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变迁中淡去的历史
地名变迁中淡去的历史
过年回老家,和熟人的聊天中得知,一直具体籍贯中填写的“文质村”没有了,原来几年前文质村和相邻的旗杆村、竹山村合并,改名叫“十联村”。不用问我也知道,这是因为三村曾经都是石大圩的十个外圩小圩,取名“十联村”倒也名副其实。但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不说别的地方,单巢湖沿岸,取名“几联圩”的地方太多了,相邻的白石天河河口那儿,上、下吴和王圩合并的村就叫“九联村”,去年大水,总书记视察的蓄洪保合肥市区的那个圩区也叫“十八联圩”,等等。舍弃了有历史感、文化感的地名,我觉得欠缺了些考虑。
巢湖周围的地名,绝大多数得名自元代以后。南宋亡后到明朝建立时,江淮地区兵燹连连,天灾人祸不断,环巢湖周边几成无人区。据庐江县志记载,明初编的“鱼鳞图册”,整个庐江北部只有北、南慕善两乡,而沿湖的北慕善乡只有一里一图,人口不满百。洪武大移民运动中,军垦、募垦(招募民间屯田),才使这一地区人口慢慢多起来。可以说,本地八成以上的地名是洪武后取的。
我自然对自己故乡的地名耳熟能详。但说实话,很多地名的来源,已在历史的风雨中被慢慢侵蚀了,甚至湮没了,难以还原它的“本来意图”。就以“十联村”为例,名字最早的应该是新屋头、夏文质、莲河塘、竹山,其余都是随后随着人口的增多发展起来的。但如果要问现代的年轻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鲜有人知道来处。就连文史专家,也难以考清其源。县志和地图,不同的版本,名字可能就不一样了。
说这四个地名最早,也是我的推测,但我很自信我的推测可能更接近历史的真实。认真钻研过巢湖周边方志的我,是在把视野放在更大的范围、联系更多的历史事件,才依稀理出它们与其他地名的关系。
新屋头这个名字跟庐江戴桥许氏迁庐有关。《许氏宗谱》记载,明洪武初,许氏迁庐始祖以少司马衔“奉旨迁庐”,“卜居”于庐江北乡新屋头,这是这个名字的最初出处。新屋头,顾名思义,这儿之前没有居民,周边也没居民,故此,其他地方以“特征”命名。莲河塘曾讹为连河塘,还叫连花塘、莲荷塘,其实最早时可能就是一块荷塘的缘故。文质村名字来源是夏文质,而它最初的名字叫“下网地”,乡土音“地”读如“自”,时间一长,加上官府记录者附弄风雅,就讹传变成了“夏文质”,多有文气呀,文质彬彬的。
最难溯源的是竹山。竹山源自今天的竹山村民组,原来是一座小山,现在小山已没有了,早已变成青石板或石子,嵌铺在不知哪个大城市的道路或建筑里,据说天安门广场早先的青石板就有来自这座小山的。这个小山很有名,县志多有记载,但名字变化多,有竹青山、竹节山、竹园山等。它的有名在于,它原本是未被围垦的巢湖“南湖”近岸的一座小岛,是个战略要地,单是太平天国与清军得三河大战,死在此处的人就多不可数,翻开《光绪庐江县志》就知。这儿可是三河大战外围的两个主战场之一(另一个是金牛山)。由此我推测,它可能还可能叫“驻节山”、“驻军山”“祝捷山”什么的。别说我是胡思乱想,请听我说说我的依据。
首先,记载在县志中身份是“州同知”的许氏先祖为什么选居此处?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在考证巢湖南河将军庙时豁然开朗了。巢湖南河将军庙在明代盛极一时,地位尊崇,隐隐有“国庙”之荣。主持是洪武皇帝钦点的大道士,作碑铭的是号称“文臣之首”的大学士宋濂。为什么它有此尊崇地位?原来朱元璋起兵之初,兵发历阳(今和县)准备渡江取集庆时,苦于长江天堑无法通过,又受困于元军大帅蛮子海牙。就在这时,得到巢湖湖神徐将军托梦的巢湖水师的廖永安兄弟和俞通海父子主动来投诚,助其突破采石,攻占集庆,为大明定鼎打下坚实基础。朱元璋登基后,在南京的狮子山建庙宇祭祀这位湖神,并敕令在庐州府治和庐江县北原湖神庙所在的湖梢墩各建一座大庙,岁时受享,与国同休。这样的一座“国庙”,肯定有守军护卫。而此山(岛)就在南湖将军庙不远,又是当年巢湖水军泊港之一,人履职在岛,人生活居岸,这样,无论是“卜居”新屋头,还是身份问题,就都很好理解了。
其次的证据是,旗杆村源自“汪家旗杆”,新屋头与汪家旗杆之间还有个“屯山井”,这些痕迹提示我们,这儿曾经是明代的“屯垦”遗迹。明初在巢湖流域大规模屯田。早期既有军屯又有民屯,军屯为主。后来发展到成化年间,军屯逐渐被侵占或分给民屯。而从巢湖北岸保存较为完好的屯田痕迹看,政府将一块块土地分割成一份份,每份当初是一家,后来繁衍成村了。“十联村”这块地方也应是如此,那么,许家屋周(许从周)、王家坎、蔡家田埠(蔡田)、汪家屋前(汪前)、朱家小圩(小圩)、大尹庄、小尹庄等就是初分田地时的命名了。
然而时过境迁,六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不知扫落了多少历史的尘埃,淡隐、湮没在所难免。从明初到而今,毁灭性的战争都经历了三次(明末张献忠、太平天国、日本入侵和国共内战),就连“青山”都不能“依旧在”了,保留记忆当然是很难的。据我了解,明代那三处将军庙都破落衰败,南京、合肥两处庙宇已经不存。据说南京狮子山准备重建将军庙时,连园林管理人员都错把徐将军当做是大名鼎鼎的徐达将军,令人唏嘘不已。南河将军庙也几毁几建,如今规模大大缩小,且逼处乡野,游客罕至,香火稀寥;连宋濂碑铭亦只镶附在签房的墙体之中了。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钲鸣。和平年代保存一些历史,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