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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15平方米的板间房,香港人依然热爱生活

2017-12-07 09:02:00 作者:不欢 来源:新周刊 阅读:载入中…

住在15平方米的板间房,香港人依然热爱生活

  目前,香港的新社区大都是40-50层高的建筑,就连政府兴建的公屋、居屋也大都在30层以上。这不仅可以节省大量的土地资源,也可以解决更多人的住房需求。但是这样的密度着实有些令人生畏。图/网易

  文 / 不欢

  人均居住面积只有15平方米,香港人发明了五花八门的特殊居所,如劏房、笼屋、阁仔、天台屋、板间房、棺材房等,都是“不适切居所”,但住在里面的人处处节省,又注重健康,还是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香港这个1014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承载着700万人口。

  每天,无数游客从深圳关口排着队进入这个小城市,他们在摩肩接踵的旺角、尖沙咀、铜锣湾等购物区感受香港惊人的人口密度。倘若有谁在步履匆忙的购物中有空抬起头,看一看旅游点以外的民居香港,或许会被密密麻麻的居民楼中更直观的香港密度所震撼

  在这些墙身褪色的高楼的脸上,窗户如同麻子一般星罗棋布,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浑身难受,每一扇窗下都横放着一根竹竿,上面挂满了衣服,以示每扇窗里都是有住户的。这些整齐密布的高楼,墙身没有任何凸出建筑,都缺少一件内地司空见惯的东西——阳台。

  在现代人的居所中,阳台是常规建筑,用以流通空气,美化家居,提高生活质素;而在香港,由于居住空间狭小,阳台却成了高档居所才有的奢侈品。香港地少人多,房屋短缺,目前人均居住面积为15平方米,远小于内地城镇的35.4平方米。在这样的居室中,连摆放生活必需品都需要精心思量,自然不能指望有个阳台。

  城市到处灯红酒绿,却连个居所都难觅。图/mafengwo

  笔者来港求学,蜗居15平方米都不到的劏房后,最为思念的东西,无非是家乡的阳台了。每天走进阳台,迎面是温暖阳光清爽的东风扑面,架子上种满了绿色植物,引来鸟啼不绝——这一切在香港统统是奢侈品。当你的衣柜冰箱都不知摆放在何处时,房间里不可能有花花草草的一席之地,甚至连衣服晾在哪里,都成了问题。

  也学着香港人,在窗外架了一根竹竿,每天趴在窗沿,探出半个身子,将换洗的衣服晾出去。在香港,因晾衣服不慎坠亡的事件,每年都有至少两三宗。晾衣的地方属于室外,居民要购买特制大夹子,将衣架固定在竹竿上,以防衣服飘走;即便如此,遇上大风天气,还是常有损失:两年多内,随风而去的包括一件内衣、一件短裙和一条牛仔裤。

  而笔者拜访过的一些朋友,有些买了室内衣架把衣服晾在客厅,即便用抽湿机也难以去除衣服那股看不见阳光的怪味;有些则干脆不买洗衣机,把衣服都拿到洗衣店。香港的洗衣店很多,当衣服多到狭小的家里放不下时,有些女士甚至会将部分衣服长期“寄存”在洗衣店。

  公寓外每家每户的窗户总有一支伸出来的竹竿用来晾衣服。图/视觉中国

  居住面积不是香港房屋面临的唯一问题:目前港府以拍卖及投标方式高价出售土地,再加上发展商大量囤积土地,房价和租金不断飞涨,成为香港居所的拦路虎。去年7月有媒体报道,香港100平方米的房屋已达140万美元,房价居全球之首,要买下这套房子,平均需要每个香港人工作40年。

  如此寸土寸金,也无怪乎香港的房屋设计者从很早之前就把阳台这种不划算的东西从建筑里去掉了。以笔者现居的劏房为例,目前每月房租水电共约4000元港币,而这一价格,在与不少租房者比较之后,相信已很是划算。

