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真相
1
叶莺却提出了一个十分不合理的要求——她让曾超把助理姜敏借给她用用。
三个人的恩怨说来话长。那时候，曾超和叶莺还在谈恋爱，姜敏则是曾超的迷妹加校友。一次同学聚会上，对曾超心仪已久的姜敏，特意跟两个姐妹串通好，饭桌上一个劲儿灌曾超酒，姜敏自己也喝醉了。
随后，两姐妹把这对烂醉的男女架到宾馆房间，就这么着，曾超和姜敏睡了。
醒来后，曾超自知铸成大错，很是慌乱。姜敏呢，大方承认暗恋他多年，本以为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就能放下，谁知就是忘不掉。
她还说，她没别的意图，知道他跟女朋友感情好，不想搞破坏，只想跟他独处一夜——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哪怕就是整晚上静静看着他，她便无憾了——其实具体过程她也记不清了。曾超烂醉如泥，她也不比他清醒多少。只记得自己伏在他身上，痴迷地看了他很久，还用食指轻轻划过他饱满有型的唇瓣，傻笑。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可曾超在巨大的震惊与懵逼之后，揉着眉心，一副捅了天大娄子的颓丧。
姜敏看他这般，很是受伤：“你是怕被女朋友知道要跟你分手吗？你放心，她要知道了，我自己会跟她解释的！”
一语成谶。
纸包不住火，这事还真就被叶莺知道了。姜敏也是真的敢作敢当，为了给曾超解围，她连名声都不要了，主动坦白是她喜欢曾超，让人把他灌得妈都不认识，主动贴上去的。
姜敏把一切往身上揽时，曾超还沉浸在自我怀疑的情绪中，既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替姜敏说话。
事已至此，叶莺能怎么办呢？就当自个儿男人被人迷奸了呗！
2
后来曾超跟叶莺结婚、创业、分居、离婚，再后来，两个人变成了生意伙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两个人都避而不提姜敏这个名字。
谁成想，现实里还真有那锲而不舍的痴情人——两个月前，一直在外地打拼的姜敏，意外从老同学处得知了曾超和叶莺早已离婚的消息，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与激动，辞了工作，跑到曾超的公司应聘助理。
姜敏有备而来，坦坦荡荡：“以前你有女朋友，我不敢想。现在你们离了，我也不算挖墙脚了吧！其实当年那件事，我挺羞愧的。老觉得给你带来了麻烦，对不起你。我不着急让你跟我处，就让我给你做事吧！咱们相互了解一下。你要觉得我不讨厌，咱们再发展。你要觉得我一无是处，讨厌我，你再撵我，行不？”
曾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许久，才磕巴道：“好，好吧！”
就这样，姜敏做了曾超的助理。
曾超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借职务便利跟他谈恋爱罢了，哪知她精明干练、面面俱到，比他原先的那个助理还要专业。她不是在玩儿票，而是真的在扎扎实实地，全方位地展示自己，以期待获得他的青睐。
而曾超也确实心动了。
不想两人才渐入佳境，叶莺就知道了。
3
曾超笑得三分勉强，七分尴尬：“你要她干嘛？你又不缺人。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再说那次也不怪我啊，她不是已经跟你解释……？”
“你想多了！我就是听说她挺能干，做助理的空档居然还给你跑了两单业务，挺欣赏她。刚好我那个助理辞职回老家结婚去了，你把人借我用用，算是我帮你的利息，怎么样？另外，她过来了可不能消极怠工啊！要是故意给我使绊子，拖我后腿，这账我可是要算在你头上的。”
见曾超面露难色，叶莺又道：“不瞒你说，其实赵总那单原本是想跟我合作的，我看你上半年业务不多，才让给你的。要不你去问问赵总？”
他们虽然离了，但当初的公司一分为二，各持一半，很多资源和信息是共享的，仍然是合作关系。
叶莺脑子活，能力强，目光长远又能吃苦，公司比曾超发展得好。
有人说，是叶莺念旧，时不时让些业务给他做，平时资金周转方面也是能帮就帮。没有叶莺，曾超撑不到现在。
更有人说，只要叶莺愿意，她随时能把曾超的业务抢光，
说得不全对，但也八九不离十。所以这会儿曾超只有答应的份儿，嘴上说回去问问姜敏的意思，心里却暗骂叶莺过分。她这分明就是报当年的私仇。
离都离了，还整这一出，有意思么？这事儿姜敏能答应，他跟叶莺姓！
结果当晚，曾超就得改名叫叶超了，因为姜敏答应了。
曾超把情况说得很严重。比方他的客户八成都是叶莺的关系户；比方当初离婚，他出于愧疚把大半财产和主打项目都给了叶莺，而他这边很多项目都是叶莺的下线；比方这一百万如果不能尽快到账，那他之前所有的投入都打水漂了。
