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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风又起

2018-06-26 19:00:08 作者:夏烁 来源:萌芽 阅读:载入中…

萌芽经典 | 风又起

   编者按 

  时隔五年,她在车站再次遇见曾经笃定是生命中“the one”的他。一面是当下各自的生活,一面是过去共同的记忆,她曾说the one什么的真的一点都不重要……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illustration by M.Y

  她想假装没有看到他,绕过正在地上玩玩具车的小孩,到前面去找找位子。但又有人端着泡面桶在她面前站起来,挡住了她的路。

  于是她觉得这种状况叫做“别无选择”,转身走回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来,说:“嘿。”她后悔自己今天早上匆匆忙忙找了个丑陋的旅行袋来装行李

  “哦嘿……”他睁大眼睛看着她,拖着调子回应道。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惊讶。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有看见她,就像自己刚才想假装的那样。

  “你怎么在这里。”他热情地问道。

  “我回家。”她劝自己少说几个字,并且保持礼貌

  “回家?你一个人?”

  他抬起头朝四周迅速张望了一圈。他知道她已经去了更南面临海的X城,也知道她去那里是因为她男朋友在那里,甚至知道他们打算结婚,这些都是她告诉他的。她也知道他还在S城,已经在那个技术部门升了职,偶尔为自己快三十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还有想象不出自己会结婚而疑虑。这些也都是他告诉她的。她对他说,你总会碰到一个人,然后你觉得和她结婚是件特别自然事情。他说,有道理

  他们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面了。一开始他们还会打电话,后来只剩下偶尔的短信,再后来他们加了对方微信,但已经不太联系了。她还知道他大概是换了一个女朋友,这件事是她通过各种网络社交平台知道的。她也意识到这样的窥探很丢人,但是,从一个链到另一个再链到另一个……就这么看到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她安慰自己说。她觉得自己能猜到整个故事。之前那一个谈的时间不算短啊,而且看上去很不错,但他大概还是个孩子吧。

  “你男朋友呢?”他问她。

  她笑了,放松下来。

  “他请不出假,我回去参加朋友婚礼。”

  “哦……你在这里转车?”

  “是啊,就是下一趟高铁。你呢?回S城吗?”

  “是啊,我来出差。”

  “哦……始终在路上嘛。”

  “但是太近了呀,我还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她对他点点头。他曾出差去到内蒙一个宽阔的小城,在电话里兴奋地向她描述他所走过的一条热气腾腾街道。因此她懂得他所说的话。

  一阵短暂沉默。但他们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都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唉,对了,”他看着她说,“你还在写吗?”

  “啊,还在写呢。”她自嘲般地笑着说道。

  “嘿,其实我看到了一些。”

  “哦……要命。”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和大多数人聊这件事情。

  “但你都没有写到我,”他说,“而且也很少写到你自己。”

  “啊……其实都会有一点点,我自己和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对我写的人物都有影响么,”她希望自己能尽量简短又准确地解释这件事,“我很不想暴露自己,但是,还是会有吧。”

  “嗯。”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很意外他会主动把谈话进行到这样的地步。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对记忆中他突如其来冷漠心有防备。但他又好像总是像这样,主动地承担起不让谈话冷场、让对方有话可说的责任。对他来说,这也许就是一种社交责任吧。

  “但是,”她靠到椅背上,朝远处看着火车站高高的穹顶,“我没法写你是因为有你的部分里,我自己实在太丢人了。”

  “啊?”

  她好像已经被丢人的感觉所笼罩了,没有去看他。

  “丢人?有我的部分你很丢人?他追问着。

  “哎哟不说了。”

  “哪里丢人了?”

  “唉,我说,”她居然被想象中的丢人的感觉激怒了,转头定睛看着他,说出了让她自己都惊讶的话,“你只是不想当个坏人吧?”

