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人心的《草房子》
曹文轩的《天瓢》，一部极具诗意的小说，前年一读完即珍藏起来，以至于使她在书柜的那个角落独享寂寞时光。而作者曹文轩，当代诗人小说家，我多次推荐他的作品给一些人。
七月底或者是八月初的一天，在刘铁芳老师团队聊天室，我告诉他，在乡村一些学校，时常看到孩子们无助的眼神，对未来抱持渺茫的态度，刘老师推荐我看一部电影《草房子》。当时就搜到了，看了开头几个镜头，有别的事情离开未能续上。
前几天，收到网购的曹文轩小说《草房子》，看了一眼卷首“秋天的白云，温柔如絮，悠悠远去，梧桐的枯叶，正在忽闪忽闪的飘落。这个男孩桑桑，忽然觉得自己想哭，于是就小声地呜咽起来”这两个句子，就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吸住了。
我躺在干净舒爽的纯棉布的床单上，一边享受着来自于土地的那份粗糙的质朴之气息，一边被桑桑的命运牵引而喜而忧。
尤其看到：
“桑桑久久坐在屋脊上。桑桑去了艾地，已向奶奶做了告别。桑桑向将一轮、温幼菊、杜小康、细马、秃鹤、阿恕……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孩子们，也一一做了告别。
我开始呜咽，担心发出声来遭家人质疑，只能小声啜泣。我的泪水一直不停，合上了书，依然久久被感动。什么原因呢？
桑桑这个调皮可爱智慧善良的孩子，是油麻地小学校长桑乔的儿子，作为小说的主人公，所有的故事似乎都围绕着他展开，但都能独立存在，比如，杜小康父子的红门生活，养鸭经历，药寮里面的温幼菊独特的命运，纸月和浸月寺的慧思僧人的来龙去向，秦大奶奶的死守学校方寸土地，为了救学校的一只南瓜而落难等，细马过继给邱二爷后，由开始的不快到后来的极尽孝道无不揭示出一种人类独特的力量的存在，生命在生长，一切社会都无法阻挡道义的力量。
纸月的命运具有传奇色彩。她是母亲的未婚子，生下她后母亲跳河自尽。外婆毫无怨言抚养她长大，油麻地的乡亲没有人嫌弃她，没有人追究她的出生，无言就是认可，兰心蕙质的她源自何处？书里写到：“桑桑陷入了困惑与迷茫，人间的事太多，又实在太奇妙。有些他能懂，而有些他不能懂。不懂得也许永远搞不懂了。”但孩子们的善意，校长的关爱，使得纸月在油麻地的美好生存有了可能，她学业一流，文艺骨干，经常上台表演，她优良的天性为她赢得了生存的尊严，小说在最后揭示，她就是慧思的女儿，还俗后的慧思以及纸月的命运发展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作者描写到“板仓地方上的人，似乎也不觉得事情有多么其蹊跷。他们居然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把这个事情报告给上头，仿佛有一对父女俩，偶然地到板仓住了一些日子，现在不想再住了，终于回故乡去了” 。我不知这是作者理想化的描述，还是从道义的角度来探究人性的善，纸月的的未来谁能料到呢？
细马，也是作者浸入较多情感因素的人物。当我们将同情的目光刚刚追随着他远去的背影，他一转身回来了，道义的力量在身体和灵魂里复苏了。过继给父亲的弟弟做儿子，作为自家四个儿子里最小的一个，远离亲生父母和故土，却未能在叔父家享受到信任和温暖，也无法在学校里得到丝毫的情绪慰藉，因为言语不通，学业很差，只好退学，成为羊倌的他，没有了约束，开始了自在的骂人、打架、报复行为。我们如果把他作为一个坏人看的话，他正像在他二妈眼里的那样“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而是一个大人了。现在这个大人是冲着他们的一笔家产突然地来了。”
事情常常并不如世俗判断那般，人内心深处的善端与恶性，也会时常交替冒出，就看什么居主流位置。就在叔叔家房子被淹，一贫如洗的当儿离开，自觉不够意思，他再返回来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细马，是另一个觉悟了的有担当的细马了。接着叔父生病。细马为了给叔父挖中药柳树须子，“本来就有裂口的手，因连续受到剧烈震动，流出血来。血将镐柄染红了。”叔父离开人世，细马对待邱二妈如何呢？历尽艰辛经过九天把神经错乱的二妈找回来，送进县医院治好了她的病。卖掉自家的树买来了五十只羊，卖掉羊的钱又买来了砖，他打算为自己也是为二妈重建一个家园。
细马感动了二妈，也感动了所有人。因为道义的力量在他身上不断生长着。
人物，个性在生活的逻辑里呈现多样发展
桑桑的校长父亲桑乔，平时看来，他是个工作狂，对儿子十分严厉、粗暴，动辄大打出手，“桑乔把桑桑关在屋里，抽断了两根树枝，直抽得桑桑尖利地喊叫。后来，桑乔又用脚去踢他，直将他一脚踢到床肚里。桑桑龟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抖抖索索地哭着，但哭声越来越小——他已没有力气哭了，也哭不出声音来了。”看到这里，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家伙，打孩子，也太狠了！
