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足球员想要实现同工同酬，到底有多难？
2022年2月7日晚，女足亚洲杯决赛，中国女足3比2逆转韩国队，时隔16年再夺亚洲杯冠军。解说这场比赛的黄健翔，在赛后落了泪，发了一条微博：请足协按照男足奖金标准双倍给女足发奖金。
在我国，男女足球员巨大的收入及生存状况差异再一次成为公众热议的焦点——事实上，这种结构性的不平等并不只存在于中国。
2019年春天，美国女足队内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几天后的3月8日，国际妇女节，她们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以性别歧视为由，将自己的雇主美国足协告上法庭，争取同工同酬，并索赔6600万美元。
这场官司从2019年3月延宕至今，几经波折，仍没有一个顺利的结局。美国导演安德里亚·尼克斯·费恩和肖恩·费恩把整个过程拍成了纪录片《Let’s fucking go》，中文片名是《给老娘冲》。
关于女性运动员以及女性劳动者的处境，这部纪录片和美国女足的抗争，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小小的切面——
美国女足曾四夺世界杯冠军，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足球队之一，与美国男足相比有碾压性的优势，成绩更好、收视率更高、创造的经济收益更多，她们勇敢、坚定、强悍，毫不动摇地与偏见战斗，善于表达，备受支持，但即便如此，她们想要战胜结构性的不公平，难度也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文｜林松果
编辑｜金石
傲骨之战
杰西卡·麦克唐纳，今年34岁，她棕色皮肤，一头卷发，是一位单亲妈妈，也是一位女足球员，司职前锋。纪录片记录了她的故事。
2019年，31岁的杰西卡刚刚入选美国女足国家队。在此之前，她的生活相当困窘。孩子还小的时候，每当训练，她只能把孩子放在训练场边的婴儿车里，「那些日子，我的孩子总是会拉裤子，我不得不在中途停下来帮他换尿布。」没有自己的房子，母子俩就寄居在别人的房子里。
她曾在七年里辗转五六家俱乐部，平均每年只能拿到1.5万美元的工资，这无法支撑她和儿子的生活，所以在赛季之间，她会去亚马逊打工，打包装箱，时薪12美元——2019年，美国人均GDP是6.5万美元，在餐厅做服务员的朋友，年薪都是她的三倍。
进入美国国家队、拿到世界冠军之后，杰西卡的收入有了一些提高，但还不够，她必须再做一份兼职，给孩子们做足球教练。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工作有三份，分别是足球运动员、兼职教练，以及单亲妈妈，「流血，流汗，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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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卡·麦克唐纳 图源《给老娘冲》
进入美国女足国家队不久，刚知道队友们要起诉美国足协时，杰西卡吓坏了，「诉讼？我不知道什么是诉讼。这就像是一个令人生畏的词，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起诉过她的雇主？对于刚加入团队的我来说，我感到紧张。」
但很快，她了解到了更多的信息，在纪录片的开头，女足的法律顾问详细列出了她们遭受的所有不公——
仅仅出场踢完一场比赛，男足得到的报酬就比女足多。
赢球同样如此，在国内每赢得一场比赛，每位男运动员大概可以拿到17625美元，而女运动员只能拿到8500美元；世界杯出线，男足可以获得250万美元，而女足是75万；晋级世界杯半决赛，男足可以获得562.5万美元的奖金，而女足是0；赢得世界杯，男足可以获得高达937.5万美元的奖金，而女足只能获得253万美元，不到前者的三分之一。
2014年男足世界杯，美国男足止步16强，获得的奖金是500多万美元，而一年后，美国女足在女足世界杯上获得冠军，得到的奖金仅有172万美元。
差异还存在于几乎每个微小细节中——男足可以入住五星级酒店，而女足的酒店环境会差一些；男足可以包机出行，但女足几乎从未包机过，曾有一次，就是当她们获得了世界杯冠军。差异还包括双方的比赛场地、比赛频率、训练方式、医疗和教练，甚至是赛场的草皮。
形成鲜明反差的，是两者的成绩。
