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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别离》的影评10篇

2022-03-15 11:05:27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长别离》的影评10篇

  《长别离》是一部由亨利·柯比执导,阿莉达·瓦利 / 乔治·威尔森 / Charles Blavette主演的一部剧情类型的电影,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观众的影评,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长别离》影评(一):《长别离》:潮水犹如日两回,人生长别离。

  文/刘小黛

  公众号:抛开书本

  爱默生说:现代文明的悲剧之一便是我们不再接触自然界最初的真实。最爱杜拉斯的《长别离》,也许这个本子远不如《情人》有名,也没有《广岛之恋》流传甚广,但不知为何,中学时第一次读到就被触动,电影虽有瑕疵,但也值得五星。

  《长别离》是杜拉斯继《广岛之恋》后的又一部作品改编,杜拉斯和杰拉尔·卡尔洛为亨利·科尔皮的影戏写的脚本和会话。该片讲评了一个使人摇撼的惨剧:咖啡馆的女主人黛莱丝16年来一直苦苦等待丈夫的归来,却没有音讯传来。就在法国国庆节那天,咖啡馆门口一个哼着小调的流浪汉引起了她的强烈反应,她觉得他就是自己的丈夫。黛莱丝用尽各种方法,企图唤起失忆流浪汉的记忆,包括请她丈夫的姑母帮忙。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流浪汉始终没有记起一点往事,也没有明显的迹象表明他的身份。

  这样的情节催人泪下,一种深刻的哀伤犹如锁在喉中:

  无奈中的黛莱丝对着将要离去的流浪汉的背影,不停地喊着“阿倍尔!……阿倍尔朗格鲁瓦!”,众人们也帮着高声呼喊,这时,阿倍尔突然间站住了,他沉重地转过身来,异常缓慢地高举起双手,就象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囚犯……

  影片中有两个很是有寄意的细节:

  一,是男主人翁的名儿,在流离汉的身份证上,可以看见罗贝尔·朗代,而咖啡馆店主娘黛蕾丝的夫婿的名儿是阿尔贝尔·朗格卢瓦,姓名中发音的近似不问可知,好像那是伟大的肉身或精力重创跋文忆残余的碎片的重组。杜拉斯也有过和夫婿“长别离”的履历,她夫婿名叫罗贝尔·昂泰尔姆,1944年被捕后关起来在德国达豪的集中营昂泰尔姆在集中营勉强承受了非人的熬煎,后出处于密特朗的多方营救患上以幸存回国。

  二,在黛蕾丝精心摆设的晚宴上,她发现流浪汉头上惊心动魄的伤痕,黛蕾丝原本但愿能找回掉踪了16年的夫婿,或更切当地说,帮忙浑似夫婿的流离汉找回掉去的记忆,但最终:“她看着他裸着的头颅,他曾被轰炸过的头颅远去,她打开门,他走在她前边,她看见了,在她面前,头上伟大的伤痕,她再也看不见世界上的一切,除开伤痕:她虽生犹死的夫婿”。

  这是一个细腻而深刻的爱情故事,它通过这样一段绝望的爱情,使人无不为其发生的原因而思考,每个人都会深刻地去反思战争对于人性的异化,影片的结尾尤为感人,堪称绝笔;影片也是“左岸派”电影的一部杰作,也是其最通俗的一部影片。影片导演亨利科尔比,1921年7月15日生于法国,早期是一名电影记者和评论家, 五十年代成为了法国“左岸派”的一员,1961年因导演此片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 1963年,科尔比以影片《Codine可待因》再次荣获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科尔比还参与制作了多部影片,其中有卓别林的《一个国王在纽约》、乔治克鲁佐的获奖纪录片《神秘的毕加索》、还有塔科夫斯基的遗作《牺牲》,但他最著名的影片还是奥马尔沙里夫版的《La Isla misteriosa y el capitán Nemo神秘岛》 ;2006年1月14日亨利科尔比在法国去世,享年84岁。

  获奖情况:第14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

  《长别离》影评(二):《长别离(Une aussi longue absence )》:纳粹的魔爪下【第14届戛纳电影节 Palme d'Or Ex-aequo Unanimité】

  http://blog.trivialfilm.com/2013/07/une-aussi-longue-absence-14-palme-d-ex.html

  长别离 Une aussi longue absence (1961)