  为解决房屋问题,港府推出了公屋政策。公屋由政府或志愿团体兴建,出租给低收入居民,但其供应远远不足以覆盖需求,目前全港正在排队申请公屋的人数已达24万。1月15日,特首梁振英发表他的第二份施政报告,香港大学在此前进行一次民意调查,请受访市民列出他们认为最重要的问题,结果显示,71%的市民认为香港最需处理的是房屋问题,位居榜首。

  位于鲗鱼涌的中山大厦,窗户和墙壁相互层叠着一直向上延伸,高耸的楼房外墙和室内空间都布满了丰富的建筑细节和居民的生活痕迹。图/Peter Stewart

  为应对低收入群体的需求,香港人发明了五花八门的特殊居所,由于环境恶劣,基本都被房屋事务委员会归入“不适切居所”。界定“不适切居所”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房屋位于永久性抑或临时性的结构内”、“是否与其他住户共用该单位”、“是否一个独立单位”、“是否位于非住宅大厦内”。

  劏房中的“劏”字,粤语中有切开、解剖之意,劏房是指把建筑物图则上的一个楼宇单位,切分成多个独立房间。这个词听上去有些杀气腾腾,但事实上,它已是所有不适切居所中相对舒适的一种。

  除此之外,还有在一间房内用铁笼做成双层或三层床位的“笼屋”、在天花板下用木板加建一层形成的“阁仔”、用铁皮在大厦楼顶违章搭建的“天台屋”、把一个单位用木板分隔成四个或以上的“板间房”;甚至在板间房内再分成6间只有棺材大小的“棺材房”……这样的房间自然勿论阳台,甚至连基本的安全、卫生都无法保障,居住者的身心健康都面临极大问题。

  图中的这种公寓,一般只有30平方尺(约3.3平方米)左右,居住者多为香港失业人士,这种环境在香港已经算好了。图/Benny Lam

  房屋事务委员会的文件中如是说:“在评估长远房屋需求时,我们的基本看法是,香港的每一个住户,都应当有适切的居所。”这显然是一个动人的伟大理想。然而对于那些在不适的居所中奋力生存着的人来说,这样的理想过于遥远,他们早已不奢望宜居宜室,但求有瓦遮头,因而住处内所有的面目可憎,也只有尽量去忍受。

  因此,每次推开劏房的窗户,不情不愿地收完衣服后,回望一眼窗外的密集楼房,都会让人陷入迷思:对于那么多香港青年来说,在从小就没有阳台的世界里,他们能否从家中眺望到无尽的湛蓝天空?

  香港劏房青年生存术

  “你有没有冰箱?”

  “冰箱藏在书柜最下面,”林小龙指着房间一角笑说,“现在已经埋到打不开了,里面还有些月饼。”

  “有没有洗衣机?”

  “没有,都拿到楼下洗衣店,算了下水电还更划算。”

  “有没有炊具?”

  “没有,煮饭会招惹小动物。”

  “床呢?”

  “你现在坐着的沙发凳,拼起来就是床。”

  “有没有衣柜?”

  “你现在坐着的也就是衣柜。”

  要抵达劏房青年林小龙的家中,必须先爬上五层楼梯,打开一扇铁门进入室内,穿过狭窄的室内走廊,路过他两个邻居的门口,再打开两道门。

  门后面是一个约5平方米的空间:四面墙壁全是棕色的书柜,被他的1300多本书填满;在书柜的一些空余位置,摆放着电视机、音响和打印机;正中间被一张横贯房间的长桌占据,上面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桌子的一头是门,另一头是厕所门;长桌的两边,是七八张黑色的方形沙发凳。

  每当有学生到他家补习语文时,就沿着长桌坐下;从同时收了五个学生起,林小龙就必须坐到厕所里面帮他们补习了。

  狭小的空间内躺人都困难,东西只能是悬挂起来。图/Benny Lam

  独居劏房让人成熟——被热不通风的房子给焗熟了。

  由于家庭原因,2012年8月,当时还是香港中文大学硕士学位最后一年在读的林小龙搬离了他那五口之家所在的50平米左右的房子,住进了这个约5平方米、月租2800元的劏房中。他将自己的房子起名为“天下”,并逐渐将它改成一间私人补习社。一年之后,他的书《我的豪华劏房生活》赢得了香港青年作家比赛的大奖。“豪华有两层意思,”他解释道,“一层是这里物质上并不差,一层是心理层面上的豪华。”

