刻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对着我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我正想同他说说话,一个披着一件褪色衬衣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粗着嗓子问我要买什么,我只好说随便看看,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听到那男人啪地一把打在男孩头上,骂道:“杵在这儿干嘛呢?去给我把那箱鱼倒到鱼池子里面去!”随后男孩抽噎着离开了那条梭边鱼朝店内走去。
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了我的店里,在货架上寻找着什么,我从柜台后面取出了那本书递给他,说:“我一直给你放着,看吧。”他的眼里立刻闪出了光,从我的手里接过那本书后又说了一声谢谢,随后坐在了他的角落里去了。
只不过这次他一边看一边盯着墙上的挂钟。
过了很久,他来还书时,我看到他细细的手腕上有几道粗壮的伤痕。就在当天半夜,我被一阵吵闹声吵醒了,我起床披上衣服,吵闹声是从菜市场传来的。我走到菜市场,发现一群小贩聚集在一起,里面响起那个男孩的哭声和一阵阵男人的打骂声。
我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看见那个男孩赤身裸体的蜷缩在地上,身上布满了新鲜的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淤痕。那个男人明显喝醉了酒,手中持着一根细长的铁扦,一边狠狠的甩向男孩的脊背,铁扦划破空气发出“吁吁”的尖叫声,伴随着男孩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男人酒气熏天的骂着难以入耳的话语。有几个女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劝着男人,男人不为所动,还在一下一下地抽着男孩。我那时无比愤怒,但又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打够的男人拖着那男孩回到鱼铺里,期间那男孩挣脱了男人粗壮的手,往人群这边跑来,但又被男人逮住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几个鲜红的巴掌印。
他们回到鱼铺里后,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我只听到里面一阵打砸声持续到深夜。
隔天早晨鱼铺没有开门,我在鱼铺的门前发现了一条肥壮的梭边鱼躺在地上,走近一细看,鱼还活着,鱼嘴微微开合,鱼鳍轻轻摇摆着。
没过多久那条鱼就死了。
后来那男孩再没来过我的书店,我想将那本书拿去送给他,但每次出来的都是那个男人,我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
差不多一年后书店的生意也倒闭了,铺子转给了一个做杀鸡店的人。我没再去过那里,那本书一直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不去看也不去动它。
有一次,我偶然经过那里,鱼铺还在,但在那里叫卖的是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黑黑的皮肤,油腻的头发,身上还披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大衣,但他的手却出奇的干净,他的腿边放着一小瓶廉价白酒,我经过时他大声地问我:“先生,过来看看,新鲜的鱼,刚捞上来的新鲜梭边鱼,带一条回家吧先生。”
我未理睬他,他还在身后叫卖着:
“先生!绝对是新鲜的鱼,回来买一条吧,梭边鱼刚捞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