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记
两边的景致还是老样子，穿过那条狭窄的小路，再从树屋穿过去，就可以走进那栋楼。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老街里会有那样一栋房子，好像一座旧厂房，房子里每个人看你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很淡很冷。略熟悉的人会点点头，然后转身继续干活。
长三也还是老样子，老是叼着个烟卷在嘴里，好像随时准备放下手中的活计来一口，可表情永远那么倦怠，他看着我仓皇的样子，嘴角似乎展了一丝笑意，我仔细看他却又没有笑，似乎他从来没笑过我。
这是我不喜欢老街的原因之一，这街上缺乏活气，确切地说，每个人对生活都没有欲望。
我抱着被子，走得很慢，老公恶狠狠地回头，用力拽了我一下：“看啥？还不快走，怕别人看不到？”
我喃喃地低下头，跟着他继续朝前走，这树屋很大，好象走不到尽头，和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那个树屋一点儿也不一样，那里有生活的气息，热闹而喧嚣，而这儿，阴冷得透不进一丝光，这冷似乎浸在了骨头里，我忍不住有些颤栗。
老公的步伐又快又急促，好似有东西在后面撵着他，我紧赶慢赶怎么也赶不上，正想壮着胆子抱怨。突然眼前一亮，终于走到楼前了。
我抱着被子，站在楼下正想歇歇脚，老公猛地回头：“发啥呆，还不快上楼去，不怕被人看到了丢人现眼！”
这话说着已经迟了，二毛从二单元楼洞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还拿着根牙签剔牙，看见我们像似发现了新大陆：“呦，我瞅瞅，这是谁呀？真真是稀客，怎么回来看老街坊了？”
二毛听了一皱眉：“拿东西，你家不是把房子卖了吗？”
老公急忙解释：“那什么，这跟新屋主说过了，有些东西忘记搬走了，回来取下。”
我把被子卷往上凑凑，又擦了擦汗，幸好遇见的是二毛，他从来不愿管闲事的，要是遇上三婶，指不定怎么刨根问底。
我抱着被子，快速地走进楼道，虽然快入冬了，楼道里还是鸡屎味，一楼那家特别强横，好好的院子里养了不少只鸡，不但自己吃，四周还老是有人买，这院子从来没有干净过，不但是环境，人都透着邋遢。
楼梯一侧的墙上密密麻麻地都是小广告，有租房的，有收酒的，有卖房的，还有收旧家具的。地上还是老样子，落着灰，到处都是烟头，没有人管，也没有打理。
刚住进来的时候，我满怀雄心地一遍遍地清理过，还一层层敲着门，想给大家说道说道环境卫生的重要性，可没有人理我，后来我也不理他们，我们在彼此的眼里都是异类。
刚走到二楼，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三婶打开房门倒垃圾，看到我们眼睛瞪得老大，还急急地冲着里屋喊：“青青，你看谁来了，你干妈来看你了。”
我抱着被子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青青从里屋冲了出来，鞋子都没有穿俐索，她想给我一个拥抱，还好我手里有被袱卷，不必去回应她。
在这里住了十年，起先怀不上孩子，三婶就打起了我的主意，老是想把青青送给我，老自作主张，让青青叫我妈妈。
三婶不是坏人，青青是她捡的，好容易上了户口，可三婶毕竟老了，她怕见不到青青长大，就想给青青找个依靠，这我很理解，可我不想当那个被依靠的人。
后来，我有了小萌，三婶很是消停了一阵子，可渐渐地小萌长大了，独生子女哪有什么小伙伴呢？三婶又老是让青青给小萌做伴，青青经常不请自来，来我家玩儿，直到吃晚饭还不肯走，莫名其妙地，院子里的人都知道青青成了我的干女儿，起先我否认，后来怕伤了青青，也就糊里糊涂地默认了。
直到有一天，学校老师打电话，斥责我养而不教，说青青在学校和人打架，我才听说，青青到处跟人说，实际上我是她亲妈，生下她扔掉，就嫁给别人了，这话传到老公耳朵里，幸好他是我的初恋，不然的话真就解释不清了。
我冲着三婶发了好大的脾气，也再不允许青青上门，可每每在院子里碰到青青，她老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弄得我也很不舒服。
青青急切地问：“萌萌妹妹呢？干妈，新家好吗？你什么时候也接我一起去呀？”
老公急忙打断青青，态度生硬地说：“青青啊，今天太晚了，快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他拿过被袱卷，拉着我往楼上走去。
三婶见状很生气，狠狠地拉过青青，转身走进屋里，带上门又甩出一句话来：“德性，冲着小孩子这态度，好象谁要占他啥便宜似的。”
我被老公拽着继续上楼，楼道里灯又坏了，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路，老公一把夺过手机，小声地呵斥我：“你就不能收敛点儿，生怕别人不知道！”
老公紧张地朝四周看看，把钥匙插进了门锁里，只听“咔哒”一声门打开了，我还在发呆，手心里满是汗，老公先把我推进房门，我习惯性地去按门口的开关。