  她觉得在他脸上看到了叫做“不可理喻”的表情发现自己正在破坏一场仅仅是体面对话,承认他们实际上只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她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检票口的电子屏幕,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对于坐着聊天来说,半个小时并不短。她对自己说,我们有五年没见面了。突然地,她想起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她把他送到火车站,他指指她对候车室门口的检票人员说:“送行的人可以进去吗?”在得到否定答案后,她迅速地和他道了别。

  “不是,我是说我自己,没办法面对自己做的蠢事。”

  “蠢事?”他还是保持着惊讶的表情。

  “你……消失了之后,”她在想“消失”这个词是否准确,“我给你发了很多疯狂的短信啊。”

  那些短信的内容她不太记得了。她确定自己并没有发什么生生死死的盟誓或者威胁。但她给他发了太多的短信,也打了太多的电话,在短信中,她也许也告诉了他,她觉得他是那个the one。想到那些不计其数言辞恳切的短信,她就觉得很丢人。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他不喜欢那样的东西的,比如当她说“这个歌手还是给了我人生很大影响的”时,他说“哦哟”;比如他曾经问过她:“你论文比较这两个人物,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你们比较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到底能用来干么?”尤其丢人的是,他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回过,整整半个月,他铁了心要在她的世界中消失。到现在她还是觉得父母在那时表现得很高明,他们没有问她什么,只是任她在床上度过除了三餐之外的时间。那是她的最后一个暑假,在那个夏天明白了两件事——她的父母信任她,但也不希望她去别的地方生活;睡眠可以大大抵消悲伤的时间。

  最丢人的是,有一天她终于打通了他的电话,却听到他和别人聊天的声音

  “好像没有你不能活似的。”她听得出那是他朋友的声音。

  “对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那次之后,她停止找他,并在一个星期后收到了他的短信,“你好吗?”

  太贱了。想到这些事情,她在心里大骂了一声。

  “有吗?”他说

  好像我需要原谅一样。她想。

  “有啊,言辞恳切得很,我发得那么用力你不至于一条都不记得了吧?”

  “好像有点记得……哈哈,对了你看,我不是你的the one对吧,你就要跟别人结婚了啊。”

  “哈哈,”她干干地重复了他的笑声,“那你错了,我到现在仍然觉得你就是那个人。”虽然她接下来终于可以把重要的话说给他听,向他证明自己的成长。但是,她发现自己一下子竟没法把那两个单词说出口。

  他报以一个故作的、轻蔑的表情。坐在候车室里,坐在她身边,他因重逢而喜悦。然而他们再也不是恋人了,也许从来都不曾是真正的恋人,在不见面的时候,他们只是陌生人。因此,他只能把恳切的那部分说出来,消解掉。

  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但是the one什么的,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她的那个将要结婚的朋友跟她说:“我还是觉得有点恐怖哎,如果将要和我结婚的那个人不是the one怎么办。”

  “拜托了,你都三十了,the one一点都不重要好吗,不过他肯定存在啦,”她记得那位准新娘用十分惊恐地表情看着她,接下来她用一种安抚的口气说道:“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肯定存在这样一个人么!但这跟你和谁一起过下去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他们在一家书店的门口第一次遇见,书店里正在进行一个国学主题讲座,他们都中途离场了。

  “晕,”他对和他一样刚走出书店的她说:“我以为会讲点历史什么的,结果他在漫谈人生。”

  “而且全是逻辑错误。”她微笑着回应他说。

  那时候还不流行用“鸡汤”来黑别人,所以他们一边走出那家书所在巷子,一边随便举了几个“逻辑错误”的例子

  但她脸上丝毫没有嘲笑的表情,只是温柔地、微笑着,好像这些错误那么客观、那么可以被原谅似的。后来他又发现她和他一样喜欢印度音乐、看过那几部关于朝鲜半岛电影并且可以和他聊一聊那里的局势(那时候也还不流行黑三胖);她居然是个很靠谱姑娘,早就在她的家乡——一个离S城不算太远的小城找到了一份靠谱的工作,所以能用毕业前的时间跑各种活动;她不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她回到宿舍通过书店的活动页面找出了他,并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唯一让他不确定的是,她好像在写故事,而他还不知道她到底写的是哪类故事,万一她是那种用力过猛谈人生的……反正他没法接受那样的人;但她长得挺好看

  几年之后,她偶尔会想,他那个时候会立刻喜欢上我,最多的是因为我是个靠谱的姑娘吧,还有我根本不用别人追……但在当时,她觉得自己遇到了the one。

  他们共同去看一个演出,当西塔琴出现的时候,她发现他和她一样兴奋;如她所愿他不是苦大仇深的那种文艺青年而是个理工男,比她早毕业一年,每天在工厂里和各种师傅一起面对一堆机器对待事情客观又轻松;他会在深夜的操场上提议吃西瓜,并说切开的西瓜看上去很像一个微笑;她喜欢他在博客上画的漫画,也喜欢他在博客上说妈妈给他买的睡衣暖和;她喜欢他以后会经常出差,也喜欢他从来不和讨论谁要为了谁放弃工作和父母,这样她就可以谈一个不那么紧张恋爱了