美国男足在世界杯上的最好成绩，是1930年首届世界杯的第3名，2008年之后美国男足没有获得过奥运参赛资格；而美国女足赢得了4次世界杯冠军，4枚奥运金牌，从1991到2015年，她们在每一届世界杯和奥运会中都获得了奖牌。
更重要的是，美国女足的赢利能力也强于男足。美国足协审计过的财务报表显示，在2016至2018年间，美国女足国家队带来的收入是5080万美元，美国男足的数据是4990万。美国女足创造的门票收入已经超过男足。美国女足的球衣，经常是耐克网站最畅销的球衣。
以上所有这些，是美国女足争取同工同酬的底气。这关于每一个工作被低估的人，怎样为自己的应得而战。女足联合队长梅根·拉皮诺对着镜头，赋予它意义：「如果他们（足协）赢了，没有人赢。如果我们赢了，每个人都会赢。」
在2019年春天的那次秘密队内会议中，这支队伍的28位成员迅速达成了一致，包括最初对诉讼感到惊诧的杰西卡·麦克唐纳，她完全投入了这场战斗。
「我们要起诉给我们工作的老板，即使这份工作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是我们用毕生心血争取来的。」
「好吧，我们要一起去做这件非常可怕又非常重要的事情，它可以影响到全世界，而同时我们赌上了整个人生和职业生涯。」
「我们全都会加入，让我们打赢这场傲骨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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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视觉中国
世界杯冠军和无望的谈判
这是体育史上从未有过的诉讼。一位前美国女足队员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感受是「哇，真大胆」：「你们在三个月内就要参加世界杯，这时候提起诉讼是非常不简单的举动，我不知道当初的我们是否能有同样的勇气。」
社交网络上也有了一些攻击——「先让我看有没有同工……她们的技术远远落后吧」「她们应该待在厨房」「她的话太多了，她不该把她的看法说出来」「我很尊重别人的性别，但我们不要假装女子足球队有多重要了，好吗？」
作为运动员，她们必须首先做到的就是——不要输球，最好是保持全胜。在这个特殊时刻，她们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配得上自己的诉求。
之后的2019年法国女足世界杯，美国女足六战全胜，一路杀进决赛，对战荷兰女足。那一天的法国里昂，两万人的体育场座无虚席，法国总统马克龙来了，国际足联主席詹尼 · 因凡蒂诺与美国足协主席卡洛斯·科迪罗都到场了。
站在球场的通道里，等待着出场的时候，队员们想的是自己必须赢，「如果我们赢下世界杯，他们就没有理由不和我们站一边了」。
90分钟后，终场的哨声吹响，比分定格在2：0，美国女足获胜。镜头拍到她们站在绿茵场中，流下了眼泪。那一刻，球场上也响起了从未有过的声音，由稀疏变得整齐，由寂寥变得响亮，最后响彻全场，经久不息——
「equal pay！equal pay！」
之后，国际足联主席詹尼 · 因凡蒂诺给美国队颁奖时，「equal pay」的喊声与嘘声，如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那是充满希望的时刻。「终于让整个世界站在我们这一边了。」一头紫发的队长梅根 · 拉皮诺回忆，「我们踢得棒极了……所以你还要我们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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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女足世界杯美国夺冠 图源视觉中国
回到美国，她们受到了盛大的欢迎，受邀进行花车巡游，这是纽约给予体育英雄的最高荣誉。一路是香槟、彩旗和音乐，沿街的窗户上，人们贴上了「equal pay」的标语。CNN在现场采访一位小男孩，问他为什么加入庆祝队伍，他的回答是：「不只是来庆祝夺冠，还要主张男女均等权利、均等机会和同工同酬。」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但很快，美国足协提出了一系列反驳意见，主要包括：过去五年内，部分女球员比部分男球员的工资高；男球员为足球业创造了更高的利润；是美国女足自己接受了目前这份合约。
纪录片里，美国女足的法律顾问杰弗瑞·凯斯勒坐在镜头前，逐条反驳了这些意见。
部分女球员比部分男球员工资高，是因为女球员打了更多比赛（女性111场，男性87场），也获得了更多胜利（女性92场，男性46场），「部分女性的确拿到了更多的钱，但这就是平等了吗？不，所谓的平等，是建立在机遇之上的。」