  本片获得1961年第14届戛纳电影节Palme d'Or Ex-aequo Unanimité。

  电影故事非常简单,讲述一个女人遇到已经失踪多年的丈夫之后发生的故事。在巴黎,女主角开着一间咖啡馆,生意兴隆。她现在有着一个做卡车司机的情人,此时正是假期到,大家都要去渡假,女主角也打算与情人一起离开。可是一天,当女主角仔细看过一个经常路过店前的流浪汉后,立即变得很激动。之后女主角就开始慢慢接近流浪汉,邀请他喝啤酒,甚至还在他的屋外过夜。随后,女主角将自己的亲人接来,讲述了自己丈夫在战争中被俘、成为英雄,但最后失踪的故事。其实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流浪汉,可他听后不为所动。女主角家人都很失望,但女主角继续努力,邀请流浪汉共进晚餐。晚餐中,两人相处得很愉快,可流浪汉还是在失忆中。晚餐后流浪汉离开,他看到在屋外守候、保护女主角的众人,以及听到女主角呼喊着丈夫的名字,这些促使流浪汉立即站住举起了双手。流浪汉看见众人没有反应后,撒腿就跑。众人紧忙追赶,使得流浪汉被冲出的汽车撞伤,女主角当场晕倒。最后,女主角醒来,她从情人那里得知流浪汉已经悄悄离开了。

  这部电影故事非常简单,所以看起来并不累。不过,电影在拍摄上却很拖拉、沉闷,让我很难集中注意力,所以看了两天才看完。不过本片有一点让我很意外,即片尾有一个逆转。在电影的大部分时间,我以为这是讲述女主角对流浪汉感情的爱情电影,可是影片却在最后几分钟内通过表现男主角在战争中的创伤,变成了一部控诉纳粹暴行的反战电影,实在出人意料!因此本片主题就是通过一对失散夫妇的故事,表现了战争对人性的改变、德国在战争中对战俘的迫害,以及女主角对流浪汉伟大的爱。总体来看是一部主体积极、充满正能量的电影。

  不过本片缺点也很明显,即节奏缓慢、剧情拖拉,对于各个场景描述的过于细致!这些都让观看者很痛苦!比如,人物之间的各种动作事无巨细,端起杯子、拿起叉子、走路、凝视,说一句话要酝酿很久等等。虽然这些可以表现人物的情绪及心理变化,但是这样的描写不需太多,因为我们观众都是身经百战的——都看过多部电影了,所以我们懂你,导演!不用那么麻烦!如果一些情节暗示还看不出来,还看什么电影呢?因此,本片这样简单的似乎几句话就可以概括的情节,就这样被拍成了一部九十多分钟的电影!

  电影其他拍摄方面中规中矩,是非常传统的拍摄,就不多说了。只是这部电影上映的年代是1961年,怎么还是黑白片呢?难道彩色片太贵了?

  演员表现同样很普通,而且因为情节平淡,这让我对演员的表演印象也不深,因此就不说了。片中的女主角Alida Valli在本片中已经年仅不小,让人很难将她与美女联系起来,只是一个不丑的女人。其他人都是龙套,不说也罢。

  总结一下。这是一部情节简单、结尾震撼、主题富有意义的平庸电影,最大的缺点是拍得太“难看”了。

  Alida Valli

  序列:1075

  2013-07-11

  《长别离》影评(三):离别长戚戚

  考试周,在豆瓣电影推荐页面上偶然瞥到「长别离」这个标题,久久不能忘怀,总觉得这三个字充满了幽微的感情。外国老电影的译名往往具有诗意的美感,比如「魂断威尼斯(Morte a Venezia)」、「罗马之春(The Roman Spring of Mrs. Stone)」,让人还未了解电影内容就先被标题吸引了去,而「Longue Absence」的直译「长久的缺席」则少了许多回味。

  古语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戚戚,意为忧惧、忧伤的样子。这离别也是一位真小人,送别之人望穿秋水,离别之人断肠天涯,其间有说不出的凄凉酸楚,却又无法阻止。当我深夜独自在宿舍打开这部电影,窗外是无声飘落的鹅毛大雪,周围是江南冬季浸骨的寒冷,而归家的日程还遥遥无期,这忧戚,戏里戏外之人便都能感受到了。

