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幸好被抓包了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原创精选 >

幸好被抓包了

2020-12-05 11:46:32 作者:bigwinner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幸好被抓包了

  1.

  叶英旗冷笑的鼻息震动了情人陈默言的胸膛,他扳过她脑袋察看道:“还是放不下她们?”

  放不下。叶英旗想结束这万恶的姑嫂关系。可是她无所依傍,老公已经给家里策反了,情人只在身体上负距离。

  她淡淡讥讽:“还是你有闲情逸致呀。”

  她这样水深火热度日如年,他对她的生活能感同身受?

  听他轻飘飘的问一句:“为啥一直放不下?”好像是她庸人自扰,过于介怀。七年前叶英旗老公投资失败,卖了房子丢盔弃甲回到婆家。叶英旗是想跟他共克时艰的,拖着箱子站在婆家门口,两人逃难般的颓丧:污水横流的街道,触手够得着的邻居,喧腾的方言……还有庞杂的一大家子,她像落入修罗场。

  丈夫沉默愧疚,叶英旗心里有什么东西垮下去又漫上来,她携紧了他的手给了一个无言的承诺。

  房子是自建的二层小楼。楼下是厨房饭厅,楼上三间鸽笼似的挤着公婆、叶英旗夫妇。出嫁小姑闲置的闺房。自己的卧室安置已满,叶英旗的书橱没处放。

  “先放你妹妹的房间吧,空着呢。”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感觉一旁观看的公公黝黑的脸色更暗了。叶英旗把几箱子书一本本整理到书橱。多年囤积的书籍将是她今后的慰籍。

  周末小姑回来,在自己房间和叶英旗房间来回穿梭了两趟,叶英旗对这份不怀好意的殷勤警惕起来。

  她心里对小姑是有芥蒂的,这芥蒂包含自尊和对亲情的失望:哥哥落难,做包租婆的富裕小姑没有施以援手,只象征性的借了三万,还半推半就收下盖了手印的借条。

  “嫂子果真是文化人哪”。小姑笑眯眯的赞叹。

  下午叶英旗就知道了她真正的态度。她正跪在床上给女儿换尿布,公公突然带个收废品的上来,指着一柜子书让他收走:“没有用的东西,占地方。”

  叶英旗本是倚在房门上好奇旁观,这时惊得五官都变色。

  “爸,这些书是我的家底了。”

  “有什么用。”

  “是我收集了多年的。”她不知道如何辩驳。不经她允许就处理掉?但寄人篱下的身份使她失去跟他探讨所有权的勇气。何况他是文盲,可能分不清书本和废纸的价格。

  “有什么用。”

  “您看这本精装版,托人从台湾带回来的,要三百多呢。”叶英旗只好一再强调书本的昂贵。

  “有什么用。”老人语气平板单调,像复读机。

  “……”她突然发现公公的绿豆眼欣赏的盯着语无伦次的她。

  他在挑衅。

  叶英旗突然明白了这句重复的意义:读那么多书挣不到钱有屁用啊。书配放在我女儿房里吗?这地方就是闲着也比你的书金贵。

  她咬着下唇揣度老头无声的鄙薄,愤怒凝固成块状。他会一直重复“有什么用”,直到她明白她没有任意处置空间和平等对话的资格。

  分明是受到挑唆。

  屈辱是实实在在的。叶英旗抱着哭泣的女儿一声不响挡在书橱,哆嗦得肩膀微微摇晃。老公的声音恰好在此时响起。他把他父亲哄劝下去,对她轻描淡写道:“爸老糊涂了”。

  饭桌上小姑吧唧嘴吃东西,笑得比平时喧哗。叶英旗知道这只是个下马威。

  2.

  一年后小姑生了女儿,不受土豪婆家待见,三天两头常驻家里。叶英旗开始了浑浑噩噩陷入泥沼的生活。

  下班餐桌上只有剩菜:鱼大概剩骨架,牛肉汤真的只有汤,小姑慢悠悠捧着冒尖的饭碗坐在沙发上追剧。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彼此的仇恨,叶英旗恨小姑吃里扒外,小姑恨她鸠占鹊巢。

  只要老公不在饭桌上,叶英旗就称减肥不上桌。然而这样也还有话说,老公转告她婆家的教导:“吃不吃饭提前说,现在米一斤多少钱,菜一斤什么价?浪费得起?”

