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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夜晚,我送妻子去了

2020-09-14 08:39:50 作者:bigwinner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那些夜晚,我送妻子去了

  1,

  2004年,王建刚所在的国营钢铁厂因经营不善倒闭,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就身体不好妻子也不得不出去工作

  妻子是农村人,没读过什么书,唯一长处长得漂亮

  妻子是5年前他陪同事回乡下办酒的时候中的,三天后就把她带回了城里。

  王建刚的母亲开始还耐着性子和秀兰说话,在问了几句是哪的,家里几口人,家里是干什么的这类问题之后,母亲就不再开口,把本来就有些局促不安的秀兰晾在一边。

  还是一向敦厚父亲解了围,他给秀兰讲了好几个这座城市的好去处,然后让王建刚带着秀兰出去逛逛

  王建刚骑着自行车带秀兰去了市中心百货商场,给她买了一条红色的收腰连衣裙,秀兰试穿的时候衬得身段好极了,引得周围的几个售货员啧啧称赞

  王建刚早就看秀兰那件土里土气的花褂子不顺眼,就和秀兰说:“你干脆穿着这条裙子回家,那件花褂子扔掉算了。”

  没想到秀兰却死活不同意,跑进试衣间换下了那条漂亮的红裙子,重新穿上了自己的花褂子。

  王建刚以为秀兰不喜欢那条红裙子,想给她重新拿一条其款式的,却见秀兰抱着那条红裙子不撒手,她说她喜欢,但是现在舍不得穿,要留着结婚的时候穿。王建刚一听这话就乐了,伸手拽了拽她的小辫子,低声说了句:“小傻子。”

  两人再回到家里时,父母已经忙了一桌好菜,也不知是两人出去时父亲说了什么,王建刚见母亲脸上表情缓和了不少,还招呼着秀兰多吃菜。

  2,

  秀兰住进了王建刚家里。在王建刚的计划里,自从他把秀兰从农村老家带到城里来,两个人就该结婚。

  但是母亲却说,结婚是大事,还是得双方长辈见过面以后再商讨个婚期,王建刚想也是,就让秀兰往村里打个电话约个时间

  但秀兰是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偷跑出来的。她有一个痴呆的哥需要照顾,父母一直希望招个上门女婿共挑重担,现在她为了爱情背叛家人,怎么敢给父母打电话邀请他们来参婚礼

  一来二去,结婚的事情就被放到了一边,更重要的是,秀兰突然怀孕了。

  秀兰因为没什么文化又没有城里户口,并不怎么好找工作,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帮人钩毛线手套的活,平时在家里挣点手工费。

  但是怀孕以后,婆婆怕她钩毛线伤了眼睛对孩子不好,就替她辞了这个活,让她只管在家安心养胎,每日汤汤水水的给她进补,那一段时间,秀兰以为婆婆终于认可了自己,心里很是感动

  直到她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时候,有天觉得口渴出去倒水,意外听见抱着大孙子爱不释手的婆婆和邻居们说话。

  什么媳妇啊,连婚都没结呢,小小年纪心机倒是大得很,才认识我家建刚几天就跟着跑出来了,要我说这在从前可叫做私奔。孙子是我王家的孙子,但是这种不干不净的媳妇我是不会认的。

  听她这么说,秀兰扶着门框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王建刚母亲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秀兰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3,

  医院里没检查出秀兰有什么大毛病,只说是孕妇产后常见的情况,注意休养就行了。

  王建刚母亲在王建刚身边抹着眼泪:“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装病来吓我,你看医生都说她没病了,她就是故意的!”

  秀兰躺在病床上,失去辩解的力气,她突然意识到婆婆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接纳过自己,只不过从前她还能藏着自己的想法,现在几乎就是撕破脸皮了。

  她觉得自己有些天真,她怎么会以为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这根本就是两个家庭的事。

  不,现在是她一个人和一个家庭的事情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孤立无援。

  婆婆渐渐开始阻止秀兰和儿子的亲近,她家大宝聪明得很,不满周岁就会学人说些简单的词,只是他最先学会的,不是妈妈,而是奶奶。

  大宝几乎是在婆婆怀里长起来的,除非婆婆出门有事,她从来都是抱着大宝不撒手,也就是偶尔公公看不过去,会趁着婆婆出门的时候,将大宝抱给秀兰。

  那时候她就流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教大宝说着那两个字,妈妈。大宝第一次开口的那一天,秀兰觉得,为了这个孩子,让她做什么都行。