所以姜敏同意了：“只要能帮到你，去就去吧！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呗，哪怕扫地刷马桶呢！她总不会天天对我拳打脚踢吧！”
“那倒不会，就是，我怕她会羞辱你……”
“你真的担心我啊？”姜敏却调皮地笑了。那眼睛像带了钩子似的，晃了曾超的眼，让他忽然想到六年前那个夜晚。
姜敏随即又严肃地问道：“曾超，你老实告诉我，你们离婚，跟当初那件事有关吗？是不是因为那件事，她一直不信任你？”
曾超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姜敏叹了口气：“怪我，当初太不懂克制了。这些年我一直感情不顺，谈了好几次恋爱都无疾而终，大概就是因为我既放不下你，也忘不掉当年那件事吧！现在既然有机会弥补你，帮你，我又怎么会不尽力而为呢？你放心好了，她要真恨我，我让她出够气。”
4
姜敏被叶莺“借”过去的第一个月，夜夜加班。她哪里是去做助理，简直就是去做人肉扫描仪和苦力。
叶莺把过往所有报表和杂七杂八的资料、整整十几摞丢给她核对整理，还规定在多少时间内必须完成。
助理的工作也没落下，大到约客户安排会议，小到买早餐订机票。并且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叶莺十分钟前让姜敏去某地接她，十分钟后姜敏人都要到了，又让她回去准备PPT，她要上线开会。就连吃个早餐都舍不得一次性把要求全部讲完，非得让她跑个三五趟。
连公司新来的小透明都说：“咱们叶总是不是跟姜助理有仇啊？”
偏偏这种非常人能忍受的高强度的工作，姜敏愣是一个人全扛下来了。一个月过去，竟没一件搞砸的，比几个员工加起来效率都高。
那天电梯坏了，熬了一个通宵赶文件的姜敏，心急火燎地拎着叶莺指定的早餐，蹬蹬爬上十五楼，气喘吁吁地把早餐搁在了叶莺的桌上。
叶莺注意到她右胳膊肘蹭破了一块皮，白T下摆也污了一块，很明显是为了赶时间，走得太快，摔了。
人摔了，早餐却完好无损，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她用身体护住了早餐，要么就是她又重新排队买了一份。
这家早餐味道好市口好，每天供不应求，一个队伍排个十几米是常有的事。
一个月下来，她的体重肉眼可见地下降，皮肤黑了，黑眼圈重到化妆品都遮不住。
叶莺有次经过茶水间，看到她在用冷水拍脸。
她被刁难至此，竟然也没有对曾超提过，否则，曾超也不会私下打探姜敏在这边的情况了。
5
姜敏刚要转身离开，叶莺忽然开了口：“坚持不下去的话，可以说的。”
“叶总……”
“你不觉得我在故意刁难你吗？”
“叶总，我既然答应过来做事，就不会瞎矫情。您有事尽管吩咐，我哪里做得不好，您直接指出，我都能改！”
叶莺搁下筷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怕我为难曾超，不借他钱，不帮他，甚至一个不高兴，抢他的生意，让他无路可走，所以特意过来给我出气的，对吧？”
叶莺话说到这份上，她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反倒显得虚伪了。只得恭敬道：“叶总，当年那件事是我不好，我也一直很懊悔。是我太轻浮了，但曾超当时真的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
“不省人事……”叶莺意味不明地重复着这句话，冷笑一声。
顿了顿，叶莺又说：“我问他要你，他不用说也猜得到我会给你小鞋穿。你在我这里一个月了，他要真对你有心，真是个有担当的，知道我刁难你，就该把你要回去。可他一次也没提。”
“他不提就对了。”姜敏笑道：“我可不希望他提。他要提了，我这边不就前功尽弃了么？我就是奔着让您消气来的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一招，用得真好。
“再说我们现在的关系还没有确定，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不护我，也正常嘛！叶总，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从广州辞职到这边，就是奔着曾超来的。我等着您什么时候不再介怀了，还想再跟他好呢！”
若不是叶莺把话摊开来说，若不是此情此境太合适敞开心扉，姜敏也不敢说这掏心窝子的话。她等着叶莺裁断，是留着她继续摧残，还是玩儿够了，把她发配回原地。
可叶莺沉默良久，突然问了姜敏一个很跳脱的问题：“你还记得你们那次开房的准确日期吗？”
6
叶莺本不想这么快提起这件事，也许是姜敏的诚挚与坚韧打动了她，也许是她的坦白和对感情的那份纯粹震撼了她，叶莺决定告诉她某些事情的真相。
其实，她从一开始把姜敏要过来，就是为了试探。她想看看姜敏对曾超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为了他能忍受到哪一步。如果她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一点苦头也不能为他吃，那么叶莺也不打算掺和她跟曾超的事。