  他在这里分裂成别人的亲人,慢慢成为对她最无视冷漠的人。不牵手不拥抱,无所谓她饥饱,回不回家他只跟他母亲报备。他几乎斩断了夫妻关联,仿佛她是某样可以自生自灭的植物。

  连亲密一点都是罪过。叶英旗看电视依偎着贴近,他立刻慌张的推开她大声嚷嚷,“没有骨头啊你,靠着我干什么?”“哎呀热死了,走开一点”。他大声驱赶,把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公之于众,不客气的拨开她。

  小姑婆婆含笑对视一眼,似鼓舞似鞭策。老公面目平静,即使无心的玩笑,拿到公众场合也质变了。叶英旗觉得心被铁蹄践踏。

  她在冰冷的浴室里泪水和着热水流淌。想,我成了什么?他要她做家庭一员,尽最大义务改变她的属性。她首先得是儿媳妇、嫂子、妻子,最后才是自己。

  一旦她受到冷遇或者偶有纷争,诉说委屈时老公总情绪暴怒。她每每阐述事实都被他诬蔑成诋毁:“你就是爱计较的人。管别人那么多干嘛?管好你自己。”

  他们背后给她盖棺定论了。掩耳盗铃恰恰说明了他知道家人的品性,知道事情的对错。但是因为嫁给了他,妻子就比丈夫低微,需要承受更多压榨。而且镇压她最省事不是吗。

  毫无起色的家境和日益长大的女儿使她不得不隐忍着。

  3.

  叶英旗把委屈压在心底,每每观察到的细节使压抑和不平渐渐增长,这些内化的情绪发酵,她的乳腺起了结节。

  一天叶英旗回家,看到晾晒的衣物被凌乱堆杂到玩具垫上。上面有女儿的浴巾和内裤,孩子的衣物她都要用开水烫。发炎了怎么办?

  所有的间隙都被占领。沙发,餐椅,婆婆敞开的卧室里……到处铺满了另一个幼童的衣物,桌上是整箱的奶粉,整层楼响彻着小姑女儿妞妞刺耳的叫声。

  老公在她眼光的追问下不情愿道:“我妹又怀上了。怀胎不便,这孩子我爸妈带。”

  叶英旗好像被放到罐子里,无法呼吸。小孩才一岁多,正是耗费大量精力的时候。小姑家房租一个月有四五万元,还有其他生意,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请保姆?为什么还要来挤占这快要窒息的空间。她还能缩到哪里?那看着那扒在电视前哭喊妈妈的小女孩,她真是厌恶至极:这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

  就是那时,叶英旗预感到寄养的持久,小姑接下来不管生儿子或女儿,这个大女儿都得在这里蹭免费保姆。得蹭多久?她还没上幼儿园的女儿怎么办?公婆难道是铁打的吗?女儿肯定要被敷衍。

  叶英旗想把老公拉到同一条战线,她冷笑着预言:“你看看这德行哈,到时把老人折腾病了,她又一拍屁股就走,还不是咱们伺候。”

  老公专心玩手机,毫无反应。算是对她挑拨的平和回应。

  去年公公高血压入院,小姑拖着婴儿去医院探望父亲,当众给他剪龟甲一样的脚指甲。一剪子下去积着尘垢的甲片扬起厚厚的粉尘……回去时一步三回头,几乎是泪别,人人都觉得女儿孝感动天。

  可是他们夫妻轮流在医院值守了一个月,她并没有参与过一天。

  谁突然打开黑暗密室的开关,叶英旗找到不幸生活的源头。

  4.

