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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木书》读后感精选10篇

2017-12-30 20:40:0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积木书》读后感精选10篇

  《积木书》是一本由赵松著作,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8,页数:310,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积木书》读后感(一):《积木书》选读

  《积木书》

  上河-河南大学出版社

  现已出厂发售。

  它不是“短篇小说”的“合集”……

  它是“一部小说”……

  它就像各种碎片的收纳箱……

  它们被雕琢为彼此独立而又相关的零部件……

  它们像安静的积木……

  总会有些篇章,让你联想到其它一些……

  它们之间总是有着暧昧不明的关系……

  它们像积木,却又没那么单纯……

  它的每一篇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小说特质……

  它们更像被子突然击中的果实……

  在这部书即将付印的最后时刻,删除长达八页的目录……

  这就意味着,谁要想在看后重新找到其中的某一篇,就不得不在书里仔细查找……

  作者自己也不例外。

  《积木书》是什么,取决于你选择了什么样的阅读路线和想象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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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积木书》选篇

  陌生人

  ……陌生人,可是都有熟悉的面孔,就像你从出租车里钻出,在那些陌生的高大建筑下茫然四顾时忽然闻到空气里弥漫的麻椒香味。被时间过度催熟的脸没了原形,也没能重新定形,但你又不能称之为过渡中的脸,你知道,它们的最终定型还要很久,或许就是它们的主人瞑目而去的那个时刻,而之前,它们将始终处于缓慢变形的状态,正如整个身体经历的。看上去都红而柔软,还有些松弛的迹象,但还不至于失控,不会因某种莫名冲动或突然降临的挫败而崩溃,这说明它们的角质层里已累积了足够的经验,这种累积在眼部表现得尤为明显,无论如何,他们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小,还会更小……或许,你也可以将这理解习惯性眯起,为聚拢光线,为更好地审视眼前的世界。只是你会发现,其中的光泽是混浊的,而亮度也会随时发生变异。那只是他们留在世界上的前哨,貌似随意,实则充满警惕。他们还活着。这哨所可以搜集同类的信息与迹象,他们会将这种活着概括为还能保持些饥饿感和新鲜感的状态。但也知道,这是难的,难过以往任何事。所以,要慢下来,慢慢地,留在某些偶然发现的过程里,再慢一些。其间,有个黑瘦的男人,始终都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拘谨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都像个暗淡无光的木雕。直到最后离开时,都没有人介绍他到底是什么人,也没有几个人真正注意到他的在场。他拘谨而客气地跟每个人握手道别,每个人,当然是右手,又瘦又硬,湿冷,像被火熏黑的木头浸过冷水,其实,整个人都像。

  失眠

  ……或许不会有人像他那样谈论聊斋里的人物,在那种慢慢清醒的过程中。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之前的梦境。女妖们唱着歌跳着舞就从那些狼藉的水果深处浮现了,穿着黑色的衣裙,没有人能听懂她们究竟在唱着什么又说些什么,她们像蛇似的吐露细长的舌头,展示着左右随意翻转的技艺,甚至扭转出令人惊异的造型,就像传说的那样,她们的眼光锐利而诡异,变幻无常,时而动人,时而虚无,与此相应的是那些魔咒般的低吟,驱使着无数各色光线不断交织动荡,在这暗夜里生成种种涡流,慢慢卷集一切,能将那些还沾着水珠的水果变成丑陋的石头,能将发呆的人们变成鸡或是猪,她们将那些石头重新切开,再现的是汁水溢出的果肉,她们就用果肉擦洗那些动物的脸,还有身体,她们笑着反复吟唱,就像深处寂静的山林,远处不在回响,那些动物在她们的触摸下逐渐褪去毛层,渐渐微缩,直到变成初生婴儿的样子。当她们要把死亡的印迹留在那些婴儿般的躯体上时,她们的脸也在发生着奇怪的变化,忽然年轻,忽然衰老,她们不时的洗着手,相视漠然……这时候,幸亏有人长叹一声,在路口敲起了钟,在那悠长而沉重的钟声里,她们四散而去,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让身后的一切在突现的清晨微光里迅速地恢复了原形。他讲完这个梦,别人已睡着了。他听到了外面的鸟声。那些细微的光似乎就是从它们的喉咙里一点点一簇簇地透露出来的吧。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任何梦。在每个夜晚里他都无比清醒,他明白了,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失眠症。

  积木书

  ……离家太远了,又这么晚,他只能就近投宿。那些弯曲而寂静的街道都很熟悉。看不到路牌。那些扭曲的梧桐在幽亮的灯光里显露出某种湿润的色泽。那些偶尔疾驰而过的车辆都有些闪烁,就像忽然变大的发光昆虫,发着嗡嗡的振翅声,转瞬即逝,在空气里留下几缕古怪的微苦略涩的气息,它们在前面一转弯就变成了星星,还在变化的瞬间抖落下几抹柔腻薄粉,闪着荧光,浮动在半空中。他推开那道铁栅栏门,一个幽暗的巷子。在底部的那幢小楼顶层,住着一位患有失眠症的友人。这时候,友人通常都是在按时玩着积木游戏。那个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类型的积木。最近友人喜欢玩一种极为微小的积木,需要借助高倍放大镜和最纤细的镊子才能玩下去。友人开了门,让手机的微光照着楼梯,木台阶在脚下沉闷地响动。他疲倦地点了枝烟,坐在一旁,看着友人继续玩放大镜下的积木。只是偶尔说几句话。说到忽然变冷的天气,真是令人沮丧和局促,温度这样降低,会让人失去愿望。说到某位朋友最近得了梦游症,以至于家人不得不在天黑时就将他反锁在房间里,在最近的几封邮件中,他忧郁地描述了自己反复梦到被人恶意囚禁的生活。后来,友人还说起正在写的一本书,就是关于如何玩积木的,他搜集了古往今来的所有关于积木的资料,做了系统深入的研究,主要线索甚至涉及到宗教的变迁与某些艺术风格的转变之间的隐密关系,他要把这本书献给某位远方的姑娘,她怕冷,怕风,平时以种花为生。

  路口

  ……在路口那里等着的,是个幽灵般的人。他坐在出租车里,手搭着方向盘,眼神迷离半梦半醒,倒是跟这午夜时分非常的契合。他的脸有三分之一被外面隐藏在繁密树冠里的街灯投射来的淡金色微光染亮,有些扭曲,仿佛漂浮中的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塑料泡沫。他的车里有两个小宠物,一个是蛐蛐,一个是蝈蝈,后者就放在他左前方的挡风玻璃下的那一角,而前者则看不到在哪里藏着。它们都在叫着,各占一个声部。这样不会困么?不会。他说“不会”的时候,脸部轻微抽动了一下。应该在挡风玻璃下面种上一片草,这样开着车窗时,风吹进来,闻着草的味道,再听着它们的叫声,就会觉得自己是一直在郊外行驶呢。听了这话,他忍不住笑了笑,没有答话。听着它们的单调叫声,是不是有些人眼里会升起雾呢?然后睡意就漫了过来,随着眨动的眼睛不断地浮现、变浓,又不断地脱落,像黑夜的碎片,像一簇簇绒毛,落到下面,就变成了粉末,缓慢地累积,直到把整个的你都埋没。

