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闹事”背后的心事

　　他“口碑”很好，工作很“精细”，态度很“认真”，我叫他“三很上级”。

　　和往常一样，来到时候，他虎着脸，八吊钱的样子，用食指和拇指提溜起一本拉杆档案，像提着一只抹了脖子奄奄一息的鸡仔，说：“你会不会整档？弄明白c级指标没有？我要纸质的，永久的，规范的，懂不懂？拉杆的，这不是糊弄人嘛……”

　　夹页一张张“滴着血”散落在桌面上，让我心疼。

　　显然，领导对学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卫生城创建”的150多盒彻夜加班完成的档案极不满意，他说：“真的假不了，假的也亦真，你得有点迎检技能……当然，有的是硬功夫，比如‘二十四字价值观’，来来来，校长，你先给我背一背我听听….”

　　你没办法告诉他，这个假期你有文明城市创建、数字化校园建设、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省规范化学校验收，党员领航活动建设的档案要整，卫生城创建的一百五十个档案只是其中检查的一项而已。

　　争辩就是自寻死路。

　　检查，就像长不大的孩子，总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去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大家都习惯并认可，上级站位高，见过大世面，所以思想和观点高屋建瓴，从某种程度来讲，每一次检查督导的意义都“极其深远和重要”。但检查反馈因人而异，某些领导心是好的，但权利却是王八蛋，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指导”和“服务”、“帮扶”和“提高”的宗旨，忘记了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和要求，让那些彻夜加班而又得不到任何好处，整理了一屋子档案的人怨声载道。更让看到一屋子档案而又不理解为什么有时也会弄虚作假的老百姓不屑一顾地说“学校不干正事。”

　　上级派送四十四个毒饵站到位了，一开始没有明确具体安置的位置，任你校长去揣摩老鼠们平时散步的路线和轨迹，哪边多一点，哪边少一点，为什么会多一点，为什么会少一点。论毕，在校园可能性的角角落落，十米一暗哨，星罗密布，严防死守，戒备森严。担心的事来了，四十四个毒饵站就是四十四个安全隐患。可以想象，几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地玩耍，当然，第一天性好奇心作祟让他们钻进花丛去寻找自己的娱乐王国，发现一个瓦罐里竟然有那么多五颜六色的“种子”，便会有“摸一摸”“尝一尝”的冲动，这是一种可怕的假想，但也不是杞人忧天。在孩子安全问题上，我们 “神经质”一点，又有何妨？

　　防老鼠变成防学生。

　　有人说啦，“笨啊！国旗下讲话干啥的？班队会呢？讲一讲毒饵站的设置、方位、作用和注意事项不就得了？”

　　是啊，大可想象一下，“毒饵站”，多么诱人的时髦词儿，几个月前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果身处七十年代的孩子，谈毒色变，避而远之。而对于新世纪的孩子来讲，“毒”无疑代表生活的常态或刺激。他会在某个闲暇时段悄然接近，然后一探究竟，甚至会拿上一粒放在别人的水杯里一观后效，哎呀！不是没有呀！大学生投毒都得想方设法去找“毒”，而这里，现成的，就有四十四堆。

　　想来，某些校长就是这么想着想着“吓死”的，但除了保守疗法，变相应付，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活法吗？于是，毒饵站被一个个装点成碉堡的模样，铮明瓦亮，为了让孩子自我去慢慢感知，那是老鼠的坟墓，而非你的乐园。至于五颜六色的毒饵，学生在校期间，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领导不来不放为好，是个人就能掂对得清楚，几只老鼠和千名学生的生命孰轻孰重。为减少隐患，损招不损。大不了挨顿板子，脸皮厚了，也就过了。

　　“花坛里是不能有落叶的”——我彻夜揣摩，是哪个“外星人”提出这么个“前卫”“创意”的想法，他是怎么忽悠住“上级”，并把这一“高大上”的标准作为全市卫生检查的重要指标之一的。而“上级”又怎么在明知“落叶并非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的伟大意义下，突然骤变得“大智如愚”的。于是，有个学校一个个花坛网格式瓜分，一堆堆的树叶和腐土被清理出花坛，一片片枯黄甚至准备枯黄的叶片摘除，回头望去，新土暴露，尴尬至极。像一个个被强行脱去裤子，而又露出三角裤衩捂得发白的屁股，不忍直视。

　　有“良知”校长来电话说，听个高招不？一是把腐土先装入垃圾箱，等风声过了再倒上，原汤化原食。二是运上两车新土铺在树叶上，旧貌换新颜。你喜欢那种？

　　我说，那种都不喜欢，我稍作整理，清除垃圾，树叶不动！

　　听上级来检查的时候，五米内不能看到苍蝇。多可怕的要求，让我看到垃圾桶上稍微有个黑点都胆战心惊，不寒而栗。于是安排一班人马，三天一清除，两天一擦拭，当成当下绝不动摇的“政治任务”。而苍蝇是没有良知的，它到处乱飞，它不会因为我有良知而改变自己的路线，而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来讲也不会因为几只苍蝇而放弃教育事业。况且，五米之内，多么精准的数儿，苍蝇也是一个生灵，它为了生存总要从一个地方飞起，然后在另一个地方落脚，但总会在某种特定的时间和环境下被一双眼睛看到，而发现了不是急于批评与扣分，而是去发现引起苍蝇落脚的原因并提出治理策略。如果把垃圾桶的卫生提高到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是不是有点脑子烧称麻花了？何况，就算我们不让苍蝇动，领导楞凑着找苍蝇，你有作何因对之策呢？

　　好在，暑假没有让一线的老师们到校加班迎检，几个人能“糊弄”过去的，大可不必那么“认真”。

　　等待是一种煎熬与折磨。自暑假以来，几乎每天都去学校随时迎接不定期抽检。你要七点左右趁凉快到校，走进校园前要环视四周，墙壁是否有乱涂乱画，是否有果皮纸屑；电动门开启的一瞬，从夹缝里看轨道是否有淤积垃圾碎屑。停车的一瞬，环视车辆屁股是否停在一条线上。然后扛一把大扫帚和早到的“班子”、保安清扫松树、柳树下不停随风飘零的叶子；去每一个厕所闻一闻是否有刺鼻的气味；观察每一扇墙皮是否有剥落；抽查某个毒饵站的“毒饵”数量是否还那么齐全；新绿化的花草树木是死了还是活了，该不该浇水施肥。草坪里是否有了不该长的杂草。然后扛一个干拖把从三楼擦到一楼……

　　等忙完这些事儿，校园已如同水洗，太阳毒辣辣毫不留情地照在你的身上。抬起头，新刷的墙壁，刚清扫的地面，也许，今天比昨天更加清洁了，但假期的校园空空的，教室空空的，我的心也是空空的。按照“标准”，我们执行得如此干脆而彻底，到底为了谁？

　　是不是有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