  小姑又生了女儿。看叶英旗把愤恨写在脸上,她画饼道:“等我妞妞上幼儿园就带回去。”

  转眼她大女儿妞妞上幼儿园了。要回去她奶奶家了吧?叶英旗暗暗盼着某天回来不再看到这个常驻的小人质。

  有天饭桌上小姑笑嘻嘻跟妞妞商量,“怎么回事,在奶奶家不吃她煮的菜?那你就在外公外婆家上完幼儿园,等小学再回去。”

  叶英旗一阵眩晕。

  她的孩子还要挤在夹缝中生存。她新应聘一家广告公司,麻雀般俱全狭小的内脏需要她万金油的各项功夫。她刚结束电脑制图的培训,转眼要学视频制作。

  她把冷笑和苦笑含在嘴角,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瞥了一眼老公:“我倒是无所谓,妈可忙着呢。”

  小姑转头对公婆倾诉:“妞妞跟你们亲,回家都不认爷爷奶奶。不称呼他们,也不碰一粒米,一心念着来找外公外婆。”

  叶英旗心里冷笑着应答,孩子跟保姆最亲咯。老人被忽悠得红了眼眶,在叶英旗女儿举箸时抢下碟子里最后一块鸡翅,“给妹妹补一补。你天天吃也不嫌腻。”看着女儿错愕的脸,叶英旗的心酸瞬时化作仇恨。

  各种不公平接踵而来。她加班回家发现女儿只穿单衣睡在沙发上;公婆经常腾不出手去幼儿园接送;眼见女儿害怕嚎啕着不上幼儿园。叶英旗知道孩子占用了老师下班时间,受到歧视和不公的对待。

  叶英旗心力交瘁。世间最强烈的感情不是爱,而是恨。这恨多么持久并且每天都在增加。

  有一天叶英旗回来,女儿扑到饭桌上急急的乞求:“妈妈,给我买双鞋吧。就那样的。”

  女儿指着妞妞脚上的一双有米妮头像的凉鞋双眼放光。叶英旗拿过手机一查:梅丽莎的鞋子,一双三百多。和她的心理价位相差太悬殊。

  女儿咬着下唇眼巴巴的等着她说,买。

  买也是买仿制品。叶英旗一边下单一边心里自责:女儿没用过什么好东西,不是她不配,是父母的无能导致她物质的匮乏。

  孩子本来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如果没有梅丽莎的炫耀,女儿不会去渴望暂时接触不到的东西。最糟的是万一女儿发现母亲的作假,面对赝品她会产生怎么的心理?是发现长辈的卑微,还是愤恨这无奈的欺诈呢。

  妞妞身上时不时出现德国水壶,进口零食。这些东西熠熠生辉,引得孩子的欲望追赶着母亲的自尊。这样的诱惑攀比,让她伪装的平和、不卑不亢都破产。她生怕一个不当心,孩子就在破裂中成长。在伤害中成熟的孩子往往一夜就长成大人,却终身带着裂缝。

  叶英旗恨毒了小姑矮小的孩子,觉得她简直承担不起来自成人的憎恨。

  5.

  叶英旗跟老公为琐事斗嘴,刚提了一句“你妹妹怎么这样”他恨不能跳起来灭了她。

  叶英旗看他脸狰狞肿胀,心降到了冰点。无底线的兄妹关系面前,婚姻算什么?他尽全力维护他那个自私自利的妹妹的幸福,哪怕继续压榨自己的家庭,继续以各种形式牺牲妻儿的利益。

  她在极度齿冷和背叛中恶毒起来,上网去查“孩子的意外”,竟然有那么多类似意外的罪行:有的被烫伤,有的残疾,有的不成人形,有的终身抑郁……她从另一个角度发现人性的阴暗,那些以意外的面目出现的罪行,背后都有怎样的因果,以及一颗被煎熬出毒汁的人心。

  叶英旗看着,惊出一身冷汗。有个婴儿日夜啼哭,检查后发现身上有七根针,一根已经随血液流到临近心脏的地方。最后警方介入,发现始做蛹者是孩子的婶婶,一个邻里称道的好女人。

  叶英旗捏鼠标的手疼痛僵化,冷汗涔涔。这个女人是善于伪装的恶魔,还是从不平和精神凌辱里畸变出来的怪物。

  评论里全是“罪该万死”、“凌迟”的愤怒呼声,从前她也会夹杂在舆论里声张正义,现在她却想留一句肺腑之言:谁问问这女人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催化了她的罪行,她又独自背负了多少不能言说的愤恨和压榨。