  D&E

  ……那时候,我们,六个年轻的、半年轻的、不年轻的男人,差不多都爱上了她。只有我们的头儿老W对她毫无反应,但对她始终都很客气。他跟谁都很客气,永远客气。以至于有的时候,这种客气会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有些忧郁。她初次现身,是我们园区的第一个艺术展的开幕酒会上。男人们都不看作品,眼光都随着她的身影四处转悠。她是开了辆奔驰来的,当然,后来她老公也来了,一个瘦瘦的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老W不能理解的是,她为什么每次都要穿得那么露?即使是天气冷了,她也还是如此。她喜欢。我们也喜欢。有时我们叫她阿D,偶尔也会叫她阿E。因为她的中文名字中间那个字是“得”,可我们偏偏喜欢拆开了用。就为这事,老W觉得我们都已接近于病态了,还在不断加重。碰到我们从她那里出来的时候,他经常忍不住指着自己的脑袋无奈地晃晃头。后来,她干脆就搬到了艺术中心里住,整整搬了三天家,谁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有多少东西。光是鞋盒子,就有六百多个。要知道,我们这些艺术家平时是不住在这里的,只有做展览,或是喝茶闲聊时,才来这里。到了晚上,整个园区里是漆黑一片,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她的住处,就成了我们的中心。经常开会都在她那里。老W开始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发现,凡是他有什么动议的时候,我们都会不自觉地回头看她的表情。似乎她点头,我们就会同意。老W私下里说,你们这帮混球,看来是被她洗过脑了。没办法,我们喜欢她。当然,她是个艺术家。她不认为自己是,但我们坚持认为她就是。我们每到周末,就会到她那里聚会,然后喝个通宵,清晨再离开。她老公跟她分居以后,我们甚至醉了就直接睡在她的客厅里,沙发上,或者地板上,甚至是在那个粗糙而又宽敞的阳台上。我们迷恋她的身体。仿佛那就是整个世界的火源。而她呢,却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她喜欢我们这些人。喜欢让我们为她而忙碌。有几次深夜里,我们醉倒在她的客厅里时,她甚至冲完凉就直接光着身子穿过客厅,从容自若地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幻觉。她喜欢随意找什么材料做作品,好像没什么东西不可以用。比如说她会让人把一百多双各式各样的高跟鞋悬挂在客厅里,我们要走动的话,就只能在它们之间穿行。再后来,老W忽然失踪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过了一个多月,他又出现了。是下午,他跟她关上门聊了三个小时。次日我们才知道,他要给她在我们的艺术空间里做一个大型个展。她答应了。一个月后,展览如期开幕。来了很多很多的人。她就像个女王一样光彩照人,穿着那种极其暴露的海蓝色前后都敞开得很低的长裙。我们和很多人一道开车去了海边的一家超豪华酒店,庆祝这次个展开幕。当然都喝醉了,不知道怎么回家的。隔了两天,我们才知道,她在开幕的第二天就搬走了,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包括那些高跟鞋。

  描写

  ……他在门外垃圾桶旁的下水道口那里撒了泡尿。侧着头,看着外面高处的强光灯把院子里的积雪照得金灿灿亮晃晃的,听着自己的尿声,感觉过了很长时间。雪的表面都冻硬了。但他始终没想好到底应该如何描写这样的场景。他不像她那样执著地观察每个细节,她在短信里告诉他:我正在雪地里散步,很湿润的雪,没过了脚面,还在下。她描述着雪地里的景象。那里有麻雀成群飞起,它们飞离树冠时,很多树枝轻微地反弹着,抖落很多极细小的雪花粉末。实际上她用了很多形容词。这很危险,他提醒她,无论如何都要删去那些形容词,要用最朴素的方式描述。他还告诉她,不要想当然地轻率歪曲事实,下雪怎么可能是有预谋的事呢?最后,他补充道,永远不要企图把自己的感觉包裹在事物的表面。这是黄昏或傍晚时的事。天色完全黑下来后,他又来到了外面。站在树丛跟草坪之间,他仔细观察着散落着淡金色灯光的雪地。他俯身,握了团雪,站直了腰身,感觉着它在手里慢慢地融化。她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午夜之前到的:还有么?他想了想,回复道:不要混入那些声音刺耳的字……

  鸟

  ……飞机仰起头,离开地平线,探入了空中,然后就静止了,停在了那里。怎么回事呢?他忍不住侧过头去,透过车窗,仔细看了看旁边那些流动中的远近景物,它们都跟刚才一样,继续摇摆颤动着各自的轮廓,在空气里微妙地划出数不尽的律动中的波纹线,可是飞机却停在了那里,就在离道路尽头处的地面不过十几米高的地方,而他们的车子正迅速地向它驶去。它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在那里等着。这是下午,空气干爽明净,阳光平和得令人可以惬意地出神……公路就像是柔软的带子,而车辆在它上面轻轻地波动,轻飘得像粒灰尘,偶然跃动的时候,似乎还会跟鸟的叫声节奏相符,很偶然的,当然鸟并不在附近,而是在看不到的地方,那种喉咙里藏着金属小笛的鸟,它们总是喜欢把巢搭在工厂车间的屋檐下面,甚至是水泥柱子上的孔穴里。

  恐慌

  ……那个喜欢沉默的家伙总是令她感到恐慌,却又难以离开他。他的职业是推销员,在她看来也就是四处游荡。无所谓。他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知该如何化解自打认识他就有的那种恐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突然没了踪影,没了消息。他的那个胖子朋友,已习惯于跑到她的面前,为他的古怪行为添些注解。可她要的不是这些。胖子说不管怎么样,他这人从来都没骗过自己的母亲。这算什么重要的依据?她不知道。那种恐慌就像一种气息,无论是好的坏的消息,都不会改变它的存在。每个月他都会回遥远家乡,去看望母亲。他三岁丧父。从会说话起,他就是个极其不喜欢说话的人,阴沉沉的,出现在哪,似乎就能让哪里变得冷冷清清。跟他接触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有点怕他。可她有的不是怕,是恐慌。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有些不解。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一天,她对一个陌生人,说起了自己的困惑,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他就像个阴影,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出现。他对自己的母亲有多好,对其他人就有多冷漠。他们经常是每半个月见上一面,而每次见面的最后,他都会凝视着她的脸庞,她的眼睛,低声对她说:“你很干净,知道么?不要变,就这样,永远都不要变,不变什么,就很好了。”后来,有天傍晚,他打电话给她。这次他会离开一年左右。这一年里他不会有任何消息给她,但会想着她的。而在这漫长的空白状态里,她总是会对不同的陌生人讲起这件事。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但那种恐慌感仍然盘据在她的心里,就像很多累积在一起的马铃薯一样,悄悄地生出很多的苍白脆弱的嫩芽。有个陌生人对她说,一年么,也不算长,够用了。