  王建刚不是没注意到家里的异常,只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了,父母亲都没有养老金,妻子精神状态又不好,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一大家子人都指望他那点微薄的钢铁厂的薪水来养活,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没用,一方面又觉得家人都不体谅自己,所以宁愿出门在摊子上喝瓶冰啤,都不愿意回家。

  大宝长到快五岁的时候还没有上幼儿园,依然每天被奶奶抱在怀里。那天晚上秀兰打定主意要和丈夫摊牌,无论如何都要把大宝送去上学,她自己受过没文化的苦,不能让儿子以后和自己一样。

  她等到凌晨两点,才等到烂醉如泥的丈夫,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丈夫哭,他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他说钢铁厂倒闭了,他下岗了。

  秀兰准备了满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以后活命都难了,要怎么送孩子去上幼儿园?

  人说为母则刚,秀兰那天晚上一宿没睡,她决定要出去打工。

  4,

  来了这座城市多年,但秀兰其实没怎么出过门,她也不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工作,兜来转去就去了当初王建刚带她买裙子的那家百货商店。

  这里现在已经不叫百货商店了,秀兰听大家都叫它商场。商场里确实还招导购小姐,本来人事部门一听她小学都没毕业就直摇头,说是他们商场走高端路线,就算是导购小姐也要高中毕业。但是后来过来了个经理,他一看秀兰的长相身段,就拍板将她录用了。

  就这样,在王建刚下岗的第二天,秀兰在商场找到了工作。

  秀兰的工作并不顺利,她的普通话极不标准,嘴巴也比不上另外几个同事甜,工作几个月,绩效怎么也上不去。

  李经理让她下班之后去办公室的时候,秀兰心里忐忑不已。李经理就是当初把她招进来的那个经理,她担心自己恐怕是要被辞退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李经理并没有和她谈工作,他只是把手摸向了秀兰的大腿。

  秀兰被吓得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李经理的手,李经理也不生气,笑眯眯拿起旁边的皮夹,从里面掏出一张百元纸币拍在桌上。

  见秀兰没动静,又拿出一张,秀兰还是没动,他直接把皮夹里的现金都掏了出来。那时候秀兰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千五,桌上那笔钱对她而言无疑是笔巨款。

  那一瞬间,她满脑子都是大宝,有了这些钱,大宝就能去上幼儿园了,什么尊严,什么清白,又不能当饭吃。

  于是她松开了手。

  那天秀兰回家有点晚,她在熟食摊上买了些卤味回家,家里人都知道了她单位给发了奖金,说是奖励她平时工作出色。

  王建刚很意外,他根本就没想到秀兰的这个工作能干长,在他眼里,这个小女人总是有些笨拙的,不是能和人打交道的类型。

  让王建刚更意外的是,没过多久,妻子下班时带回家一个消息,说是商场需要送货员,让王建刚也去试试。王建刚因为从前在钢铁厂工作需要考了驾照,给商场送送货还是能做的,于是过去碰碰运气,没想到也被录用了。

  好事坏事一块儿来。王建刚兴奋没两天,父亲查出肝癌。心碎的是这个癌字,抚慰他的是现在两口子都能赚钱,至少活得还能有点尊严,不至于看着亲人等死。

  秀兰往家拿的奖金越来越多,婆婆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医院里她多半在哭,看到秀兰的时候才不哭,拉着她的手跟人介绍:这个家,多亏了我媳妇。

  5,

  王建刚在商场的工作很是轻松,公司还给他配了辆小货车,平时就算开回家也没人说什么。他一边痛心父亲的病,一边享受工作上的好待遇。渐渐地,他察觉出妻子的不对劲。

  秀兰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到后半夜才能回家,王建刚问过她几次,都说是商场加班清点库存。王建刚心想,哪有那么多库存要点?