  叶英旗觉得那个即将伏法的女人就是自己:恶念攻心,一心想着结束小姑女儿的法子。

  看到洗衣液她想着泡在糖水里,给那孩子灌一点下去;楼梯的围栏砌得不高,玩游戏时若使一个绊子,她会不会摔下楼去;妞妞咬着牙签上的烤肉走来走去,叶英旗的心止不住恶意的痉挛。

  她假意惊呼“小心摔倒啊,签子要从喉咙扎到脖颈子后头呢。”那变形的关心,是她良知的呼救。她真怕控制不了自己从背后推她一掌,实现斩草除根的夙愿。

  有一天叶英旗想起小时候在人家的撺掇下拿别针捅插座,被电击倒。她马上跑去精品店买了一排黑铁的发夹。

  然后她发现自己那么没用——一想到动手的场面,叶英旗开始腿软,心跳加快,虚弱到走不动。

  最后叶英旗在一家饮品店门口瘫坐下来。这是善良还是懦弱?她瞪着自己映在咖啡店玻璃外的脸,看到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渍——人家在洗玻璃。她恍然站起欲走,却发现那是她自己的泪,眼前已糊成一片。

  这煎熬什么时候到头,说不定结局是自己捏上这通电的夹子。

  就是在那一天,她下决心先杀死自己一回:去找个男人出轨,给道德染上黑墨,让这些颓废荒唐的行为蚕食良知,生出凶恶的勇气。就是在某个约炮软件上左划右划的时候,她遇到陈默言。

  6.

  陈默言已离异,是个有文艺情怀的美术老师。他不像网上描画的薄情男子,一心只有禽兽的欲念。他给她讲自己的初恋:第一封炙热的情书,他藏在口袋里捏得起皱起渣,在女孩放学路上骑自行车潜伏了足有一月没敢送出去。最后那封信伴随着难堪的口吃交到女孩手里。

  女孩假装不知被他汗津津的手握住,两人眩晕幸福的走了一小段路,才听到身后有人喊:这是谁的自行车?

  叶英旗听得哈哈大笑。

  不久后女孩转学去了外省,了无音讯。直到现在,一说起初恋,他脑子还是蹦出晴空、隐约的铃铛和少女细脆的笑声。

  他形容那女孩独一无二的气质多么像她:纤弱,清冷的书卷气,善良得不染尘烟。叶英旗在他情感的滤镜里悲喜,渐渐觉得这一场报复性的出轨是诗意的出轨,两个曾经擦肩的灵魂伴侣,蹉跎时光后又狭路相逢。

  怎么不是呢。他把这些年缺乏的浪漫都补给了她。陈默言的朋友圈里记录下许多有纪念意义的时光,只她私设,给她专属的温柔。

  情人抚慰了叶英旗。心里有了一点光,黑暗就没法完全笼罩她。

  叶英旗学着忽略,偶尔小姑携家带口大呼小叫炫耀着“这是老子地盘”,她也能对这嚣张的优越淡然置之。日子总得继续下去,小姑寄养的女儿毕竟是暂时的。她只要她当作没看见她,这份煎熬就从自己的空间隐去。

  然而小姑还是马不停蹄的来了。

  叶英旗一家逛街,沿途的店里有新出品的奶茶,付款时她手机卡住,拿老公的手机扫码。他们先逛超市,叶英旗独自等待奶茶调制。

  正要关闭老公的手机,一条信息跃入眼帘:“哥,我买理财缺三万,你这几天手头方便些了就转给我哈。”

  小姑竟然讨债。老公和朋友合的厂子刚起步,还在借高利贷,她来雪上加霜。这个人的人性在哪里?