对于这一点，梅根 · 拉皮诺给出了更直接的回答——她们挣得比男球员多，有一个前提，她们必须声名大噪、大获成功。「我们要赢下世界杯，还要赢下她信杯（She Believes Cup）、四国赛以及所有的友谊赛，我们赢下所有比赛，只比男人多赚一点点？这不公平。」
针对男球员为足球业创造了更高的利润这一说法，杰弗瑞·凯斯勒援引了美国足协的财务报表，在2015年到2017年，美国女足赚的钱比男足多；美国足球比赛收视率最高的节目，也一直是女足世界杯的比赛。
至于合约，美国男女足的合约确实不同。男足的合约里，奖金占比更高，女足的则是津贴加补贴的模式。杰弗瑞·凯斯勒认为，如果按照男足的合同，女足在过去四年里，可能会多赚六千万，但签约时，美国足协并没有给她们两份合同，供其选择。「女性和男性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为同一个雇主工作，在同样的规则下、奔跑在同样规模的球场上，不过她们做得更好，却拿得更少。」
在那之后，美国女足与美国足协进行了一次为期三天的闭门调解。双方都希望可以不必在法庭对垒，而是坐下来，达成共识，敲定一个解决方案。
出于保密的要求，纪录片和媒体都没有披露调解的细节。但可以确定的是，美国足协没有提出令人满意的方案，队员们后来表达了自己在现场的心情，「非常沮丧，非常生气」「我们挺失望的，我们理应拥有这些……我们怎么就不配了」「要是前面有桌子的话，Kelley OHara（一位性格直接的队员）可能会掀桌子走人」。
既然沟通无法解决问题，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走上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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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耐克统计，美国女足主场球衣曾获销量第一 图源@美国女足资讯八卦站
一场延绵20年的战斗
事实上，美国女足将雇主告上法庭，并非一时头脑发热。这支队伍争取同工同酬的历史，几乎和她们的冠军奖杯一样悠久。
纪录片也请到了茱莉·福迪，在20年前，她是美国女足国家队的球星，也是当时争取男女同权的领导者之一。
茱莉·福迪讲起她和队友们当年的待遇——发给她们的球服太大，裤子都能遮住膝盖；她们坐飞机去比赛，不会被单独安排座位，十小时的航程就坐在一群吸烟的人中间；她们住的酒店房间，有蟑螂东跑西蹿；她们一天的工资是十美元，收入如此微薄，以至于很多队员二十三四岁就退役了。
但就算如此，那时很多人的心态都是：「宝贝，你得感激，你现在有场地踢球，也能代表国家了，别再想索取更多的东西了。」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1999年夏天，著名的玫瑰碗足球场，在足以载入史册的第三届女足世界杯决赛中，她们在点球大战中战胜中国女足，再一次赢得了世界杯冠军——女孩们跪在地上，脱掉上衣，穿着运动内衣庆祝的瞬间，成为了许多报纸的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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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运动内衣庆祝夺冠的美国女足 图源网络
那一天，有九万多名观众涌入玫瑰碗，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夫人希拉里在现场，现任的美国女足队长梅根·拉皮诺也在现场，还有很多后来的女足队员，当时还是小小女孩，在电视机前一遍遍回放那一刻，甚至背下了解说词，立志要加入女足，亲身去感受它。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当时的玫瑰碗球场，也是女足队员争取的结果——茱莉·福迪带头要求在大型足球场举办女足世界杯。夺冠后不久，2000年1月，她们就因为对自己的薪水感到愤怒，抵制了一场在澳大利亚举行的锦标赛。
当时，美国总统克林顿宣布，会改进联邦法律对于男女同工同酬的方案，他发表宣言，「我们要确保每个人都能最大程度地实现他们的能力。」
但实际上，整整二十年过去，这一目标仍未达成。
一个更糟糕的事件是，2020年3月，美国足协回应起诉的法律文书被公开，里面写到，男足应该得到更多薪水，因为他们「更高大、更强壮、更快、责任更大」「男足国家队对力量和速度的要求远高于女足国家队」，而女性球员的技能和工作都不如男性，「肌肉含量更少」，因此给予男女球员不同的薪水是合理的。