  缓慢

  ……如果只是那种比较静态的雪,人是不会担心什么的,只需不到一分钟的凝视,就会被那些静落的雪花慢慢引入惬意的时间停顿里……持续的重复与变化融为一体,在这里,重复就是变化,而变化即是重复,要是定格的话,每个瞬间都会有所不同,而当它们是匀速运动的整体时,自然就没有任何不同,因为没哪个瞬间能从中分割出来,要是非得说有,那也只能说它们的整体过程即是个瞬间,无始无终的、弥漫无际的瞬间,仅此而已。如果世界从未出现丝毫倾斜,就不会有任何气流涌入这个瞬间里,将这种近乎完美的封闭状态破坏,但这几乎不大可能,因为任何一个随意萌发的念头都会导致倾斜,转眼即是四处漏风的世界,无处不在喷涌着雪,那正从空中疾落而下的,也仿佛不过是刚被气流抛入夜空深处重新飘落的雪,看起来它们根本不像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地下,来自那些看不到的孔穴缝隙里,由于力量反常,它们每一个被抛到空中时都会破碎成粉末,迎着那些新涌上来的雪花笼罩着就跟雾似的……电话响了很久。灯亮着。窗帘的左下角没完全收拢,露出一小片黑暗,带着玻璃上的水汽,还有外面阳台玻璃上厚厚的霜花,而再往外的漩涡般寂静的黑暗世界,则仿佛无限膨胀中的巨大无边的黑气球,它吸满了清冷湿润的气息缓慢摇晃着,还可能再吸纳更多的,以更为缓慢的方式,它越来越慢地摇摆着,在那里,不远处。隔壁的房间里,那个男孩正对着闪烁的电脑屏幕浮想。电话不响了,看上去像是刚从液态变成固态的某种东西。而孩子的母亲正推门进来,在外面的浴室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之前应该是结过冰,现在正融化、变软,有些发丝已贴在脑门上,软软的。没人知道电话响过很长时间。而打电话的人,是坐在窗前的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她之所拿起电话,只是因为一直在注视着外面的风雪天气,她陷入了一种忧虑,或许觉得世界并不只是略微倾斜,而是在继续倾斜下去,从一个方向,到多个方向,她需要对某些东西有点把握,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好的,于是她拿起了电话,等了很长时间。当然她不可能知道,在远处,另一条电话线路上,正在通着的一个漫长的电话。一个年近七十的男人,在跟一个年近四十岁的男人不停地说着……他谈到生活,需要一天一天地过,谈到物价与利息,还有在一个庞大城市里毫无安全感的生活意味着什么,什么样的底线是怎样都不能放弃的,他只能允许一个人承担自己的错误,当然他避免用这个字眼,其它的他都不能允许再添加……奇怪的是,他唯独没谈到天气,没提到下雪的事,这么大的风雪,对于他来说,仿佛是不存在的,即使正在发生也没有任何意义……似乎在他的世界里,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都不会影响到他的思考进程,他只需要清晰的东西,比如一天就是一天,一小时就是一小时,一分钟就是一分钟,一秒就是一秒,仅此而已……当然,实际上他很少会用小于“天”的那些单位来计算时间。因为他是个现实主义者,对于他来说,想象只能意味着混乱。

  舞蹈

  ……车就一直往前开吧,他靠着椅背这样说道,不要转弯,也不要找方向,不要找出口,就这么开下去,最后开到哪里我们就停在哪里,然后下去喝酒,吃宵夜,也不用回去了,就这样呆在外面,非常好。这是个令人不免有些兴奋的想法,尽管只是个想法。它能让你转瞬间就想象出路的尽头,有个灯光暗淡的街道,大多数临街的店铺都早已关门闭户了,只有一家小店还开着,提供最简单而又粗糙的食物,还有冰凉的啤酒,可是一点都不好喝。你们是不会挑剔这些的。但车子始终都没有离开高架路,空调已经把车内的温度降到了二十度左右,足以让人清醒了。他有些疲惫,很长时间都不再说什么。他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可是今天没有要讲故事的意思。一点都没有么?没有。之前的黑暗里,你们看着那个倾斜的舞台上,他们近乎刻意地翻转变化着自己的身体姿态,从上面投射下来铺满了舞台和他们的身体的是变幻着的图案,有一会儿好像是很多的蜜蜂,像灰暗的斑点,在白亮的光影里排列着神秘的队形,在空中散布着嗡嗡的响声。有时候某些类型的现代舞会令人停止思考和想象,你的意念被那些舞者的身体吸引着,然后就被彻底地驱逐了,替代了他们的身体突破了空间的局限,离开了那里,再也不用回去了。所以,还会有一种舞蹈是寂静的,不动的,就像坐在飞奔的车里那样,失去了时间的感觉,缓慢地飘着,远离了那些被遮蔽的地面,然后再慢慢向下滑落,跟灰似的,每个都包裹着凉薄的金属壳子。不管什么舞蹈,都不会是用来讲故事的,而是用来驱逐故事的,把身体变成东西,无休止地涂抹着,直到那个舞台空空如也。最初的那一段,他们在黑暗的舞台上的角落里,从一束灯光开始的时候,其实就很套路地说了谎,用身体。

  芝加哥

  ……其实,她并没有像上次回来时那样胖得惊人,虽然仍旧比较胖。这都要怪美国,怪芝加哥。在那里,差不多有半年多,她总是边工作边吃那些免费送来的垃圾食品,后来就胖成这样,正像一位老朋友形容的那样:人的重要性与身体的重量,竟会如此巧合地同步生成。那是个经常会刮风的城市。很大的风。有条河,从城市中曲折地穿过。城边还有个湖,因为经常有风,所以湖面总是布满了波纹。但那一天,她意外地看到了平滑如镜的湖水,一丝波纹都没有,跟九月里晴朗的傍晚天空遥相呼应……夕阳刚退去光芒,给这里留下了一份微微暗淡的宁静,仿佛只用了几秒钟,就创造了一个简明版的人间幻境。是他,开着那辆宽敞得跟小船似的凯迪拉克带她来这里的。他告诉她,只有这个时候,这里才是最美的。整个芝加哥,就像一堆玩具,在那里慢慢地进入夜晚。他们认识的有点晚。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开这里去纽约了。于是他们又见了几面。他是个留恋家乡的人。后来,她去机场准备飞纽约时,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雷雨,还夹杂着冰雹。她只好呆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她给他打了个很长的电话。我们必须得保持联系,他最后就这样对她反复强调着。她答应了。半年后,她离开纽约回国没多久,就听说他已到纽约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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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积木书》读后感(二):《积木书》:赵松的当代叙事展