  叶英旗脑子嗡嗡起了共鸣。

  老公推的购物车上坐着女儿和妞妞。他们在玩具柜停下了,老公往两个孩子怀里各塞了一只毛绒玩偶。平时老公对那个孩子各种疼爱、关照她都容忍了。此刻叶英旗冲上去一把拉起妞妞怀里的玩具往地上一掼:“你犯贱不是,以后她给你养老啊?她妈妈当我们傻子似的压榨,这当姑姑的鸟人疼过你女儿没有?长这么大了只给她一套满月衣服,还是地摊货……”

  长久的隐忍找到发泄的渠口。桩桩带刺的小事根植于内心,长成荆棘的丛林。她顾不得周围人惊诧的眼光和老公渐变的黑脸,滔滔不绝。

  男人是最不肯就事论事的群体,女人无论控诉什么事情他们都会拐着弯的认为在揭露他们的无能。

  老公受到了围观。拳头攥紧又松开,像鸣枪前的警告,在叶英旗利索的嘴皮子下突然发力,抡了她一耳光。

  ……她捂着腮帮子,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这些账她都要算到这孩子头上。泪眼中她死死盯着妞妞的脸,仿佛她是那一家丑陋嘴脸的化身。

  那小而老成的孩子惊悚的呆滞着。

  7.

  叶英旗踏上陈默言的画室,老旧小区里电灯昏暗恍惚,她像走入地狱的入口。

  陈默言转过脸就笑了:“屋里这么黑你戴墨镜干啥。”

  他掬一捧清泉似的捧她的脸,拂开发丝去摘墨镜,她扭头挣扎着回避:“家里乱成狗窝了。”

  眼部瘀肿。她在伤口裸露的瞬间把头埋进他怀里,他的胸膛顿时一片濡湿:“怎么了。”

  极致的委屈有千言万语,她却无从出口。她想他们有肉体的连接,有精神的契合,他会不会解救她,和她一起开始另外的生活。

  ……他除了性,还有什么能抚慰心爱的女人。

  月光很亮,窗外的世界水洗般清澈。叶英旗穿着情人的T恤坐在窗台。陈默言抚着她手侧面的一道痕迹:“也是他打的?”

  那是昨天她拉开窗户时夹到的。一记恩断义绝的耳光把她打入人生中至暗的时刻。她从高空感受到的是地面的深深的拉扯。无眠的夜色里她每一秒都在后悔,质问,为明天将要看到更迭的日子绝望。

  她没办法说出诛心般的感受。只笑道:“如果不是窗子夹到,今天你可能在花圃里铲我的零碎了。哈哈,如果想不开,倒便宜了他们。”

  他听出她声音里平静的疯狂,凝视着她的脸。

  她心里生出喜悦来,口里噙着一句话:“你想娶我吗?”

  还有人以余生来爱她,她的伤痕会被填平一部分的。

  直到话儿从滚热噙到冰凉,对方却仍然没有开口……她拨开他缠绕的身子去了洗手间,把凄凉隐藏在眼底。

  浴室的球形灯暗得像个梦。粉底也遮不住色斑。新染的棕发里有白发在闪烁。过几年她也会像广场舞大妈,顶着白头翁般渐变的发,笨拙的跳轻快的舞。她试着把皱纹从嘴角抹向眼梢——她哪有再嫁的优势呢,一无所有,反而有女儿,有年龄。

  没有纸巾了。叶英旗翻翻洗手台下的柜子,新的避孕药还未拆封。她站起身看看自己布满疙瘩的下颌,已经有溃烂的趋势。医生说那是服多了紧急避孕药导致的内分泌失调。

  陈默言不喜欢穿小雨衣,她就老顺着他。经过刚才冰冷隐晦的对峙,她想,她绝不会舍得喜欢的人,为那一点子乐趣去牺牲健康。

  叶英旗抱住自己,她像一尊残破的布娃娃,处处败絮。人人在爱的名义下要她牺牲,取悦,却没有人收留她,为她缝补伤痕。

  她心里最后一点安慰也坍塌。

  8.

  叶英旗准备把带回来的避孕药磨成粉末,加在奶茶里给妞妞喝下。

  她自己做法官审判,做刽子手行刑。成人错服避孕药会内分泌失调,停经或者绝经,更惨一点是不孕。孩子呢?她也不要她死,就要她终身莫名的残疾。

  这残疾将要多久啊,看着隐患在她身体里一天天长大,只有自己像上帝一样了解这倒计时之间的因果:你给我裂缝,我就给你残缺。

  她想,她以后不会再嫉妒了。胸部增生的结节不会再因暴怒的无处可去,而自我攻击。她们把她人性里最恶的一面逼出来,她就畸变成龌龊卑劣的模样,用生长在内部的牙齿撕咬她们。

