楢山节考

　　日本电影《楢山节考》，拍摄于1983年，获36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日本部落生活时代的一个山村里，生活资源极度匮乏，生了孩子养不活的，女婴卖掉，男婴扔掉。这里还有个延续多年的规矩，老人到了七十岁，要由儿子背进山里去等死。

　　玲婆婆69岁，身体健康，已经在为自己上山做准备。她选了个找上门的健硕能干的丑女人给大儿子续弦。按习俗一个家里只有长子能成亲，但小儿子自己找了个女人怀上了孩子，也带回家来。玲时常看着那个小女人。她实在太能吃了，也许是因为怀孕，但玲婆婆说她怀的是老鼠的孩子。小女人还把家里的食物偷回娘家。她的娘家人口太多，经常偷别人地里的粮食，被发现之后整个村子的人群起围攻收缴，然后把他们全家装进猪笼活埋，包括小儿子的女人。

　　另一个又脏又丑的儿子，没有哪个女人能看得上他，连和村里每个男人都睡一次的女人都不多看他一眼。玲婆婆又发挥自己的聪明智慧用难以置信又合乎情理的方式让他享受到了男女之欢。除了辛苦劳作，这个地方的人们迫切需要满足的只有食欲和性欲。在争夺有限生活资源而掠夺生命的同时。这也是一种能让自己生命得以延续最原初的本能。

　　在人的旁边，两只蛇也在交尾，顺便活吞了一只路过的老鼠。

　　有一只野兔被被猎人围攻，孤单奔跑绝望逃命，最终在一声枪响后如一粒尘埃滚落山下。红了眼的猎人围上前去，一只鹰从天空俯冲下来取走了野兔。猎人浑浊的眼睛凝视天空，充满哀怨。这就叫弱肉强食，生存就是你死我活。

　　安排好一切，玲婆婆根据丰富的人生经验判断马上就要来的冬天会十分难熬。为了给家里节省粮食，她决定上山。

　　长子背着母亲去山上送死。母亲十分坦然，因为她相信在山里会有神明的召见。儿子对母亲说，再过二十五年，我的儿子也要这样背着我上山了，再再过二十五年，我儿子的儿子也要背着我儿子这样上山了。

　　人生代代无穷已，循环往复，毫无新意。所以不要去奢谈什么生命的意义，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只是在每一个睡醒的早晨活着，为了活着去搜寻所有活着的可能，满足无尽的欲望。有一些人执着于精神的寻求，仿佛以此可以获得意义或永恒，他们将注定终生承受某种隔绝和疏离。

　　儿子终于把母亲背上了山顶，山顶的岩石上布满累累白骨，是过去无数代独自死去的老人留下的。这又是一个残酷的真相：生命的尽头并没有神明发光的双手把你捧起，只有面向虚空孤独的死亡。

　　天上落下大雪，传说这是神在显灵。人总是要有所寄托有所指望，哪怕已经死到临头。玲婆婆神态安详双手合十静静等死，身边聚集了大群的乌鸦和秃鹫。

　　在回去的路上，儿子看到村里的另一个老人也被他儿子拖上山，在绝望的呼喊里被推下悬崖。

　　别说这一切只是野蛮时代的产物，电影里的事今天不会再发生。电影就像一个寓言，将人类的生存困境放到一个特定时空里，审视所折射出的人性。其实在所谓文明社会，一切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更为暧昧隐蔽而已，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和人性之恶从未改变。种种道貌岸然下的阴谋诡计、男盗女娼，相互陷害、彼此仇恨，和电影里一样。人，有时只有在无关自身利害时才有所谓的善良和贤孝，一旦事关自身的得失存亡，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近一段时间这部《楢山节考》频频被提起，因为人们清晰看见了它的现实版：儿子把母亲活埋，保姆杀死了老人。

　　其实“弃老”也始终以各样的形式存在，比如忽略、冷落、厌嫌、遗弃。杀死，是最极端彻底的一种。

　　有人说这部电影是一曲生命的赞歌，老人主动去死，就是把生的希望留给后代，是人类生生不已力量的体现。有人说这部电影告诉了人们一个残酷的事实：老了，就该被牺牲被践踏。究竟如何，没有究竟，见仁见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人总是会老，谁都一样。老了，就是生命力的逐渐丧失，不是前浪后浪的追逐，是被拍到沙滩上，逐渐干涸。无论曾经何等英勇优秀，老了，丧失了自主能力就是苟延残喘是整个世界的负累，不过是由身边的人，多半是儿女，切实承受而已。是否承受得起，你是否忍心使其承受，都是问题。求生是人类最强大的本能，有多少人愿意主动去死？

　　中国的社会不是够能充分尊重个人选择的社会。每个人都怕和别人不一样，同时也不愿看到别人和自己不一样。对那些不愿意结婚，不愿意生儿育女的人，好像人人都有权质问：你老了怎么办？这似乎已成一种胁迫的理由。但是说这句话的人没有想到，形势的变化如此之快。经济的飞速发展竟让人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丛林。生存环境越发严酷。除却利益和物欲，亲情友情爱情统统脆弱到不堪一击，所谓孝道也正在瓦解。有人预言，现在这批中年人将是孝顺父母的最后一代，也是被儿女抛弃的第一代。其中的一大批人将面临孤独终老，甚至被弃养。“你老了怎么办”已经成了一个人人都要面对的问题。

　　可以寄希望于社会啊——四十年经济的飞速发展，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这个社会建成完备的养老体系。

　　但愿不久的将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