桑校长把个人的荣誉、学校的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当我们深入了解了他的出身、童年经历就会发现：他渴望被社会认可，被家长认可，他需要抹去出身猎人的痕迹，“桑乔十分鄙视自己的历史”，他渴望变成一个看起来更像知识分子的人。
当桑桑因偷偷用他的记录着光荣历史的笔记本挨打后，半夜突然一声惊叫后发现儿子病不轻，他就还原为现实的父亲角色了。他对儿子极度耐心，关心他的吃、睡，半夜给儿子按摩全身，包括每一根脚指头。白天背着桑桑，满怀着希望，走进各种医院，饱尝倏忽之间希望破灭的痛心，失望之极，回到家乡后，他突然想起几年前桑桑想要打猎，是他冷冷的目光熄灭了桑桑的念头，而今天“他决定满足儿子的愿望。他不在乎人们会知道他从前是一个低贱的猎人”。桑乔的巨大变化，来源于生命深处的情的力量。
秦大奶奶，占着学校一个角落死也不搬家。与学校发生过很多不愉快。在她可憎的行为背后，可爱的内在渐渐浮出水面。她视辛勤一生换来的那块土地为命根子，为了维护自己的土地不惜一切代价，两次被迫搬家，她以决绝的姿态抵抗政府、学校，誓与土地共存亡。作者先抑后扬，极尽笔墨写她的恶行。人物性格的发展和环境的突变一脉相承，当二年级的学生乔乔不慎落入水中，这个可恶的老太太怎么会抢救呢？可她确实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救了“即将永远地沉没于水中”乔乔。“秦大奶奶被人从水中捞起时，似乎已经没有气了。在她湿漉漉地躺在一个大汉的臂弯里，被无数的人簇拥着往河堤上爬去时，她的双腿垂挂着，两只小脚像钟摆一样地摆动，银灰色的头发也垂挂着，不停地滴着水珠；她的脸颊上有一道血痕，大概是她在向水中扑倒时，被河坡上的树枝划破的；她的双眼闭得死死的，仿佛永远也不会睁开了”。就是这样一个根本没能力救人的老人却救孩子一命，半个月后才能下床。当她认识到自己的窝棚有碍学校观瞻后，自觉搬离学校，孩子们三三两两到她的新家去。当桑桑发现那天秦大奶奶的烟囱没有冒烟时，她病了，油麻地小学的老师轮流守了她一个星期。最终，秦大奶奶是为了学校的一只南瓜不幸落水，再也没有活过来。乔桑和学校的老师把她葬在一块好地上，墓前是一大片艾“它们笔直地挺着，在从田野上吹来的风中摇响着叶子，终日散发着特有的香气”。
秦大奶奶，没有子女，与学校任何人非亲非故，生养，死葬是社会和学校以及善良的人们完成的。
一个人，只要良知在，尊严就在；她感动人们的是对土地、对孩子、对学校的深厚情感。而人们为孤老的秦大奶奶的所做呢，不也时时刻刻感动着我们后来的人？
描写，油画般的充满质感
王蒙是这样评价曹文轩的，“作品有一种迷人的气息，有一种如诗如画的体贴，有一种从生命的粗暴艰难中透露出来的细腻的美丽”。
曹文轩笔下的人和物，常常是美的，甚至有一点美到无懈可击的质感。
他对草房子这这样描写：
茅草，海滩，韧性，经久不朽，纯静，古朴，华贵。这些词汇，透出：草房子是安全的，美丽的，舒适的，草房子不是匆忙草建的房子，是精心设计的校舍，住在里面的人，是受社会保护的孩子老师，因而他们是幸福的。
写太阳：“太阳才一露脸，天地间便弥漫开无形的热气，而当太阳如金色的轮子，轰隆隆滚动过来，直滚到人的头顶上时，天地间就仿佛变得火光闪闪了。河边的芦苇叶晒成了卷，一切植物都无法抵抗这种热浪的袭击，而昏昏欲睡地低下了头。大路上，偶尔有人走过，都是匆匆的样子，仿佛在这种阳光下一旦呆久了，就会被烧着似的。会游泳与不会游泳的孩子，都被这难忍的炎热逼进了河里。因此，河上到处是喧闹声。”
太阳在曹文轩的笔下是“金色的轮子”，这新奇的喻体暗示着：酷热也美丽，生活的所有场景如金子般珍贵。匆匆走过的路人，被热逼近河里的孩子，无不透出一股对生命的欣喜之情。
写纸月“她被白鸽的突然起飞与那么强烈的翅响惊得紧紧搂住外婆的胳膊，靠在外婆的身上，微微缩着脖子，还半眯着眼睛，生怕鸽子的翅膀会打着她似的。”一个“缩”一个“眯”，形象刻画出纸月的灵与秀形象。作者后来说纸月是一个“文弱、恬静、清纯而柔和的女孩儿”。 “对于桑桑，很难说纸月就没有对他说过话，只不过是她没有用嘴说，而是用眼睛说罢了”。比如说桑桑打算将邻桌的作业本抓过来抄一通时，纸月看见了，“就会把眼珠转到眼角上来看桑桑”，这时，假如桑桑看到了这双眼睛，就会听出：“桑桑，这样的事也是做得的吗？”又比如说桑桑与人玩篮球，在被对方一个小孩狠咬了一口，胳膊上都流出鲜血来了，也没有将手中的球松掉，还坚持将它投到篮筐里时，纸月看见了，就会“用细白的牙齿咬住薄薄的血色似有似无的嘴唇，弯曲的双眉下，眼睛在阳光下跳着亮点”。桑桑看到了这双眼睛，就会听出：“桑桑，你真了不起！”
在众多描摹眼睛的文字中，从没有看到过如纸月这样俊美细腻传情达意的眼神。曹文轩的描写充满油画的质感，成为本书中感动人心之美的力量，堪称经典。
《草房子》为乡村教育描绘出一幅美好图景：我们今天的孩子还是会感动的，感动他们的，是道义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的力量和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