老公重重地打了我的手一下，恶狠狠地说：“你找死啊，除了会给人添乱，啥都干不好！”
我的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可做错事的人哪有资格哭，他没有抛了我独自跑路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不能开灯，我只能借着手机的手电筒四处端详着，屋子还是这屋子，可里面的陈设完全变了，满屋子的旧家具，还好，床还比较新，我疲累极了，把被子打开，就趟了上去，可突然想想不对劲，又坐了起来，悄声问：“老公，你怎么还有这房子的钥匙呢？”
老公不耐烦地说：“当初卖房的时候，有一把留下了，当作纪念，后来有一次喝高了，记糊涂了，跑这里来，谁知道钥匙居然还能打开门，当初我就看那个买房的人小气，谁知道小气到这份上，连锁芯都不换的，反正是打算租给别人，肯定指望别人换吧。”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这能行吗？我们这不是非法进入民宅吗？”
老公一下子爆发了，大声地冲我嚷：“我落到这境地，还不是你，整天想着赚大钱，非学人家炒股，挣了点小钱儿，就把自己当股神，自己炒不够还够胆炒联合舰队，现在这么多人的钱都赔进去了，房子贷款还不上，没地住了，你满意了！还怨我闯门，扫把星！”
他一嚷，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可害怕让人听到，只好捂着自己的嘴巴，哀哀地哭着，夜很深，我们背靠背睡着，谁也没力气说话，我不敢放声哭，只好小声抽泣着。
过了一会儿，老公沉着声说：“把手机定个时，先睡觉，明天早点离开，再想法子！”
突然门口响起开门声，我俩互相看了看，彼此的眼睛里都是惊恐，门打开了，啪的一声，灯亮了，灯光略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拿手挡着眼睛。
“挡什么呢？我又不是来拍裸照的！”声音有些嘶哑，语气却有点儿调侃。
只见新屋主靠在门口，一手拿着根很细的女烟，慢吞吞地拿出打火机，把香烟点燃，手指上黑色的指甲油似乎还反着光，看上去竞有些晃眼。
一时间，我羞得无地自容，屋主看看我，又看看老公，撇撇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呀，这是怎么说的？”
老公狠狠地推了下我，示意我说些软话，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掉着泪，低下头，一时间恨不得从楼上一跃而下。
老公没了法子，磕磕巴巴地说：“不好意思啊，家里出了点儿事，我们没地方去了，能借住几天吗？”
屋主看看老公，笑笑：“可以呀，你留下，她走，我听说了，这女人就是个扫把星，我可以帮你的，可帮她不行！”
又转头看看我，恶意地笑着：“怎么了，哑巴了，卖房的时候，你真是有志气呀，说是一辈子再不会回来这个破地方，现在怎么不说话呀？”
说着居然径直走到床边，把一只胳膊搭在老公肩膀上，对老公耳边吹了口气，轻佻地说：“我瞧你还不错，你留下吧，反正这会儿我也空着，你留下，他走，我就不追究你们非法闯入民宅了”。
我一下子急了，拼命地把屋主的手从老公身上拿开，还大声地喊着：“不行，他是我的，我的！”
“怎么了，怎么了，快醒醒！”
我睁开眼，发现老公正躺在身边，用手推着我，我满头的虚汗，看看四周，这是新家，崭新的实木家俱，欧式的装修，连窗台上的盆栽都是新的。还好，那只是个梦。
我觉得头有些眩晕，就想擦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突然听到老公一声暴喝，他把手机举到我眼前，指着短信，质问我：“怎么回事，你又给小萌报了这么多课，跟你说多少次了，她没有那么多精力，咱们也没有那么多钱，我看你是疯了，一下子交这么多钱，这个月房贷都成问题了，我们都喝西北风去好了。”
我听到这里突然暴怒，冲着老公大嚷：“够了，我永远不要再回去，永远不要再回到以前那个破地方去，你听到了吗？你这个孬种，不想法子挣钱，让我们母女过上好日子，整天就知道抱怨！”
老公被我骂愣了，半晌他喃喃地说：“我们离婚吧，你把周围的人都搞得太累了，我也受够了，女儿归我。”
我不假思索地说：“女儿不能给你，她只会跟你往下走，不会向上了，你太没有上进心了。”
女儿从另一间屋子走了出来，气呼呼地说：“妈，你发啥疯，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欺负爸爸，我才不要跟你在一起。”
说着，父女俩互相看了看，小萌走过去抱着老公以示安慰，过了会儿，他们俩一起洗漱完毕，然后关上门下楼去吃早点了，甚至没有一个人问我饿不饿。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伤心地哭起来，为什么呢？最亲近的人，永远都不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