  他说话的态度和声音、他的身材和脸形、他的T恤和眼镜……总之,天哪,他所有的,便是她所期待的。她也遇到过一些也许可以谈一谈的男孩,但他们身上总有某些实实在在或者说不太清的特性恰好是她完全无法面对的。而这个人,他所有的,便是她所期待的!原来这个人真的是存在的,她自己都感到很惊讶。

  这里是不是可以用这个连词——因此,她毕业回到家一个月后,他消失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认识之前刚好都看过一个叫做《Once》的电影?我们当时常常说到它你还记得吗?像我们这么酷的人,对吗,还不是会把电影里演的跟自己联系起来。但事实上,电影里的人错过我们就一定要分手?电影里的人天长地久我们就一定会百年好合?电影里的文艺青年孑然一身达到艺术巅峰,我们就一定要不孕不育成就人生伟业……哈!”

  他们一起笑了,还在地上玩玩具车的小孩也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似乎再次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六年前立刻喜欢上她。这是她那套长篇大论,他觉得那种节奏相声辩论结合,因为她说过她小时候喜欢听相声、看辩论,但因为她最终还是不爱嘲笑人,只是耍嘴皮子罢了,因此还没说完就要笑场。

  “唉,我看到《Once》的影评里,居然有很多人在那里分析男女主人公性格,然后分析他们最后不在一起的原因,这这这……这根本不是电影讨论的东西。但问题现实中就是有那么多可以分析的。所以,对啊,拿这样的电影来类比现实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啊。”

  “嗯,我想想看我的逻辑跟你一样不一样哦……哎呀我就是想说,什么《Once》啊,the one啊,都是别人的陈词滥调,它们一点也不重要,至少不像有些人想的那么重要。甚至,爱也没那么重要。”

  “你得了吧。你自己为了爱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远吗?直达的动车就六个小时。”

  “离开父母放弃工作。”

  “要生活下去你懂吧?我总不能一直这么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虽然也没什么不好的……但一直这么生活下去?更别说我在我们那种单位根本不会有什么发展。要生活下去,你懂的吧,你我都是实际的人。而且,那边有海啊!”

  他摇摇头,继续问她说:“所以重要的是什么?”

  “反正重要的不是概念定义啊,重要的是……是相处,是幸福,你和,哦,不,我和the one并没有产生爱情,更别说幸福了。”她说完最后几个字,兴奋的劲儿一下冷了下来。

  他看见她说完最后几个字,脸上出现一个意味深长笑容,抿着嘴,像是苦笑,又像是安慰,像是说,我们最终也没有爱上对方啊,还好是这样。

  “我,并没有消失吧。”说出这句话后,他感觉到自己确实不想当坏人,但只是不想当她记忆里的那个坏人。

  “对啊,后来还跟我暧昧了好一阵。”

  “那我也是可以这样说你的,对吧?”他认真地看着她问。

  “不对啊,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希望和你在一起的。”她这么回应道,想了想却确实有点心虚。

  “我来找过你的。”

  她不说话了。

  他发来“你好吗”后半年时间里,他们断断续续起起落落地维持着联系。关于那一天,她记得每一个细节。她在下班之前收到他发来的短信,问她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她并不惊讶,只是有点感慨,她那天穿了黑色棉袄,还担心上面粘灰显脏,他说从S城来这里的车居然换了车站,因此他又花了一个多小时转车,他从包里拿出保温杯说里面是他出发之前泡的红茶,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又到她家玩了会儿吉他——她送走他回家之后才哽咽着告诉爸妈这是她在S城上学时认识的男孩——她送他下楼,火车站很远。那是冬天,天已经黑了,但在她的记忆里,西北方亮着一长条窄窄的天幕。他不停地转过头来跟她说话,他说了他的一个朋友的笑话。他们走路都很快,她的心就像那块天幕一样,泛着光。因为这世上存在这样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和她在冬天傍晚的寒气里一起脚步轻快。她一点都没有想到自己回到家会哭一场。

  “你把我送到火车站,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你记得吗?你大学毕业从S城回家的时候,我可是在候车室一个人站了好一会儿啊。”