  电影是根据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同名剧本改编的,之前读过她的「情人」以及其他一些只言片语,被她文字里特有的冷静与张力所吸引。我常常佩服杜拉斯女士,能把两三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情写成一本书,其间穿插的无非是些感想回忆,同一件事用不同的方式反复说,搞得文字晦涩难懂,大众读者敬而远之。但合上书页,便感觉脑海中不知不觉被杜拉斯打上了烙印,整个人沉浸在某种挥之不去的情绪里,这也是意识流文学给人带来的独特体验吧。

  电影剧情平淡到略显苍白。二战结束已经16年,巴黎塞纳河边一家咖啡馆的女主人黛蕾丝仍没有丈夫的音讯。法国国庆节那天,她偶然发现一个哼着小调从咖啡馆前走过的流浪汉竟像是自己失踪多年的丈夫。在惶恐、惊喜、悲痛之中,她不断让女招待和他谈话、故意在街道上和他碰面、去他栖身的破棚屋、邀请亲戚们在他面前谈论往事,甚至将他请到家里来共进晚餐、跳舞,在跳舞时黛蕾丝摸到了他头上的一个伤疤,终于证实流浪汉正是自己苦苦等待的丈夫。原来,他在法西斯的酷刑下失去了记忆。黛蕾丝痛苦而激动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他还是像在集中营里一样,木然而习惯性地举起了双手。

  电影的前半部分十分拖沓、沉闷,用了大量的细节表现女主角对丈夫忠贞的爱情,片中人物走路、开门、端杯子等动作都事无巨细地展现出来,甚至说一句话要酝酿好久,这导致电影的节奏过于缓慢,容易让观众丧失耐心。但影片的结尾堪称神来之笔。共舞后流浪汉仍然没有认出眼前的妻子,木然告别离去,黛蕾丝不甘心地追出门外,大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阿拜尔·朗格努瓦!咖啡店里的人、周围的邻居也帮着喊叫,仓皇逃跑的流浪汉慌忙止步,在四周的叫喊声中举起双手,就像一名战俘或囚犯,然而过了一会儿,并没有人来处置他,他又匆忙拔腿逃走。这个结尾以独特的视角来揭露集中营对人性的摧残,充满了强烈的戏剧性。电影并没有直接对战争的控诉,却激起了人们对男女主角悲惨命运的同情和对法西斯的愤恨。看似平淡无奇的剧情背后隐藏着波涛汹涌的反战情感,而不仅仅局限于男女之间的爱情,可以说是对整部电影的升华了。

  其实我刚开始并没有猜到结局,我设想的剧情是流浪汉并不是黛蕾丝的丈夫,黛蕾丝因为思念过度精神出了问题,当她听到有人哼唱着丈夫曾经唱过的曲调时,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就是自己失踪多年的丈夫,即使那个人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她用尽各种办法来唤醒一个陌生人并不存在的记忆,但最终一切只是徒劳,最后女主角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中度过了余生。这样的剧情虽然体现了女主角的执着与痴情,却没有反映战争对参战之人精神的摧残。黛蕾丝在电影结尾说的一番话令人动容:「对啦,只要冬天来了,可能天气挺冷的时候,也许他就容易回来了。夏天,这是个倒霉的季节,他们流浪汉是自由自在的,而在冬天没有时间自由行动,不知往哪儿去……应该等到冬天……应该等到冬天……」银幕上出现「完」字,而黛蕾丝还在继续讲话。

  看了「长别离」,不禁想起另一部法国电影,「阿黛尔·雨果的故事(L’histoire d'Adèle H.)」,女主角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背井离乡,不惜编织各种谎言欺骗家人,最终精神错乱,在疯人院度过凄凉的晚年。阿黛尔·雨果和本片中的黛蕾丝都是执着而深情的角色,然而她们执着到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也许一开始她们确实是爱着那个不可能的人的,但到后来就成了自己和自己较劲,抑或是不甘心曾经的付出,又或是只是痴迷于自己构造出的那个完美的意象,就如同「阿黛尔·雨果的故事」中最后男主角出现在阿黛尔的面前,她也无动于衷,而是茫然地继续往前走,寻找那实际并不存在的东西。偏执狂一生都只跟自己过不去,不渴望幸福的人又怎么会真正得到幸福。