  陶心琪

  这书,无始无终。深夜里读下来,读着读着,却感觉像在大白天做梦。它没有前言,没有简介,没有目录,没有后记,顶着极易混淆为童书的书名,永远以省略号开场,永远不知所终……这一切,都在赤裸裸地透射出作者貌似无辜的“挑衅”。你要么任由自己被这些文字莫名其妙地卷入作者笔下的时空间隙,要么就趁早跟它翻脸丢书走人。

  面对《积木书》,就像面对每面都有几十个色彩各异的小方块的魔方,在无从下手的感觉涌现之时,所有的感慨又都被作者笔下那莫测水流般的文字在脑海中制造出的无数影像所淹没。你甚至会顾不得去琢磨那些开篇省略号究竟在暗指什么,突如其来的情节——当然也无法揣测它们于整体是何种关系、位置或阶段——便径直把你拖往事发现场,就如在海面上航行突然闯入视野的冰山般。这不是你在阅读,而是文字在迅速地侵入你,它们倏地展开并占据你的思维与想象——那些似是而非的仿佛真实存于离你不远处的某个日常角落的生活剧切片。这种粗暴的打开方式让你来不及反应,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已被拖入赵松笔下构建出的复杂时空回路里。这颇有观看实验短片电影的快感,更确切的说,是观看当代艺术短视频录像作品,并以具有修辞意义上的暴力美学意味的切入方式和极小的铺垫开场。

  “……那个喜欢沉默的家伙总是令她感到恐慌,却又难以离开。他的职业是推销员,在她看来也就是四处游荡。” (《恐慌》,pp52)

  “……那些蝼蚁般的车辆在暮色里缓慢拥上引桥的时候,可以发现左右远近的楼宇就像枯树逢春一般在薄雾深处吐露出诡异的嫩芽,它们毛茸茸的淡漠边缘闪烁着微明的光芒,悠然浮动着……”(《途中》,pp146)

  “……’意外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什么都不发生。’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观众脑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繁杂程序没有任何启动的机会,或说没有收到任何因素的触动,尽管它们蠢蠢欲动而又不动声色地搜寻着,对于始终静寂的界面来说备好的意图变的毫无意义?”(《L&K》,pp182)

  最初你会试图抵抗这种对思维的“吸入”,但在几个回合后便任其自然了。篇幅的长短不一并不影响总体上的那种快速发生、突然消失的状态——叙述的虚实交错,内容及场景上的跳跃,以及联想的不可预测性,使之更像是“导演”对剧情画面速度不可预测的延滞或提速,在不知不觉中就完全掌控了阅读体验的主导权。

  每篇标题与内容之间的那种散漫或隐晦的联系使得它们更像是分隔符而非对内容的概括或提示;在看似无序、全然不相干的场景或情节的不断切换过程中,起到支撑作用的是强烈风格化的描述、比喻、联想和某些时隐时现的悬疑感。于是每一篇都像是独立播放的短视频,可被任意打开或关闭,无论你是连着读还是跳着读,都会觉得它们之间有着似有似无的关系,而又保持着某种可变的秩序。这和看当代艺术展览差不多:“被虐式”观看、自发性解读、展签标题导览功能的不确定性,以及整体风格思路的预谋。可以说书中的内容“被策展”了一番,赵松的当代叙事展。

  在《积木书》中,时间、虚像和现实在叙述中被打乱,叙述的展开如意识流般四处窜跃,细节和场景刻画的细腻感和跳跃性,使得画面情节随着文字在眼前真实而又非线性地展开。那些描述、比喻所发展出的枝节赋予了叙事的戏剧感,甚至荒诞感,却又在这个空间里被合法化。它们不似伍尔夫那种在你眼前播放连续镜头,意识经由思考追逐画面,而是出人意料地提供了立足点和代入感,就像是站在事前设定好的剧院内,读者被置于舞台中央、聚光灯下,一切叙事向外展开,不规则地跃出、收回,上下左右立体地发生。而末了,曲目散尽,你却发现自己依旧被丢在原地。这种阅读体验由内而外,会让读者在不经意间与自己的生活体验做出某种若即若离的联系,文字所带来的一切,就像是记忆或某个思维角落里的剧情被重现,却又丝毫记不起由来。

  “每次听到别人讲述的那个岛上的经历都会引起你不同的联想,在你的感觉中,它的夸张精致、光滑鲜明而又庸俗的表象下面,还隐藏着某种深层的寂静气息,就像荒凉的沙漠下流动的地下河一样,有诸多不可知的力量涌汇其中,要是仔细倾听,就会发现其声音是非常接近于那种虔诚的念诵和声的。人到那里,是寻求启示与庇佑的,同时恢复内心的宁静。与那些茂密的树木花草相伴的,还会有蜜蜂般的游人,他们看到了,听到了,然后离开了。黎明时的轮船汽笛声,低沉而有力,仿佛在凝止的空气里探测到了一个极点,然后那声音又回到了出发之处,也很像狮子吼之后的沉寂里忽然浮现的一声‘唵’。”(《场景》,pp219)

  有时候,你觉得这很像是把另一个不知生在何时何处的人的心灵和内在体验忽然植入你身上,而具体内容似乎已变得无关紧要,逻辑上不必成立、剧情上也不必连贯、跳跃也无需理解,唯一的目的就是创造新的阅读体验……在赵松笔下的那些灰蒙蒙的泛着阳光的空气尘埃颗粒中,褪下自我意识,进入并观看他人的生活领地、场景、回忆,此刻,你并非在阅读他人,而是在真实地“扮演”了他人。

  “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是谁,他们为何到这里来?这瞬间浮现的问题其实是没办法向他们提出的。即使是他们已然就在眼前,一个一个地出现……有时候,你确实无法知道彼此是否在使用一种语言,尽管你们互相点头致意,甚至握手微笑,在他们浮现时你好像就在预计他们消失的时刻。他们来之前,你更在意的是这敞开房间里各种各样的东西出现的位置,散发的气息,以及它们与他们之间可能的关系。一只黑猫,抖着蓬乱的毛,飞快地穿过树丛。会唱歌的人,懂得乐器的人,喜欢魔术的人,即将去北方的人,热爱饮酒的人,会包粽子的人……时间确实是在倒退着,我们在傍晚时进入秋天深处,路口的大风冷得让人脑海的阴郁里不时泛出一片片空白”。(《说时》,pp72)