  “我吧,没正经谈过恋爱你知道吗?如果我像现在这么有经验,我一定会一直把你送上车的。哦,不对,我会把你留下来。”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她又想起人生最后一个暑假的头一个月里,她居然都没有去看过他,就算算上市内换车,也只要小半天就能到的地方。

  “你我都是不喜欢麻烦的人,也不是没了对方就不能活,”在去X城之前,她很多次都对她男朋友这样说,“所以要是分开了也不会怎么样,对吧?”他也总是点点头。但现在他们在一起,克服了很多他们不喜欢的“麻烦”。

  然而他和她再也不是恋人了,在不见面的时候,他们只是陌生人。那天她并没有把他留下来,也没有站在月台上长久地凝望他离开的方向。她还是会因此而感到遗憾,有时候走在和他们认识的时候相似的天气里,想到自己就这样错过了the one,她总要“唉”一声。只是有点遗憾,倒也不难过,因为他们最终还是会变成陌生人,她早就知道了。在X城,这样的天气还是很多的。因此,坐在候车室里,坐在他身边,她也只能这样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消解掉。这些并不重要,她对自己说,老天自有安排。

  “但是,我们最终还是会像这样,只是在火车站这样的地方偶遇一下,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点头表示同意,沉默了一会儿,说:“唉,为什么呢?”

  她的脑中闪过了几个不足以说服自己的原因,然后她说:“那是因为当时还没有高铁啊。”

  “嗯……”

  “‘嗯’?我是开玩笑的哦。”

  “但也是很大的原因好吗?”

  “不好啊,原来你真的是因为没有高铁嫌麻烦啊!你不是喜欢出差喜欢去远的地方吗?”

  “可是……”

  “可是我们那里不够远而且一点也不好玩?”

  “不是,算了,不说了。”

  “嗯,也是,不说了。咱俩又没打算再续前缘。”

  “就是么!”

  他们终于达成一致,并感觉到了安全的地带。

  “刚才我看见你的时候想,”她突然很想把这些话也说出来,“我要是带上新的旅行箱就好了。”

  “唉?”他看看她,又看看她脚边的旅行袋。

  “今天遇见你太好啦,”虽然没有头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懂,但她还是决定说下去,“但只有这一点让我觉得沮丧。”

  “这有什么好沮丧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旅行袋而沮丧。我是想说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你不觉得难得遇见却这样想很让人沮丧吗?这根本不重要啊,我拎个什么样的袋子。但是我就是假设你会在意,这样一想,我们从来都不熟吧?我对你眼中的我以及你都根本没有信心。”

  “我当然不在意。”

  “对啊,但是我却那么想。还有更令人沮丧的事情,比如说,交往的时候估量对方是不是在意你,有多在意你,然后想想怎么去在意他;在说喜欢或者想念之前揣度对方的反应;计算付出和回报;有所保留……但有时候,某两个人之间,又确实需要这样,要不然可能不止是丢人的事情。想到和叫做‘恋人’的人都要这样相处,人生多令人沮丧啊。所有这些在你我之间都发生过,至少从我这方面来看。可我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完全信赖对方,做出最自然的反应,并且永远都不会觉得丢人。”

  “所以,你遇到那个让你觉得不管自己怎样都不会觉得丢人的人了?”

  “没错,”她郑重地点点头,望着他说,“多可惜。”

  “可惜什么,你不是应该庆幸吗?”

  她摇摇头说:“你看,我跟你说了这么乱七八糟的话,但至少可以抵消沮丧的感觉。但愿我别上了车就觉得丢人啊,啊……”她仰天长叹了一声。

  “千万别千万别。我倒觉得自己挺丢人的,我怎么被你想成那样。”

  “千万别千万别。大多数人之间是令人沮丧的,不是你的问题。我可是很客观地这么说的呀。”

  “我觉得……我觉得不是这样。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嗯,也可能是我的问题。唉,你看《我是歌手》了没,牛×啊,西塔琴都搬上去了。”

  “但那个谁居然说自己是流行音乐中第一个用西塔琴的啊。不止是西塔琴啊,呼麦手多得我都厌了……”

  “哎呀,检票了,”她指指电子屏幕说,有点不舍。当她终于想到和他聊聊音乐的时候,她觉得既满足又高兴,而自己之前说的都是些什么鬼,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再见啦。”她拎起旅行袋对他挥挥手。