文件一出，女足队员们愤怒不已，觉得荒谬至极， 「我们在赛场上拼尽全力，日以继夜地厮杀，这就是对我们的评价吗？」「你们怎么敢发表这种言论，不仅要指出女性天生和男性不同，还要指出她们低男一等。」
在接下来的一场比赛中，她们表达了无声的愤怒——她们把球衣翻了个面，反穿，球衣正面美国足球国家队的徽章消失了，但是缝上去的四颗星星还清晰可见，这四颗星象征着她们拿到过四次世界杯冠军，象征她们配得上她们要求的东西，也象征她们不为美国足协，而是为自己而战。
开场的合照里，她们所有人都板着脸，没有微笑，那是她们的态度。最后，她们赢下了比赛。
这份披露的法律文书，也引发了一场风暴，美国足协的主要赞助商都表示了谴责。几天后，美国足协主席卡洛斯·科迪罗辞职了，结束了他12年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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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女足反穿球衣以示抗议 图源@美国女足资讯八卦站
更宽阔的改变
2020年5月，这场诉讼终于来到了关键时刻。
诉讼宣判了——受理此案的法官驳回了女足队员关于同工同酬的要求。他认为，女足提供的文件，不足以证明她们在酬劳方面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男足和女足的劳资协议不同，女足的基本工资更高，男足的奖金更高，因此很难估量和比较。
判决短信涌进美国女足球员们的手机时，有人觉得「震惊」、「失望」，还有人觉得困惑，「我们这就算输了吗？」还有人的第一反应是，还要再上诉。
后来，她们发布了一个声明，决定继续上诉，「我们对今天的判决感到震惊和失望，但我们不会放弃我们对同工同酬的努力……我们打算对法院的裁决提出上诉，因为该裁决没有说明本案的核心事实，即女球员的工资低于做同样工作的男性。」
对女孩们来说，准备和应对诉讼，并不轻松。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卷入一场官司。白天，她们要集中精力训练、比赛。到了深夜，她们要在家里处理无尽的电话、短信和邮件。为了弄清楚经年累月的不平等，她们翻阅了无数的合约，花费了数不胜数的时间，「受歧视的人是没有无所事事的权利的」。
而现在，纵使她们尽了全力，纵使她们的男同事（美国男足）也发了公开信支持她们的诉求，纵使美国总统约瑟夫·拜登、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都支持她们，但判决仍不容更改。
好在抗争也仍在继续。「裁决只是意味着上诉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并提醒我们决不能放弃在球场内外与不公正现象作斗争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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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给老娘冲》
2021年3月，姑娘们提起诉讼两周年的日子，美国的两位女议员提出了一份法案，希望用它来确保女足和男足获得相对公平的工资。如果足协不遵守，美国足协2026年世界杯的资金或许会被削减。
2021年10月，法官批准了美国足协和美国女足之间关于工作条件的和解。未来在旅行、住宿、比赛草皮及人员配置方面，女足将获得和男足相同的待遇。
同工同酬的诉求被驳回后，女足向美国的第九巡回上诉法院上诉，口头辩论预计会在2022年春天进行。也就是在最近，或许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持续的抗争中，还有一些女足球员开始尝试一些更宽阔的改变。美国女足联合队长亚历克斯·摩根计划成立一家媒体公司，专门讲述女性运动员的体育故事。她想要关注体育领域的女性，以此来鼓舞那些更年轻的女孩。
在整部纪录片以及队员们接受的各种采访里，最震撼人心的是——在全世界范围内，美国足协对女足的投入已是世界最高，但这并不代表完美，它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样子，这场官司，不仅关于28位女足球员能不能得到相同的薪酬，还关乎公平。