  “……你的脚搭在宽敞的窗台上,透过大脚趾与二脚趾之间略微张开的缝隙,你的目光刚好投射到窗外低缓的谷底里的那一片红墙灰瓦建筑的顶上,就像在瞄着什么一样,你眯起了左眼。最近一段日子里,你几乎每天都会在这里待上大半天,什么都不做,只是望着外面深秋的褐绿斑驳的景色……这丘陵地带,在窗子里,被自然地弄出了很多褶皱,而你自己,以及这幢宽敞的房子,都微缩为陷入其中的一个淡淡的光斑。那个想法是慢慢出现的,你想象着能有把威力足够的手枪。”(《射击》,pp263)

  《积木书》的写法上丰富了其厚度。几乎所有人物都无名无姓无身世背景,很多时候都仅仅处于第三人称的状态,“他”、“她”、“它”没有由头地拽着你走,或者又好似一切皆为你而写。而不论何种手法,赵松始终以看似感性的理性态度,保持着情感的中立和抽离。如同在《表妹》中,看似暴风雨将至的场面,却以诡异的方式戛然而止,没有指向,没有暗涉,却总令人心神不宁。作品给予的何尝不是读者自身的反射?因为你的多疑、猜忌、焦虑,所以你总想刨根问底找到终极答案,而这里却只有引子。这些文字就如万花筒般折叠、构设出多重空间,在之中不断变幻内容引发阅读者的思索、感慨、发笑,而晃神间,在镜子里却看到了我们自己的眼睛。有时候,在书中啼笑皆非的恍惚间,我脑海中却仿佛闪过作者冷静而历经万千的影子。嚯,这个老男人在书中操控着日常的把戏、指挥着人物的行和止,又是透过一双什么眼睛和心绪来感知到周身如此细微的尘世脉动。

  发表于《现代快报》2017.7.30

  《积木书》读后感(三):星散岛屿中涌动的大海 ——关于《积木书》

  星散岛屿中涌动的大海 ——关于《积木书》

  李泽欢   

  《积木书》在文体上是很难分类的,散置的描写,偶然发生的情节,虽然各自拥有一个标题,却在扉页之后找不到目录,阅读过程中,甚至书页下角的页数提示也成了一个玩笑,它根本无法让我们知道自己在书的内部行进到了何方。根据书题的提示,我们明白,要在阅读的开始确定一个所谓的正确方向是困难的,应该像玩积木游戏一样,随意翻开一页,在省略号开始的地方读下去,直到句点的提示,然后又能和另一个省略号相遇。我们可以把省略号看作是一小块积木的拼接部分,它向我们暗示连接的可能,表明每一个断片都不是孤立无援的。   然而,是这样的吗?我们能通过独自一人的参与完成一个故事、一个统一图像的连接和生成吗?有某些东西会在阅读过程中缓慢地显影吗?我们,不同的读者,最终能够到达同样的一个地点吗?这需要我们各自的参与和体验。   在这本书中,赵松延续了他一贯冷静疏离的观察方式。他似乎对微小事物有着永不餍足的描写欲望。我们经常看到他对线条的迷恋超越了对一个故事的组织,在有人物出现的地方,并没有矛盾出现,没有一个转折推动着人物发展和情节生成,传统小说的法则遭到废黜。在这种写法里,作者更专注于让他的线条一丝不苟地描绘出场景中的每一个褶皱,一切在句子里被完成。情节被悬置在它们发生的地方,没有什么得到了规定,没有什么得到了发展,由省略号开始,以句点结束。   这种特殊的写法使读者常能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到某些摇漾晃荡的东西,会下意识地期待着它们渐渐沉降下来,最终能聚合成某种稳固,但这种聚合并没有发生。翻开另一页,叙述又重新开始了。读者置身于赵松的叙述中,就像搭上一辆夜行列车,透过车窗偶尔有些景色会在明亮的灯光中丛聚,很快又消失,在起灭中有某些东西也在作者的叙述中流动着。这样,一块块积木就像一些星散的岛屿,叙述就是在其中涌动的大海。   在赵松的小说里,光是无所不在的,这光不是自然光,因为自然光必然侧重于使物体朝向某个角度投放它的阴影,原本散乱放置的分散我们注意力的各种物体、事件能够在某种法则下获得统一,某些东西得到揭示。在这里,不如说无所揭示,我们能在赵松笔下巨细靡遗的描写里看见一切,但一切仅仅可见。没有什么发生,一切都被摊置到同样一个光滑的平面上,一个可见的空间里。他并不在乎驱使事件发生的心理机制,而这样的对心理动因的掏空反而让他的叙事获得了一种自由,令他得以在一个全新的向度上继续进行他的写作冒险——这是他从上一部《抚顺故事集》中的跳脱式转身。   仿佛汇集了各种生活片段,这其实是这部小说提供给我们的一种表象,因为在作者赵松那里,所有的这一切在生成机制上、结构肌理上跟梦境是极为近似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经常觉得,在他的笔下,你会发现各种“场景”或“场境”的界限是非常暧昧不明的。其中的实验性特质会时不时地显露出来。而写得最具实验性和最出色的,应该要属于一再出现的对“梦”的描写了,或者说是仿梦境的某种再造,还有一些就算没有具体点明,那些描写也是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的。   赵松不断实验着不同的结构与呈现方法,试图捕捉住“梦”的倏忽易逝的本质中的流光溢彩和动人心魄的转折。那些类似于蒙太奇的手法被他熟练地应用到这种表现的过程中,有时在一个长句子里“梦境”和“现实”的悄然更换让人特别不易察觉,而文气却在其中一以贯之,读者只能用眼睛去读,因为呼与吸的转换跟不上他那不如说“取消”了标点符号的流畅文句。读读这样的句子,我们就会发现,试图在事物之外寻找一个“意义”,不如直接与其在体验中相遇并拥抱它的丰盛。

  原载于《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5月17日 09 版)

  《积木书》读后感(四):在空旷之地搭“积木”

  ……文字是一个世界。它像沙尘聚拢,建起家园;它像爱意与悲伤那样涌来,将你淹没。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你在这个世界里存活,唯有那个懂你的人写下你想说而又无法说出的话,才能在沙尘之上看见天空。这个人,应该是赵松。

  赵松的《积木书》是有趣的,它由许多个短篇小说组成,看似独立却又好像彼此联系着,就像生活中一个个独立的片段能组合成一个漫长的回忆那样。在《物事》一文中,赵松写道:“这么大的一座房子,要是只有一个人,在寒冬里,即使很多天光经窗而入,也还是像纸做成的建筑,而身处角落里的人、杂物,以及那条多毛大狗,都显得那么地小,跟哪个放了寒假的孩子离开时随意丢下的一些旧玩具似的。”

  赵松的文字也是纸做成的建筑,像你我的旧玩具,它的形状是每个人的身影,投射在长长的地平线上,被阳光和雨水浇灌,或干枯成历史,或流淌出生命。这就是《积木书》巨大的魅力。你可以摊开此书连续性阅读,也可以跳跃式阅读,读到一定的时候,你的人生“积木”就会有所雏形。可我宁愿把它看作回忆,是我经历过的又无法挽回的一切。