离都离了，她叶莺才不是那种抓住过去不放的人。
但如果她真能为曾超吃苦受罪，真的对他用情至深，那她就值得叶莺告诉她当年的真相，以便她更加了解曾超这个人。
“十月三号。”姜敏说。有些不解。
“你记得很清楚嘛！”叶莺点了根烟。
姜敏羞红了脸。跟曾超的那一夜，她如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你说曾超到房间后就不省人事了？”
“对。其实，我并没真想跟他怎么着，哪怕就静静地在他身边待一夜，我也满足了。我看他睡着了，就挤到了他身边，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我也睡着了。我酒量很差，睡得很死。”
“那你知不知道，我十一点半和十二点的时候给他打过电话，发过短信？他很平静地告诉我他跟同学在一起，跟一个男同学在一间房。他跟我通话的时候，清醒得很，一点都没有醉。那个时候，你应该是醉死过去了吧！你又知不知道，曾超他们家遗传的千杯不醉，两三斤白酒都不在话下，又何况你们那三杯两盏的……”
叶莺不疾不徐，一口口喷着烟。
姜敏在短暂的发懵之后，猛然明白了叶莺的意思：“你是说，曾超那晚其实是装醉？他是故意……”姜敏说不下去了。
“那个时间点，我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都是清醒的。醉的是你，后来不省人事的也是你。所以根本不是你睡了他，而是他睡了你。他从一开始，就是想借着装醉来滚一次不用负责的床单。他在清醒的状态下睡了你，醒来后却装作一副难以置信、后悔不已的样子！事发后又让你来承担一切！呵，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的形象，占尽了流氓的便宜。现在又让你带着一份愧疚来为他的公司出力。怎么看，他都是稳赚不赔啊！”
姜敏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她还沉浸在“那天晚上曾超其实是在装醉”这句话里。
7
许久，姜敏问：“你既然知道他是有意出轨，为什么……”
“因为爱他呗！”叶莺自嘲地一笑：“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犯傻的时候啊？舍不得断掉，不就只能自欺欺人了？”
叶莺自顾笑了会儿，又道：“姜敏，我就是看你人不错，我愿意给你一点善意的提醒。有些人，有些事，真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我跟曾超离婚，跟你没有多大关系，你不用自责。而且你并不是他出轨的唯一一个。我们结婚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这是后来我们离婚的主要原因之一，还有我发现他这个人，没什么担当。这才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但至于怎么选，还是要看你自己。当然你也可以对我说的话保持怀疑，不管你选择用自己的方法去验证，还是直接把我的那些话当个屁放了，都没关系。我只是，真心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姜敏依旧没从震惊中缓转过来，叶莺吩咐道：“你明天就回曾超那儿吧！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家跟曾家是世交，我跟他又是夫妻一场。只要他不损害我的利益，以后该帮的我还会帮。你如果最终还是选择跟他在一起，我也会祝福你们的。”
她说完，指了指门，示意姜敏可以出去了。
姜敏是在回到曾超身边的第二周离开的。离开的原因是，她的家人、朋友、熟悉的生活都在广州，她还是更想念在广州的日子。
曾超觉得不可思议。当初宁可灌醉自己，也要跟他共处一夜的是她；放弃工作和家人，千里奔爱的是她；为了帮他解公司燃眉之急，去叶莺那里吃苦受罪的也是她。怎么现在所有的问题和阻碍都消失了，他也为她的工作能力折服，被她的一片痴心打动，准备给她一个求爱成功的惊喜时，她反而不干了呢？
他真想去找叶莺吵一架，问问她，是不是她跟姜敏说了什么。可是又没胆，像人们说得那样，得罪了叶莺，他是真的没什么好果子吃。想想还是算了吧！叶莺要做的，没人能阻拦，叶莺做了的，也没人敢去质问。
至少，他不敢。
叶莺等不来曾超的质问，倒落得个坦然。她果然没看错他。他不但偷吃成瘾，还是个没担当的孬种。他配不上姜敏这种爱得深沉、敢作敢当的女人。
叶莺猜想，姜敏一定是用那一周的时间，验证了她想要验证的。比方她的那些话，比方，曾超的为人，又或是，他的酒量。
两天后，叶莺收到了姜敏的一条短信：“谢谢你。”
叶莺回复：“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