作为美国女足队长，梅根·拉皮诺深知她的特权地位和道德义务——并不是每个争取同工同酬的女性，并不是每位女运动员，都可以上《早安美国》，可以在公众舆论场上为自己辩护。这也是她们为什么要继续上诉的原因，因为这件事承载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她们个人的命运，「我们输不起，如果我们败诉，将会失去太多」。
在一次采访中，主持人询问了坚韧的单亲妈妈杰西卡·麦克唐纳，对她来说，这次诉讼意味着什么？
她回答，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事情。因为所有的小女孩，有一天都有可能站在她们的位置。所有付出时间、努力的女性，都应该获得相匹配的回报，这就是她们继续战斗的原因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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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给老娘冲》
「金夫人」的战斗
在体育史上，还有很多女运动员争取同工同酬的故事。其中最著名、最成功、影响最深远的一次抗争，大概发生在1973年——美国女子网球运动员比利·简·金，争取到了网球领域的部分男女同工同酬。
在1970年代，网球男单冠军和女单冠军的收入，可以相差8倍。比利·简·金，是当时美国最杰出的女子网球运动员之一（一共赢得了12个大满贯单打冠军、16个大满贯女双冠军），被尊称为「金夫人」。她不满于男女奖金差异如此之大，也不满于官方给出的诸如「男子比赛更激烈」、「男女生物学上的差异」等理由，离开当时的美国草地网协，创办了只属于女子的网球锦标赛，成立世界女子网球协会，成为了第一任主席。
一个戏剧性的事件，发生在1973年9月。美国退役网球男选手鲍比·里格斯，认为女运动员要求同工同酬并不合理，即使是他这样退役多年的男选手，依然可以轻松击败顶级的现役女选手。他邀请女选手对战，几番犹豫后，比利·简·金接受了他的挑战。
这场「性别大战」，在休斯敦的阿斯托洛体育场举行，一共有三万多观众在现场看了这场比赛。最终，金夫人直落三盘，战胜里格斯——从此，四大满贯赛事之一的美网实现了男女同工同酬，男女运动员赢得同样轮次的比赛，就会得到同样多的奖金。2017年的电影《性别之战》，拍的就是金夫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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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人」 争取到网球领域的部分男女同工同酬 图源网络
她的战斗，也留下了相当深远的影响。继美网之后，澳网也实现了男女奖金平等，但温网和法网仍顽固不化。另一个知名网球运动员大威廉姆斯，接过了金夫人的接力棒，坚持与两大赛事谈判、去联合国演讲，同时用成绩和商业价值不断证明自己。终于在2007年，网球领域最顶级的四大满贯赛事全部实现男女同酬。
自此，网球成为职业体育领域薪资最平等的项目。十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女子网球运动员相继登上福布斯排行榜，在这个被男性统治的财富排行榜上，发出自己稀有的声音。
与网球的平等完全相反，根据BBC在2018年的一项调查，足球是男女薪资差异最大的运动项目。在它之后的分别是板球、自行车、高尔夫和斯诺克。根据美国媒体的调查，2017年，全球有大约四分之三的女足球员，年薪不到6000美元。
但在美国女足的诉讼前后，已经有很多国家做出改革，推动或者实现了男女足球运动员在奖金上的同工同酬。
第一个做出改变的国家是挪威。2017年，挪威足协与运动员签订协议，给予男女运动员同等收入（年薪67.5万美元），为此男足国家队的总收入降低了，而女足的收入几乎翻番。
这是世界足球界第一份收入平等协议，但促使挪威足协做出这一决定的，是一个沉重的教训——在这之前，挪威女足的头号球星赫格贝里（首届女子金球奖得主，世界上收入最高的女足运动员之一）宣布退出挪威国家队，她认为挪威足协对待男女队伍的态度不够平等，在国家队备战的经历，给她带来了「深深的沮丧感」，是「一场噩梦」，至今也未和挪威足协和解。
2019年冬天，澳大利亚也更新了自己的协议，足协决定给予男女运动员同等水平的薪酬，在参加国际比赛时，女足可以和男足一样，乘坐商务舱。在这份为期四年的协议里，男足和女足将分别获得国家队收入的24%，踢得越好，他们得到的报酬就越多。
紧随其后的是英格兰足协，从2020年1月起，他们给男女运动员支付相同的出场费和奖金。