  她一边观察一边掂量着下周再下手。

  却出了状况。

  一晚老公在客厅的抽屉找小镊子夹胡须:“怎么找不到了,你就是东西乱放。”

  叶英旗正在浴室刷拖鞋,突然想到她把镊子收进包里拔白发,随口应道:“好像在我上班的那个包里……”

  她突然禁声。药躺在梳妆袋里。

  “这是什么?”门是被踹开的,老公脸上的肉变成横向,他眼睛逼视着她。

  “……朋友寄买的。”

  “哪个不要脸的朋友?你现在把她叫过来我看看。寄买放在这里给你吃的?”老公翻弄着已经开封的铝箔包装,嘲笑有点歇斯底里。

  叶英旗额上渗出细汗,背僵直得弯不下来。

  他夺过叶英旗的手机掐着她手腕,摁开了指纹锁。她和情人平时不联络的,记录也删得干净。查不到什么。她松了一口气。

  老公给药拍了照,群发了一句,“是不是这个牌子的?”

  滴滴两声,她血液冰凉,几乎听到命运在狞笑。陈默言第一时间回了信息:“你买?”

  老公翻起他的朋友圈。那些专属的照片一张一张作为罪证浮现出来。

  两人车内交缠的手放在她光裸的膝盖上,她戴着皇冠形的尾戒,指甲上还画着和名字契合的蒲公英。最无可辩驳的那张,她脊背上是累累的吻痕。老公粗大的手指撑开图片——她的脊柱月牙般向右侧弯,身下垫着夏天常穿的葵花裙。评论下栏她捂嘴偷笑的表情看起来又贼又贱。

  他一副“你怎么可以背叛我”的痛苦。他没想过一个单纯的女人转变为背叛者,要掐死多少个过去的自己。从前的片段像多米诺骨牌的横截面,亲情,爱情,长长的一串看不到头,她的人生全被他推倒。至今还没有爬出泥沼。

  我是你的谁,你想过没有?我不配当妻子,是因为你不配当丈夫。

  她想他不是不懂,仅仅是不想懂。

  她最后什么也没说,抿上嘴咬住求饶和倾诉。舌头触到牙龈里一小块鼓突的肉瘤,是生孩子时她自己咬下一块肉形成的凹陷,后来那里长出增生来。当时老公涕泪交流,说他要怎样做牛做马待她。

  满纸荒唐言。她不恨他骗她,而是恨自己太轻信。

  “离婚,马上就给老子滚出去。”

  离婚时并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谁问两人都说“过不下去了”。她走得还算体面。

  9.

  离婚后叶英旗争取到了孩子,把孩子送到县城的父母家寄读,自己全心拼事业。

  她的工作渐有起色。文创这种东西需要苦难沉底的发酵,精神升华的涅槃。她的文字开始被夸奖认同,几个文案接下来,她带着资历跳槽到大公司。再奋斗几年,搞搞理财,借一点添补,就可以在市郊定居了。

  半年后的一天,有个保险合同需要修改签名,她来找前夫拿。刚到门口他电告话说公司有客人,推迟一小时回来,让她在客厅等一下。

  叶英旗踌躇在铁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飞跑过来叫“舅妈”,羞涩惊喜的给她开了门。

  “以后叫阿姨。”她淡淡笑着,心里是感激和其他复杂的情绪。这里的一切,虽然没有留恋,可是有温度。

  婆婆伸出头看了一眼,回身进厨房忙碌。妞妞却唤不进去,她捏弄着手里小公仔,扯着叶英旗的手,要求她进去坐。叶英旗有点意外,没想到孩子并不讨厌她。

  “我出去买点蛋糕,你要去吗?”干脆到外面打发掉这一个小时吧。

  妞妞惊喜的点头,进去请示老人。有小声的争执传过来,叶英旗出去打开铁门准备走时,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牵上来。

  “说好了?”

