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时会把我忘记

　　有一年大学暑假我回家，父亲笑呵呵地对我说，有时就把你忘了。我没有说什么，父亲又笑着说起了别的事情，家里热闹欢乐的气氛比这炎热的夏天还热烈。

　　我想起一个村人的笑话来：儿子在省城读书，不够用功，有时还捣蛋惹事，父亲每个周末骑摩托跑几十里地，去学校接儿子，都会听到老师跟他数落儿子的种种“恶行”。所以，每次见到儿子，父亲总是生气，虎着脸，都不想正眼瞧儿子。有次父亲去接儿子，依旧不快。出发的时候，父亲骑上摩托车，头也不会地对儿子说：“上车！”稍等一下就发动车子走了。一路上父亲生着气，一句话都没有跟儿子讲。到了离家只有三、四里地的镇上一个摩托车修理点，父亲想起车子有个小毛病应该找修理师傅处理下，就停下车子，依旧头也不回地对儿子说：“下车！”稍等，没有动静。父亲生气，加上了脏话：“TMD，下车！”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父亲奇怪，回头，没有人影，大惊，赶快又骑上摩托回到儿子的学校。儿子还在学校。儿子说：“我还没上车你就走了；叫你好几声也听不见。”

　　其时，父亲五十多岁。我开学的时候他和母亲早把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给我准备好了，中间我不会再向家里要一分钱，父亲自然不会再想起我来。另一方面，那个时候三个哥哥正当成年，如狼似虎地围绕在他身边，他又怎么会把我记起来。

　　初三那年我在十几里外的地方读书，生日那天没有赶上星期天。但是，母亲没有忘记我的生日。割完麦子中午回到家里，父亲还没来得及喘息，母亲就用手绢包了几个粽子和鸡蛋让父亲给我送去。因为我生日前一天正好是端午，粽子也是我的所爱，而鸡蛋是我们那个贫穷年代过生日的最好礼物。(文章吧 www.wenzhangba.com)

　　大中午骄阳似火，父亲就这样带着一顶草帽，骑着自行车把东西给我送来了。来的时候因为道路的颠簸，有个鸡蛋在父亲的小心之下还是破了。父亲把粽子和鸡蛋交给我，又让我找来一个喝水的缸子，把那个破碎的鸡蛋放进去，然后用热水冲了一下让我喝。我是不喝的，到现在我都不喝那样的鸡蛋，我觉得它们太腥气了，接受不了那样的味道。后来，父亲把它喝了，又顶着烈日回去了。我都没有来得及给他擦一把汗，也没有让他用水洗洗太阳嗮红的脸。

　　后来，我大学毕业了。每次回家离家好像不管父亲的事，总是母亲忙前忙后的为我操持。有一次往房顶上扛整袋子的粮食，母亲让我扛。我很吃力的把粮食扛到肩上。那时候已经六十多岁的父亲走过来对我说，你还不如我呢，还是我来扛吧。说完，他果然看似比我轻松的扛起一袋粮食。

　　工作后的某天早晨，我要离家，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我疑惑地问母亲。母亲说，父亲去村口给我盯着班车了，生怕我把班车错过。我们那里是比较偏僻的的乡村，每天只有早上一趟班车。我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只是觉得父亲这样的变化太突然。肯定在某些日子里父亲也会像母亲一样盼望我回家，也许是烈日炎炎，也许是寒风肆虐。

　　后来，我去云南做生意，连续好几年过年没回家。有一年夏天，我在给父亲刮胡子时，望着明显苍老的父亲说，今年我不管在哪里，也不管做什么，一定要回家过年。可是，这竟成为一句我对父亲的空话，因为那年父亲没有等到过年就突然去世了。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远在云南，等我回家时父亲已经在冰冷的水晶棺中了。我终于理解了那句话：“父母在，不远游。”只是我懂得太晚了。

　　父亲有时会把我忘记，可是我从来不曾把父亲忘记，只是父亲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唤。那个笑话中的父亲与儿子呢？父亲听不到儿子的呼唤，还可以回来寻找儿子。但是，总有一天，父亲好像彻底把我们忘了，毫不理会我们痛彻心扉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