除此之外，还有荷兰、新西兰、南非、巴西等国家，也从国家层面推动，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同工同酬——这一切都在向世界证明，女性运动员获得匹配她们劳动的收入，并非不应该、做不到、不可能。
但在美国、阿根廷和哥伦比亚，女运动员们还在为不公正的待遇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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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挪威女足球员争取同工同酬的赫格贝里 图源视觉中国
中国女足的性别困境
2022年2月7日晚，女足亚洲杯决赛，中国女足3比2逆转韩国队，时隔16年再夺亚洲杯冠军。解说这场比赛的黄健翔，在赛后落了泪，发了一条微博：请足协按照男足奖金标准双倍给女足发奖金——六天前，2月1日，中国男足在世界杯外围赛中1比3输给越南队，在这场比赛之前，据相关媒体报道，足协为男足准备了600万元人民币的赢球奖金，而女足在逆转日本进入决赛之前，甚至都没有电视转播。
几天后再去回放那场女足比赛，视频网站上「equal pay」的弹幕铺天盖地，覆盖了整个画面。
一篇发表于2020年的论文《职业女足同工同酬问题》披露了国内女足的收入情况：「直到近两年，国内女超联赛、女甲联赛球员的整体月薪水平只不过在5000-10000元之间，顶级联赛冠军大连权健女足（注：已解散）个人顶薪一个月可拿25000元左右，而陕西女足人均月薪仅为2000元左右。」
2021年10月，女足国家队运动员李佳悦也在视频中介绍过女足的工资情况。她们的收入大概分为两个部分：固定薪资和比赛奖金。
李佳悦用自己的经历举例：她2007年进入上海女足，转正后月薪是800多块；从替补变成主力后，月薪涨到了3000元；2012年后她进入国家队，之后成为主力，工资5000元左右；2014年她留洋韩国，月薪2万人民币左右，在中国女足运动员里，这已经算很高的工资了，只有最顶级的球员，才能年入百万。
比赛奖金这部分，取决于是否进入前三名（第四名及之后是没有奖金的），还取决于比赛的重要程度，国内最重要的是全运会和女足超级联赛，国际最重要的是奥运会、世界杯和亚洲杯。
在李佳悦看来，如今女足的收入已经比以前要好太多。现在，刚刚进入职业队的女运动员，就算做替补，月薪也有五六千元。
与全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多的女足球员要求同工同酬不同，过去这些年里，纵使再艰难，中国女足的姑娘们也鲜少表达对薪资的不满。
2020年10月，中国女足当下最有影响力的球员王霜接受采访，当被问到怎么看待男女运动员薪酬差距过大的问题时，她的回答很克制：「女性的付出，不一定比男性付出的少，可能会更多，可能会更苦，所以有时候确实会有一些觉得不公。」但很快她话锋一转，「只要我们能拿到成绩，一定会得到大家的认可。」
她们更多表达、更在乎的，是关注和理解。
李佳悦专门拍过一期视频，讲述作为女足运动员经历的性别困境。她说，她经常听到的一些言论，例如「男足踢得再差，也比你们女足市场好」「你们女足踢得再好，也没有人看，又没有关注度，又没有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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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悦谈中国女足现状 图源b站
这些言辞虽然伤人，但某种程度上确是严酷的现实。她提到2018年的雅加达亚运会，那一年女足成绩不错，战胜了老对手朝鲜，一路进了31个球，杀进决赛，在最后一分钟被日本女足绝杀，拿到了一块分量十足的银牌。就算是这样精彩的比赛，观众也不算多，微博有几百条评论和转发，已经算很高了。而男足止步1/8决赛，大家生气、咒骂，说「再也不看」，但还是会继续追。两者的观众数量比，大概是一比十。
在李佳悦看来，中国女足要争取更大的关注度，最根本的只有变得更强，走到更高的位置，像欧美女足那样，不断证明自己，这需要一代又一代女足球员的努力。
大洋彼岸，已是世界最顶尖强队的美国女足，依然在等待新一次的法庭辩论。纪录片里，她们的队长梅根也说过，如果她们这一代等不到，至少下一代女足是有希望的。
这也正是这个故事最大的价值所在，制作这部纪录片的女性导演安德里亚·尼克斯·费恩说，她觉得，美国女足争取同工同酬的故事，会让很多女性产生共鸣，「在（观看的）某个时刻，她们会感到，哦，我也经历过这个——缺乏价值，缺乏尊重，这也是她们（所有女性）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