  “外婆叫我要听话。”妞妞点点头,她已经6岁了,可是非常矮小,站在餐桌边还需要踮起脚。叶英旗牵着这个玲珑的娃娃走到街道对面的商场。

  “想吃什么,自己挑啊。”孩子不说喜欢,在柜台前一阵阵吞着口水。

  没有人在乎她的意见,她的语言功能已经退化了?叶英旗试着去猜她的想法,指着一块装饰樱桃的蛋糕询问:“这个好不好?”妞妞垂下麋鹿一般的眼睛,指甲在玻璃上的一块污渍抠啊抠。

  叶英旗做主买下几个蛋糕。付钱的时候孩子捧着最花俏的樱桃蛋糕不停地望叶英旗的脸。快乐洋溢得她全身都笼罩着光芒,灰暗的脸变好看了。

  两人在商场外的休闲椅上坐着聊天。孩子小心挖着蛋糕的边缘。阳光柔和,树影婆娑,早秋的微风阵阵拂面,她看着这孩子稀疏柔细的头发,想到自己曾经的恶念,心里愧疚起来。这孩子生来不幸,毫无选择的被卷入利益纷争的漩涡。

  “好吃吗。”

  “嗯。以后我挣钱了也买给你吃。”孩子舔一口蛋糕,“我以后要像舅妈这样。”她害羞的笑,又抬头憧憬的看她。

  “我是什么样的?”她没给过她多少好脸色。突然很好奇孩子是如何看待这有隐情的冷落。她是不是觉得世上的人大多生来无情。像自己一样,曾经困在井底看不见光,因而认为世界漆黑一片。

  孩子扯扯她的袖子,说起她长大要成为舅妈这样的人:唱歌好听,走路好看,手指灵巧会织围巾,用黏土做的玩具跟画上的一样,笑起来眼睛还弯弯的,高兴的时候接电话会说“莫西莫西”。

  原来孩子在偷偷观察着,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仰望那对她而言是奢侈的美好。

  她还说起小小的向往:哪天爸爸妈妈能陪她去海边挖螃蟹,一直走到很深很深的地方,挖到天黑;照全家福的时候坐在妈妈的膝盖上;过年时团圆饭桌能有一个位置,吃得到妈妈舀的荔枝甜汤……

  这个童年满是阴影的孩子,有那么多关于温暖家庭的幻想。

  “舅妈。”孩子小声唤她。

  一块带奶油樱桃颤巍巍举在面前。那是整个糕点的精华。

  “你吃,小心掉下去。”她避开那双眼睛。孩子突然凑近揽住她的脖子,悄声道:“舅妈,我还想像姐姐一样,每天晚上,让妈妈抱着睡觉。”

  湿润的鼻息软软喷在脖颈,她的心疼得抽搐,她差一点给她终身的阴霾。

  “我抱抱你好吗。”叶英旗几乎是含泪说。

  妞妞的微笑像老人一样苍凉。她们从没有如此的靠近。

  孩子身上有股淡淡的脑油味,跟两个老人同吃同睡,她从内脏到外表都熏染了腐烂的甜腥。

  她行动缓慢,绝大多数时间在观察和等待挨骂,整个人呈现一种疲惫。长期没有母爱的焦渴使她干枯晦暗,她还未成长已经枯萎了。

  叶英旗用最虔诚的心一点一点抱紧她,把祝福和告别都放在这一次相依里。

  她几乎要感谢婚姻的决裂。

  10.

  动车已经通到老家,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很愉快。她掏出蒸汽眼罩备用,打开车上售卖的自热黄豆罐头,大骨熬煮得豆子又糯又香,一会儿再贴个面膜吧,她满心愉悦地宠爱自己。后座的小孩偷偷伸出手指抚摸她手袋上栓的毛绒猩猩,她握住他的小手,俏皮的捏一下再放开。

  叶英旗真为从前的自己不值。着了什么魔要一叶障目,死死困守在贫瘠的情感里畸变,害人害己。幸好从错误的婚姻斗兽场里退出,她不会再是恶念横生的灵魂了。她多爱这被救赎的自己。

  飞驰的旅程里,空间的无垠衍生出时间的广袤。她想她要带孩子走一走这段路,不要轻易栽种下怨恨,当力量和善意充盈她的时候,她自会选择某种方式,接受血缘和亲情,填补亲情的断层。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读者发表的读后感】

查看幸好被抓包了的全部评论>>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