  书开篇是《陌生人》,正如我们总是无法看清自己模样的那种陌生感。赵松写道:“陌生人,可是都有熟悉的面孔……”但彼此相遇依然茫然无知,与人握手、与人告别,我们习惯性伸出右手,仅此而已,它不具备把谁存入记忆中的必然条件;我们站在镜子前与自己相遇,也仅仅是一场无聊的邂逅,转过身后再回想你看到的自己,也同样模糊不清。

  赵松在《失眠症》一文中又有着截然不同的体验——“那些细微的光似乎就是从它们的喉咙里一点点一簇簇地透露出来的吧。”每个夜晚都有可能遭遇如此清晰的过程,有时候看着墙壁上自己的影子很久很久,也同样会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焦虑感。因为我们的“积木”撒满一地,它并未构成我们想要的生活,我们只是飘浮于城市的上空,在现实与回忆的断裂层里。

  直到我们的生命里出现了几个妹妹,男人和女人间的信任崩塌时,或许你才会想一想某段时间里你曾经历过什么。表妹“是个幽默的人”,她在哥哥凌乱的衣裤中漠视着一切。此时,你们一定会想知道真相是什么,但赵松不会这么轻易地给你真相,因为有时候真相来得太快,面对自己的机会就会很少。

  如何面对自己?你可以看看《天黑》里“悲伤”走到“尽头”时的喜剧、看看《墓地》里那位突然就沉默寡言的同学、看看《楼上》神秘又爱撒谎的邻居、《梦》里摸不到墙壁的建筑以及《镜子》里盛开在地板上的亮银花瓣……每一个故事,都有你的存在,或机智、或愚蠢;或是一个完整的人形,也或者是个支离破碎的意象。

  就像这篇文章开头用的“省略号”,我模仿了赵松的格式,却无法模仿他对人的深刻解读。在书中,他有这样一句话:“整个世界仿佛又一次被折叠了起来,展露出寂静空旷的背面。”我们在《积木书》里就是一个被折叠起来的人生,背面的寂静空旷无法扭转。你将一篇篇故事读完,将一个个回忆撑开,拼出一个雏形,尽管这只能是空旷世界的一个小点,但有了这个点,你就值得拥有头顶的天空。

  《积木书》读后感(五):潜行者之光

  潜行者之光

  金特

  读完赵松最新小说集《积木书》,首先研究起了书名。有积木,必然有摆弄积木的人。但这个人是赵松吗?通篇读下来,确实能处处发现作者“写”的痕迹。首篇《陌生人》里,“被时间过度催熟的脸,没了原形,也没有新的定形,但你又不能称之为过渡中的脸”,不难看出,从用词“催熟”“过渡”,还是描述“也没有新的定形”,是全权出自赵松——小说作者自身之手,而这位作者对此也自知,但它们已暗中转化为语言的效应。还比如,《路口》,“......在路口那里等着的,是个幽灵般的人”,《缓慢》“那些静落的雪花慢慢引入惬意的时间停顿里”,《歌手》“......他那副委屈的样子,就像模糊的界限”,《他》“......他默默地坐在那里,眼光陌生,凝视着什么”......从这些四处呈现的以第三者视角的用词及句子,反映了作者的身影,与句子切近,与人物切身,也与情境似合似离,这种难以捕捉的发力点,绝不是“看”所能统领的。恰恰相反,被任何形而上概念统领写作实践,都是赵松极力避免的,因为那样,语言会被“世界观”遮蔽。

  不如说,摆弄这积木的不是人,而是以语言对人的克服,进而使赵松转化为作者,再由作者转化为世界的观照者,在克服的过程中所绽放出的“光”,照亮《积木书》里那滚滚蠕动的混沌世界。《阳光》里,“正午的阳光越过屋檐,温暖地照射在他们的腿上”,这个句子体现出三层交融一体境界:首先,从句型、用词及描述上,清晰地呈现了赵松的写作实践史;其次,“作者”将“阳光”调度进文本世界里,用以照亮“他们的腿”;再次,那“温暖地照射”似乎也似乎微微照亮了那个“参与者”的脸庞。这“光”是在语言中被转入“世界”的,但赵松并没有孤立“光”本身,倒不如说,它是语言的作用,是语言的本来面目在文本里缓慢地化开,再观照出被黑暗遮蔽的密密麻麻的红尘“空隙”,它们透亮了,透气了,世界可以呼吸了。

  最震惊的“空隙”却是人,《场景》里,“处于两者之间的,是日常的深渊,你所做的,是努力把头探出激流的水面”,这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也是完整的世界,因为“人把头探出”突破了世界惯性的封锁,突破了赵松的描述的封锁,人穿透文本,跃出赵松的指尖。世界就是这样吧,滚滚混沌,却仍有超越的空隙留给我们,你—我—他。

  那么,人在文本里经历了什么,才可以创造自身的超越呢?以及,赵松在文本之外的世界里,经历或克服什么,才能超越呢?

  作个潜—行—者。

  《积木书》有三大亮点,一是没有目录,二是人物大多没有名字,三是开篇句首皆为省略号。为什么呢,因为不需要。设置目录和命名,就为文本及其世界制定了外在规则,而世界和人的本来面目就因此而堕为滚滚红尘的。

  从《积木书》里能感受到一种“不在乎”的气势,说它是“势”,因为它本质上是贯通内外的力,这种力是从赵松的自我处开启的。《波纹》可以作为《积木书》的书胆,在结尾处,“并不是什么都能用文字来保存或传达。困倦是对称的。语言的溢出,与语言的窒息,这两种状态有着多么相似的本质啊,它们之间有个寂静而隐蔽的河谷”,如果语言的溢出与其窒息在相似中同质,那么,语言使我们感悟存在,及语言使我们自欺于世,这双重命运就被扬弃出来。但可悲的是,我们通常喜爱弃前者而扬后者。“放眼望去,无处不是布满了透明的气化的波纹,每道不够稳定的波纹似乎都是这条不时分岔的高速公路的折射,她在波纹里”,《波纹》的结尾是令人震惊的,仿佛在更高维度时空里观看那个在悲剧中而无力的“她”,“她”在自我的语言里,像甲壳虫一样爬行在波纹里,却始终不能与澄清那“波纹”的语言契合。

  赵松的那道自我阀门就在这里,无力绽开悲剧的悲剧,语言的悲剧:语言是存在的绳索。就算“你、我、他”通过语言从空隙中跃出,却依然要遭受赵松世界里的语言宿命。于是,赵松诚挚地克服并放下了“自我”,从而回归语言的天命,它像澄明的缎带,隐而不发地与世间人事默默伴随,获它之力的方法不在于意志,而是存而不论的觉悟吧,以此才能成为真正的潜行者,在细微的波纹里能自明于爬行时,亦知那积木书的大体之境。

