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衣秋裤

　　其实有句话我已经忍了很多年：在我的家乡，没有秋裤这种东西，只有棉毛裤。中间略微有点区别，我们认真称之为棉毛裤的东西，是可以穿着出街的。但是内地人所说的秋裤，起码我不会穿着出门，冷不冷都不会。

　　在耐克进入大陆之前很多年，棉毛裤上就已经加了白色的纵向条纹，而且以条数多为尊。那些国棉一厂，国棉二厂为什么要做这种设计，现在已经不可能知道原因。但在当年，我很讨厌这些条纹和松松垮垮的衣裤。认为它们是不纯洁的混合物，一直想要得到一套纯色无装饰的棉毛衣棉毛裤。现在我得到了，它叫秋衣秋裤。

　　我不喜欢这种白条，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囚服上也有类似的设计，不在体侧，而在后背。另外一个是因为它应该源自军服设计，是肩章、臂章和裤缝的变形，有一种民仿军品的恶劣质感。秋衣秋裤没有，毛光水滑，穿上风阻很小，可以在家里木地板上滑来滑去，想象自己是夜行大盗。

　　有些人很排斥秋衣秋裤，理由千奇百怪。其中最隐秘且最不愿意宣之于口的理由，是秋衣秋裤的阶级性。如果一个人车出车进，去的场所都有暖气供应，无需在室外工作或者行走，那么他肯定也不需要穿秋衣秋裤。甚至都不需要穿厚重的外套，有得是轻薄小巧且保暖异常的衣物可以选择。不穿秋衣秋裤，隐藏的意思是自己不是体力劳动者，不属于社会中下阶层，用这种拒绝的姿态来强调自己的社会层次。

　　我自己很喜欢秋衣秋裤，天气稍微冷一点就要从衣柜里翻出来穿上。只是不喜欢穿秋衣，而是喜欢穿秋裤。原因是这玩意儿尺码都有问题，穿在身上合适，那么袖长肯定就会有问题，走着走着就会盖过手背，如同京剧里的水袖。这个缺点放在秋裤上却不成立，秋裤可以一直往上提，有些甚至可以提到腋窝，把整个胸腹都包裹住，穿出类似背带裤的感受，让人感觉踏实极了。也不是没有缺点，上厕所的时候得掏好半天，令人侧目。

　　不穿秋衣秋裤，T恤外面直接穿厚外套和裤子，在我家乡称之为“空心”。在身体和衣物之间，空气可以自由流动，就会让人感到寒冷。衣物这种东西，就是用细密的网去挡风，冷风总是会从网眼里透进来，同样让人感到寒冷。秋衣秋裤解决了这个问题，它们紧密贴合皮肤，本身的材质又柔软细密，可以在体表保存一层不大流动的热空气，同时又可以阻拦从外衣网眼里透进来的冷风。整体上还有一定的塑形作用，起码给人的心理感受是如此。冬天里，有了秋衣秋裤人才是实心的。

　　我就上过两次当。一次是购买所谓的保暖内衣，说是穿上就不需要再穿棉袄。的确很暖，应该说是热，热到脊背上都是汗。后来出于好奇心，我裁开来研究一番，发现是在夹层里加了一层塑料布，忍不住大怒。我是人，又不是大棚蔬菜。另一次是购买所谓的绒面秋裤，说是效果类似于羊绒，因为内表面有一层类似绒的存在。穿上的确也很暖和，出去走了一天，两条腿都会出汗。等到回家之后脱掉秋裤，发现两条腿上沾满了黑色的绒毛，屠户感极强。洗澡时热水一冲，地漏迅速堵塞。

　　现在我都只选普通的秋裤，不要太空材质，不要高科技产品，纯色无装饰，表面光滑弹力强就好。并不理会着装礼仪，T恤塞进秋裤，袜子扎紧秋裤，我就可以在零下5度横穿半座城，毫无惧色。并且我要承认，秋裤这个名字要比棉毛裤更好，更富于中文的美感。前者相当于袭人，后者听起来更像是通房大丫头。

　　对于那些十冬腊月里依然光腿的朋友，我内心也很敬仰。他们在温暖和美之间，选择了后者。让我们这些穿秋裤的人看了越发觉得身上暖和，让他们那些光腿的人看了越发觉得有了底气和归属。在冬天里有腿可以看，也算是社会福利的一种，无言感激。

　　唯一一个反对我穿秋裤的，是我家的猫。如果我是光腿坐在沙发上，他会毫不犹豫地跑过来趴下去。但如果我穿了秋裤，他要嫌弃很久，才会迟迟疑疑爬上来，而且还会用爪子试着挠开秋裤，想要露出下面的真皮沙发来。可见猫是一种资产阶级，他们也拒绝穿秋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