  他自己就是商场的送货员,时间一长,风言风语刮来。

  大家说那个李经理似乎为人不怎么正派,被人看见上班时间在办公室把女职工抱在大腿上啃。王建刚出于好奇去听,才发现大家说的女职工,正是他的妻子秀兰。

  王建刚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强忍着没有发作,晚上回家,妻子正在换床套,他啥话也没说,上前去把秀兰摆在桌子上的化妆品一把扫到地上。

  各种质地的液体流了一地,到处都是玻璃瓶的碎片。秀兰愣了一愣,明白了些什么似的,蹲下去捡玻璃渣子。

  王建刚说:“贱货!”

  等他咆哮完,秀兰平静地说了一句:“你以为你的工作怎么来的?还有你爸的治病钱……”

  王建刚摔门而去。

  那晚王建刚找了个女人,100块钱。全程只记得那间发潮的小屋子,壁纸起了霉点,翘起一个角。王建刚在女人身上一使劲儿,那翘起来发黑的壁纸就像半死的蝴蝶呼哧呼哧扇翅膀。

  他爸肝癌啊,这一大家老小怎么养?

  凌晨王建刚回家,秀兰也没睡。他身上的粉脂味儿很重,进房间就往床上躺。秀兰心下有数,这些年生活把她锻炼得也厉害了,再不是那个连条贵裙子都舍不得穿的小姑娘。她直接把手伸进王建刚裤裆,一摸,他那玩意儿上还有劣质避孕套的油。

  为啥不洗澡?这还用问吗,那种点着粉红色灯的小发廊,楼上是一个个木板隔起来的床,哪有洗澡间。

  秀兰冷笑了一下,她拉开床下面的抽屉,七掏八掏拿出一沓钱,直接往王建刚身上丢。钞票在半空中散开,像雪花一样纷纷落下散落在王建刚周围。

  他们对视着,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去捡钱。也许,谁先走谁赢?秀兰先走了。

  王建刚面对床上一张一张他最渴望的票子,失声痛哭。

  6,

  真正的绝望都是无声的。日子还得过下去,看病的钱,王建刚还得从秀兰手里拿。每拿一点,就恨她更深。有时候他想,拿人钱总应该是心怀感激的吧,哪怕拿一个不认识的妓女的钱,也应该感激人家啊。可是他感激不起来。他越来越恨她,恨她的方式就是想拿得更多,把她榨得只剩一张人形的皮。

  秀兰知道他的心思。有天晚上,她往床下的抽屉里放钱,故意当着王建刚的面。她说了一个字:“诺。”

  意思是以后直接从这里拿钱就好了,咱俩不用交接什么。

  那一瞬间膨胀在王建刚胸口的恨,化作一腔悲伤的眼泪。

  第二天晚上,秀兰再次“加班”出门的时候,王建刚拉住了她的手,他从桌上抓起钥匙,转过头不去看秀兰的眼睛:“这么晚了,我送你过去。”

  秀兰心碎得说不出话。他只看到她拿回去的钱不干净,却看不到她挣得有多恶心,她的自尊有多破碎。她要在那个男人那说那么多违心的话,她要摆那么多违心的姿势,她要从自己扭曲的心里肺里掏出另一个自己,去舔,去笑,去崇拜,甚至去争夺。

  现在连自尊同样破碎的王建刚也屈服了,这其实是她多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看吧,在金钱面前,连她最的男人也逃不过去。

  秀兰不再在王建刚面前遮遮掩掩,她去烫了头发,每天都浓妆艳抹之后才出门。这番变化,连王建刚一直在医院的父母都有所察觉。

  一天秀兰去看公公,正听到婆婆私下里跟临床的一个老太太聊天,那老太太说秀兰变化很大呀,婆婆说:“我早说了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当初能勾引我儿子,现在就能勾引别人,幸好我孙子长得不像她,没染上她的脏血。”

  秀兰从卫生间走出来:“嫌我脏的话,就别用我的脏钱治病,你们现在买的一盒一盒药,都是我和别人一觉一觉睡出来的。”