  《积木书》读后感(六):赵松 控制小说气味和光线的人

  写作者赵松,曾经对着冬天里窗户上结霜的窗花,不厌其烦地描写它们的形状、光线穿透而成的阴影,每天换一块玻璃写。

  写作成为他暗夜里的生存方式。在幽明闪烁的小说空间,他搭建一个文字构筑的世界,文字的构成材料是气味和光线。他是一个耐心又颓唐的光影设计师。

  搭积木

  一场“人与小说的游戏”

  读完《积木书》的人,大概没有几个清楚书里究竟有多少篇章,连作者赵松也不知道,他甚至忘了很多篇章的名字——它临付梓时,被他删去了长达八页的目录。他喜欢这种暧昧的状态,并想引发某种意义上的搜寻,“谁要想在看后重新找到其中的某一篇,就不得不在书里仔细查找”。

  对于一本闪烁着各种小说元素的独立短章构成的书,赵松说目录纯属多余,“这些故事不需要按部就班地确定标明位置,就像每一块积木都不需要编号”。书名《积木书》的含义也很抽象,它来自书中同名的一个篇章,故事里赵松把一个朋友的爱情故事变成了纯粹的虚构。之所以用它当书名,是因为“它意味着某种单纯、天真、执拗的想象,就像搭积木的孩子。此外,积木具有永远的不稳定性和易崩塌的脆弱性,可当它们散落一地,你又会发现其实每个都很坚实,虽然每个都不完整,可又都充满了可能性”。

  每块积木都是生成故事的碎片,拼接顺序取决于你的阅读顺序。每块碎片里都倒映着一个人模糊的形象:深夜去算命的胖子老李,遇见一双柔软的双手;独居的老男人每天坐在小区小卖店的台阶上听老太太唠家常,露出孩子的表情;半夜在KTV唱歌到天明的穿黑裙的女人,瘦削的尖脸有一双随时准备哭泣的大眼……想看望的老人和姑娘,雨后的广场和消失的早餐包子铺,潮湿的山间小旅馆房间里一盏橘色的灯……一切细碎物事,只是日常生活闪光的瞬间。

  《积木书》里,事物的联系只有轻轻一搭,却似一副多米诺骨牌。如果你足够敏感,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一场“人与小说的游戏”,所有篇章都是平等的,推倒任意一块牌都会产生连锁反应。赵松希望读者忘掉“期待故事”的小说阅读的定势思维,体会他营造的叙事空间所提供的想象的乐趣,阅读就像搭积木,“随时拿起来摆弄一下,也可以随时放下”,如同《积木书》的篇章设置——没有目录,每一篇都以省略号开头,仿佛随时开始,又随时告一段落。赵松在法国作家塞利纳那里发现了省略号的妙处。把省略号用在开头,“想制造一种一切早已存在,一直在进行中的感觉”,他只是伸手捧起一捧水,随即又松开手,让这捧水回到流水里去。

  这本书他写了两年多,素材来自新闻、道听途说,甚至梦境。但素材仅仅是素材,赵松要用文字重塑它们:“既然福楼拜160多年前就能用一条报纸新闻写出《包法利夫人》,那我就没理由不把任何一个素材变成其他东西。”

  他觉得自己像个化学家:“把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来点催化剂,再去观察化学反应,总有新的东西生成。”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是个画家,“正儿八经地素描,用笔细腻写实”,但这种“写实”也已把看到的东西完全变了形。

  新小说

  无法被归类的文字

  他说自己的写作基本是现代小说的写法:“在我看来,现代小说的根本特点,既不是再现现实,也不是反映现实,而是创造一个由文字构成的新的现实的存在。”

  这种小说理念受到法国“新小说派”的影响。在赵松的写作路上,“新小说派”的几个代表,罗伯·格里耶、克劳德·西蒙、玛格丽特·杜拉斯都是导师,而罗伯·格里耶的影响是根本性的,“他让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细节存在的方式,如何毫不犹豫地利用文字的间接性和暧昧性,以一种貌似客观的写作,实现一种极端的主观,而这一切又是如何在作品的整体中存在,并保持不确定性。”

  有趣的是,当他用此理念写小说时,风格却是克劳德·西蒙式的——“貌似用最客观的 ‘写实’手法去实现虚幻而又暧昧的效果”。当年,罗伯·格里耶意外发现克劳德·西蒙的小说《风》《草》时,曾兴奋地赞誉作者文风有“被暴风雨黑暗的波涛紧紧席卷”的力量,赵松懂了:“除了陈腐的模式,你可以写一切你想写的东西,尽可以放开那些仿佛约定俗成的规矩,去调动你所能调动的一切感官知觉与想象力,破除各种层面的界限。”

  “小说如果不能给读者提供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那它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赵松的脑子里始终住着那些法国前辈,“他们仿佛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坚硬的大锤,这不是用来威慑后人的,而是鼓励后人像他们一样抡起它去砸破围墙和栅栏。只要不是在陈腐的写作模式与习惯所构成的房间里满是汗臭和口臭地扎堆凑热闹,你一个人去哪儿都行!”

  于是,创新这个陈词滥调的词,在赵松眼里有了纯粹的意义,“什么是‘新’?是指小说的语言生成方式和结构方式,你根本无法给它归类的写作实践。”《积木书》也成了一本无法被归类的书。

  写作初期,他一度认为这些短片段是写某部长篇小说的“练习”,可当它们形成规模时,他意识到它们并非孤立,彼此有潜在关系,但它“不是一部短篇小说集,而是‘一部小说’”。这来自对美国小说家塞林格《九故事》结构特色的发现:“《九故事》超出短篇小说集的概念范畴,而我想做的,就是在短篇小说集和长篇之间的模糊地带做尝试。”

  光与味

  回归直觉的叙事

  “新的文学断然只向少数人开放”,这是罗伯·格里耶煽动性的预言,被十几年前成立的先锋文学群体“黑蓝文学”奉为圭臬,赵松是其最早成员之一。在黑蓝文学网写作的那些年是他形成文学观的关键阶段。2012年他离开“黑蓝”,去上海谋生,现在浦东新区一个高端文化创意综合商业体喜马拉雅中心做办公室主任,过着“二元化”的生活:“白天属于谋生,夜晚属于文学,但我无时无刻不在企图打破这种二元平衡。”

  他生于1972年东北一座灰蒙蒙的工业小城里,少年赵松太消沉,“整个自我都在塌缩”。1988年他开始尝试写诗,一个冬天写了两百多首类似诗的东西,启蒙读物是《普希金诗选》。第一份工作,在厂区待了13年,每天写公文。这些被他隐藏在上一本小说《抚顺故事集》里。那是一本更符合“传统小说叙事风格”的集子,讲述一群因为“后果惨痛的天真”而在日常中遭受痛苦的普通人。赵松躲在暗夜里捕捉这些人身上的光线和气味。