  “拜拜。”他也朝她挥挥手。 

  旅客们早已将座椅间的走道排得满满当当。她站在离自己刚才的座位不远的地方。她觉得这个时候最好是像梅艳芳在告别演唱会上唱完《夕阳之歌》时那样,大声说再见,挥手让往事都随风。但前面的队伍却挪动得那样慢,慢得让她有些尴尬。还好玩玩具车的小孩现在由排在她前面的大人抱着,头靠在大人的肩上,拿着小车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她也不断挤眉弄眼地回应着他,就这样终于没有回头地过了检票口。

  坐电动扶梯的人太多,她选择从陡直的楼梯走下去。站台上人们来来往往,车还没有到站,她在自己车厢对应的位置站定,觉得有些冷。这里毕竟比X城要冷一些。她感觉有风贴着她面前的铁轨刮过,又一往无前地奔向了北方。

  那是S城的方向,真正的告别在那里,他们谁也没有提,但她其实是记得的。

  在从她家回S城的绿皮火车上,他把她送他的书读了一半,上车之前她就告诉过他,这本书一点也不难读。她说这本书说的是工厂里的事,她说他有点像路小路,她心里想,可我一点也不像白蓝。她越来越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会走向何处,她猜他也不知道,否则他不会毫无预兆地来到她所在的地方,又早已买好了回去的火车票,只停留了一个短暂的傍晚,什么也没说。在没有方向的时候,她回想了各种她看过的电影和书,希望能找到和他们两个相似的男女主人公来推测一下自己的未来,但好像都差一点。

  在候车室外,她迅速地和他道了别。这算是她一点小小的成长,不要节外生枝。

  不过他说,他要开始出差了。

  后来她开始接到他从远方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他跟她说过蒙古帝国分裂后的各个部族;说过他和一个老师傅一起去西宁边上的一个小城出差,他们常住的旅馆可以开比实际价格高一点面额的发票,因此他们住在那里还可以给自己挣点钱;说过他还有同事被派往加勒比海沿岸,他也很想去;也有一次他跟她说,他再也不想出差了。

  她也会跟他说她又看了什么电影、认识了什么有趣的人、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其实那时候她的工作并不顺利,但她没有告诉他,她觉得他不会想听。

  有一个周末她去了S城,她大学时最要好的同学叫她去的。出发前的晚上,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免不了想象在那里偶遇他。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她没有理由告诉他,况且他可能正在哪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出差。然而当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知道一定是他。

  “你在干吗?”

  “收拾行李。”

  “去哪儿?”

  “S城,”不等他反应,她又急着接下去说:“我那个同学你还记得吗?你见过的。她爸妈喊我去他们新家吃饭。”

  “记得的呀。”

  她开始告诉他一些关于这个同学的事情,他也开始告诉她前几天他出差去了哪里。最后他们挂掉电话,终于没有讨论要不要见面。

  其实这并不是她毕业后第一次回S城。他消失后的第五天,她坐着大巴去了那里,在车站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他的手机,他还是没有接,然后她又买了三个小时之后回去的车票。在候车室度过无聊的三个小时之后,她坐上了回去的车,但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她也来找过他一次。

  在朋友家的餐桌上,朋友的父母担忧地看着两个女孩说:“你们怎么都一点动作也没有呢?”

  “哎哟又来了。”朋友轻叹一声,继续用筷子把桌上的冷面拌匀。

  “总会找到的么。”她对他们说。

  “你看你倒是很有信心,我们这个,你看看她的态度。”

  “叔叔阿姨你们别担心,还有几年呢,到时候总能找到。”

  “还要几年!”朋友的妈妈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不要吓阿姨。”

  她发现自己在说“总会找到”的时候,想到的是一个连影子都还没有的未来,一个没有他的未来。

  第二天中午她告别了同学一家,直接去了长途汽车站。大巴启动的时候,她收到他的短信:“你在哪里?”

  “刚上了回家的车呢。”

  “哦……那好吧,路上小心啊。”

  “好的。”她发出这两个字,靠在车窗上看外面,S城正在她的泪眼前疾逝。她终于清晰地、确定地知道,他们永失了那机会。

  这天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给对方打过电话。

  火车进站,一阵疾风“呼啦啦”吹在她身上。待车停稳了,她跟着前面的人进了车厢,车厢里暖和多了。她一边拿出手机,一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终于找到了那首歌。刚才她在站台上时突然想到这首歌。

  她戴上耳机听见里面的声音——

  就这么看你,嗯

  用所有的眼睛和所有的距离

  就像风住了

  风又起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5年九月号。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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