  她径直走出医院,王建刚来接她。她没事人一样上了王建刚平时送货的小卡车。明天婆婆会怎么跟王建刚告状?随她的便。

  已经是晚上了,路上也没什么车,秀兰从包里掏出一条丝袜,坐在副驾的位置熟练地换上。车里气氛有些尴尬,丈夫开着车,送妻子去和别的男人睡觉。

  到了地方,王建刚把车停在路边,秀兰下车。

  王建刚把腿翘在方向盘上,今晚他又要在车里凑合一夜了,之前几次他还会胡思乱想,但是今天他很快就睡了过去,就好像他真的只是来送妻子工作的一样。

  天快亮的时候,秀兰走出来,王建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感觉什么东西扔在了自己怀里,他摸出来一看,是条纯金的链子。

  秀兰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等咳完了,她说:“你回头把那链子卖了吧,医院今天又在催了。”

  王建刚点点头,把金链子放进口袋,发动了车子。

  7,

  王建刚父亲的病越发严重,皮肤像是打了一层黄蜡,连眼珠子都变成黄色的,医生说,早做准备吧,缘分到哪一天,算哪一天。

  王建刚从医院回来抽了一宿的烟,他对秀兰说:“今后家里用不着那么多的钱了,大宝也快懂事了,那边……你还是断了吧。”

  秀兰点点头,他突然想抱抱她。鼓起了很大勇气,最终还是慢慢伸开手,放在她肩上。他的手掌贴着她突出的肩胛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秀兰曾经那副令他着迷的丰腴的躯体,渐渐枯萎得如冬日的干柴一样,轻得没有分量。

  王建刚叫朋友帮忙介绍了其它的活计,薪水没那么高,工作也没那么舒坦,求个从头开始。

  那晚两个人都在说这四个字,从头开始。

  不料一语成谶。

  第二天秀兰去辞职,李经理不高兴,秀兰低着头:“我希望……好聚好散……”话没说完,突然一个彪悍的女人带着几个人闯进来,他们抓着秀兰的头发把她扭到商场一楼大厅,一边叫骂一边扒她衣服。而李经理只喊了一声:“老婆,别闹”就不见了。

  大厅里瞬间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忙着拍视频。秀兰被东一拳西一脚打得几乎灵魂出窍。在恍惚中,她看到王建刚的脸一闪而过,之后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秀兰艰难地抱着手臂遮挡自己赤裸的身体,但是那女人打骂半晌仍不解气。不知谁递来一把大剪刀,女人在秀兰头上胡乱修剪起来,碎发掉了一地。

  那是2010年,大家对于“打小三”,“捉二奶”这种事最热衷,所有人都把斗小三当作自家事一样同仇敌忾。

  秀兰顶着瓜皮一样的花头回家时,精神已有些失常。

  8,

  王建刚的父亲走了,后事还是要办的。他买了个合葬墓,另一半空着的留给母亲。

  秀兰当时正在风口浪尖,她的事无人不知,葬礼她没有露脸。王建刚觉得多少应该跟她说一两句话,于是就告诉她把家里最后一点钱拿去买了个合葬墓。

  目光迟滞的秀兰听了之后,说:“等咱们老了,别买合葬墓。”

  “为什么?”

  “我不想跟你埋一起。”

  “为什么?”

  “下辈子就无怨无恨,无债无偿。”

  又说:“咱也不一定能过得到老。”

  王建刚没有说话。

  秀兰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她没法再上班,王建刚由着她在家里发痴。饭有她一口,衣裳能遮住身子,算是一个丈夫的良心。

  一个冬夜,王建刚加班回来,发现家里不见了秀兰。他准备出门去找,他妈说:“还有什么找头。”王建刚迟疑了一下,坐回床上。床下面的抽屉打开一条缝,他把它拽出来,看到自己以前天天从里面拿钱的那个盒子下面,压着一件衣服。打开一看,是当初他在百货商店买给秀兰的那条红裙子,她一直说要留到结婚穿的,但是他们一直没有结婚。

  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好像就给秀兰买过这么一件东西。他从没告诉秀兰,这条裙子当时花了他大半个月的工资,那个时候,他的信仰是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他把裙子放回去,拿上自己仅有的钱出了门。他妈在后面问他干嘛去,他说:“我找我小孩的妈!”他没有说是去找秀兰,而是着重说“妈”这个字,因为他妈也是妈,他妈有小孩,他的小孩也得有妈。他得把她找回来,他不知道去哪里找,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得到。

  但是他必须去找,因为——

  无债无偿是他们盼望的来生,而今世,还没有过完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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