  而这种豪华并非一开始就有,事实上,搬进劏房的最初两三个月是难熬的。交了房子的押金,置办了家具之后,林小龙手头一下子拮据起来。而这时大概是因为房间湿气太重,他在新家里每天睡醒都全身疼痛,很快就熬出病来,染上感冒。高昂的医疗费用使他不敢就医,只有胡乱买药了事,病中无人照顾,境况可怜,他一下子感觉到健康的珍贵

  炎炎夏日,居住在顶楼劏房的男子走出房间在楼顶散心。图/Benny Lam

  心灵上的孤独则更加难熬。最初的独居生活让他陷入了漫长的无聊中,他开始通过上网下棋、玩三国杀来打发,而那种与人交往的需求让他一度泡在Facebook上,到处点赞,希望能够得到反馈。

  再后来网络也满足不了他,“感觉好像见不到世界。”他形容道。他一度很抗拒留在房间里,只有夜晚才回到这里睡觉,宁愿跑到公园看老人下棋,甚至带着手提电脑跑到麦当劳,都不愿留在家中。

  但环境逼迫他迅速成长。如今,他比以前多做了许多运动,坚持锻炼身体;对财政也更有计划,社交消遣能减则减,宁可存钱买参考书,凡事都往工作方面考虑;他依然会常常出去看看人类,但心态已经平衡下来,没有那种冲出去的冲动

  再后来,他甚至觉得独居劏房给了他更多独自思考的机会。从自己难以忍受生活的寂寞,他联想到独居老人应该比他痛苦百倍。“小时候总会很想一个人出来住,总有一些流浪异乡、独自旅行的浪漫幻想,出来之后,才发现身边的人最重要。”与其说是一种成熟,他笑道,不如说是被热不通风的房子给焗熟了。

  为了节省空间,往往同一层的租客共用一个卫生间。厨房和卫生间就直接连在一起。图/Kin Cheung

  人口多寡、物价高低无法预测,总会有人很努力也住不上舒服的房子。

  事实上,劏房毕竟不适宜人类居住,生活在其中仍然需要面对不少安全问题。因为劏房修改了楼宇结构,承重支柱、走火通道的格局都可能受到影响,可能存在火灾等安全隐患。林小龙在家中常备一个灭火筒。他还曾在熟睡中被倒下的书砸到过。“我觉得它们的位置跟以前不一样了,都不知道会不会移位”,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书架,笑着说。

  然而当被问及如果地震了怎么办时,林小龙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香港楼价肯定会大跌,地震是对地产商最大的打击。

  他们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每一个人都是收纳高手,一家人生活在这里,最大的家具就是一张碌架床,小朋友在上铺做作业,父母在下铺叠衣服。图/Michael Wolf

  居住在劏房之后,林小龙越来越关注房屋问题。“我查到的资料说,香港现在有二十多万人住在这样的地方,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啊。”他也开始留意内地甚至全世界的住房现状:东莞的房价如何、深圳的房价如何,为何不同地区会有如此差异,这都是他平时关注的问题。

  林小龙认为,住屋问题是这个世界上恒久不变的问题,是必然会出现的,人口多寡、物价高低无法预测,总会有人很努力也住不上舒服的房子。“但是我至少努力过,努力了就不会后悔。”

  在《我的豪华劏房生活》一书的豆瓣书评中,一名读者写道:“这本书的内容完全就像我认识的一个香港同学,他也是这样节省,同时又注重健康,而且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本书让我没有再抱怨的理由。”

  密密麻麻的高楼公寓,甚至没有一间劏房完全属于你。图/Michael Wolf

  对于这种香港精神,林小龙以简单一句“香港是出了名人人都很拼搏的城市”来总结。目前,他补习收入每月12000元左右,除去开支后有三四千元积蓄。“从定点上来看,我对自己的现状是满意的。”他说,“现在是准备阶段,是在储集未来的资本,未来肯定会有所改变。”他希望未来能从事写作行业,也能换个更大些的居住空间。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4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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