  光线和气味,是赵松小说的质感。这在2007年的小说集《空隙》里已有端倪,从那时起,他的故事就在一个晦暗不明的空间里,窗口、走廊、公路,有意识流动的地方,赵松都把光线调暗,他说:“还是黑了好,待着安稳多了,有点像小时候躲在柜子里头。”

  到了《积木书》,赵松越发迷恋光线,灯笼、路灯、车灯,甚至阳光,都是高频细节,“高处的强光灯把院子里的积雪照得金灿灿亮晃晃”,“各种各样的树,在阳光里,那些明亮得清晰异常的枝干显得很虚幻”。他也迷恋气味:孩子“头发里散发出来的奶味儿”,被丢入雨中的失了味道的香烟,古镇小楼的旧家具散发的诡异气息。

  光线和气味,构成了赵松小说的叙事空间,这让人联想到克劳德·西蒙成熟期的创作,几乎完全排除了传统的小说叙述方法,走向多层次小说空间的冒险。赵松想承接过去一百多年西方小说的形式探索,虽然“显得自不量力”,但“追求小说文体的陌生性和独特性,是作家的本分和自觉”。

  还是写作的学徒时,他读了大量的理论作品,“直接导致我的写作变得僵化乏味,而又自以为是”,“怀着那种仿佛啥都明白的感觉,陷入了寸步难行的困境”。直到他读了意识流小说鼻祖之一的普鲁斯特的《驳圣伯夫》。

  这本书里,普鲁斯特批驳了权威批评家圣伯夫机械的文学评论扼杀了很多法国文学天才。普鲁斯特写道:“我认为作家只有摆脱智力,才能在我们获得的种种印象中将事物真正抓住,也就是说,真正达到事物本身,取得艺术的惟一内容。”赵松瞬间震惊了:“我为什么要迷恋那些理论?而不是回归自己的直觉?要是我不能从最日常的事物中有所发现,那还谈什么艺术?”

  从此,他相信直觉是小说的源头,他并不像普鲁斯特那么激进,更愿意把智力理解为“冷眼旁观”的状态、控制叙事的技巧。他反对的是理论意义上的智力,“再好的理论,也是低于直觉,低于作品的”。赵松眼里,小说是“生成”而非“制造”的艺术品,而生成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本文原载于2017年4月22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12版

  http://epaper.bjnews.com.cn/html/2017-04/22/content_678887.htm?di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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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积木书》读后感(七):致我们似是而非的生活

  (刊于《新民周刊》2017年9月18日第959期)

  文/俞耕耘

  从《空隙》、《抚顺故事集》再到《积木书》,作家赵松始终在追问一个问题:如何写出异乎寻常的生活感知,搭建一种极端私人的文字表述。《积木书》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这种内向性的自我书写,作家甚至不太考虑他的理想读者。因为作品本身会找到它的读者。在故事中你会发现那些百感交集的生活因子:情绪、场境、气味、光线和质感。这些直觉恰好拼合了凡俗人生的记忆纹路。你难以归类它的文体,是像小说的散文诗?像短篇故事集的小长篇?

  显然,赵松有意游弋在各种文体边缘,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它是叙事作品,是关于生活的印象写生。《积木书》让“非虚构”的标签显得无力,结集故事如杂糅的“闲谭”:有源于朋友的逸闻,新闻素材的加工,听来的见闻,梦境的演绎,自身的心境。正所谓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他延续了笔记体小说的传统,一方面是化实为虚,以实写虚的“写实”,超出了现实主义惯常感知的陈词滥调;另一面,那种简淡却沛然,洗练又丰饶的语言,亦是远绍明清小品的气味。

  《天黑》再现了魏晋的名士范儿,是一次兴之所至,兴退而返的“访友未遂”。《柔软》就像桨声灯影里的宴游,看似庸俗的老李反而能看清表象和本质的颠倒,显出得鱼忘荃的洒脱。手的柔软比色相更为永恒。我很佩服作家淡远文字中的醇厚理趣,像书法的枯笔,勾勒琐事的干涩。《变化》和《舅舅》有生活的苍老变易,《山》是向死而生的“烦”与焦虑,《状态》是生活对自由的倾轧,精神的侵蚀。不同的是,故事又不失现代派的荒诞冷硬,幽默处生猛凌厉。《消息》是对世情的冷眼戏谑,《地平线》是误解产生的滑稽段子,《交换》是对“观念艺术”的冷嘲热讽和精彩一怼。

  作家实践了另一种“写情境的”小说美学。人物面孔幻灭不清,成了无名符码。时间成了封闭的虚空,空间则是没有背景的淡入淡出,它们不再举足轻重。你想捕捉的情节,可怜线索全都成了断点,欲念浮动的光斑。能贯穿的,只是作品的气味和调性:无以名状的冷眼静观,疏离落寞。(如《恐慌》)正是这种感受蕴含了全书的隐喻所在。我们所谓的完整、富于意义的生活不过是拼凑起来的瞬间琐屑:“积木”。它既可以搭建生活价值的幻觉,亦可推倒散落,一片瓦砾。生活与这作品一样,读法也暗合了活法,并没什么“非此不可”。你可以任意拼接、易位、弥合生活的素材。然而,每个体验瞬间、人物和故事又是拒绝敞开的唯一,如同被封存的“琥珀”,被赋予某种不可复现的永恒。

  《积木书》利用了形式上的结构感创造了叙事空间的无限可能。如果用中国古建营造中的“构件”和“模数”来形容再恰切不过。每个故事就像一个建筑单元(构件),开篇用富于意味的省略号实现自由的榫接(场景记忆的突现、移涌,无始无终的闪退)。没有目录意味着传统时序让位给了千万种读序。有趣的是,赵松利用了“模数”,任意微缩、扩大着现实与艺术的“倍数关系”。其中,他记录下一个友人“喜欢玩一种极为微小的积木,需要高倍放大镜和最纤细的镊子才能玩下去”。

  赵松也是这么“玩”小说的,他既有极微的视知觉,又有将瞬间延展放缓的扩张性。他能想象置身太空的宇宙感(《晚餐》),也会把巨大无比的城市比作“自然弯曲的缀了一些小灯泡的湿漉漉的粗绳子”,将生命周期视为礼花一样“自然脱落”(《礼花》)。他对物性分析的迷恋往往化为抽象的感官,哲学的冥想,水珠凝结、雪花静落皆可映现宇宙整体。(《凝固》)体验的可能就在“空隙”里滋生蔓延,缓慢、出神、闪回,现实在他笔下就像被想象浸泡过的老报纸,充满梦幻的褶皱印痕。

  这是一部感知之书,它复现再拟了生活的原本样态:似是而非、梦醒交加,支离破碎。你能留下的唯有那点儿直感体验。赵松想做的就是实现“源初的捕获”,用他深谙的生活技艺:幽微、简淡、隔世苍老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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