  《长别离》影评(四):导演说

  《长别离》是法国女作家、龚古尔文学奖获得者玛格丽特·杜拉继《广岛之恋》之后专门为电影而写的第二部作品。它同《广岛之恋》一样,也是一个爱情的故事。它又与《广岛之恋》不同。如果说《广岛之恋》是通过一个恋爱的故事,把战争对人类、对个人所造成无法弥补的灾害作了宏观和微观的对照和联系,那么《长别离》则通过对爱的执著的细致的描绘,令人心碎地展示了人际感情的沟通在受到战争不同程度的伤害的人们之间已成为不可能。

  那个邋遢的流浪汉究竟是不是黛莱丝失散已久的丈夫,其实并不重要。而且影片也确实没有给我们提供一个无疑的答案。没有一个人证,更没有一件物证,证明他就是阿尔贝·朗格洛瓦。恰恰相反,最可靠的人证,阿尔贝·朗格洛瓦的姑母,矢口否认流浪汉有可能是她的内侄。她自称“看他出生”、“看他长大”,而眼前的流浪汉,不仅眼睛不像他失散的内侄,连身材也不像。唯一的物证更不利于黛莱丝的信念:流浪汉的身份证明明写着他姓朗德,名罗贝尔,与阿尔贝·朗格洛瓦相去甚远。那么,黛莱丝·朗格洛瓦凭什么无视人证、物证的否认,偏要认定流浪汉就是她的丈夫呢?她的全部根据只是毫无物质基础的感觉,只是一股情感的冲动,一种早已沉睡、忽又惊醒的对丈夫的执著、坚毅、持久的爱。这种根据虽嫌单薄,却不可战胜。连最权威的人证,她丈夫的姑母都不得不私下承认自己的否认在相当程度上出自对流浪汉邋遢外貌和卑贱处境的反感。(她对同她一起来的侄孙说:“那么些年没有见面了……还能认出谁来啊。”“如果他真是阿尔贝·朗格洛瓦,像他目前的这副模样……太可怕了!”)这样,黛莱丝的固执的确认,就显示出了爱的无私和隽永,显示出了一种高贵的品格。既然流浪汉已经失去社会所承认的一切价值,他既无身份地位,又穷得一身褴褛,连作为人最起码的身心健康都没有,那么他是不是阿尔贝·朗格洛瓦当然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承认或否认的动机。所以承认或否认在这里只是作者用来展示感情的性质和力量的一种艺术修辞手段。流浪汉的失忆症一方面使经受感情考验的黛莱丝的爱显得更顽强,另一方面又预示了这种爱的悲剧性,因为无望是它的必然结果,因为流浪汉的失忆症再无治愈的可能。然而,正因为无望,黛莱丝的努力才更悲壮;也正因为黛莱丝悲壮的努力,无望的前途才更令人心碎。既然在黛莱丝的心目中流浪汉就是她魂牵梦系的丈夫,那么为了结束“长别离”之苦,她必须设法穿越阻隔他们团聚的屏障——失忆症,否则纵然咫尺,也相隔天涯。然而问题偏偏不取决于她的愿望和努力,而取决于流浪汉的失忆症有无治愈的可能。经过种种努力的黛莱丝,终于把流浪汉邀请到家里来共进晚餐。她用心良苦地启发他的回忆,但当她发觉他的脑后有一条骇人的、巨大的伤疤时,她惊呆了,显然,那时她同观众一样,对流浪汉复忆的可能已感绝望!但是她的这种绝望之念只一闪而过,或者说她立即掩饰了、压抑了绝望,并以更直接、更赤裸裸的提示企图迫使流浪汉“恢复记忆”(“难道您不记得您曾经有过一位妻子?……叫黛莱丝!你们结了婚……在晓里欧?”),流浪汉却无可奈何地作了否定表示。黛莱丝仍不甘心(“是否有人说过,总有一天,您能恢复记忆?”),直到流浪汉向她告别,走上街头,黛莱丝都只愿把他看成自己的丈夫,而不愿正视流浪汉后脑的伤疤,直至最后她忍不住喊出她丈夫的名字:“阿尔贝·朗格洛瓦!”但是这条伤疤是这样深深地呈现在观众的面前,所以,当影片结束时,观众听到黛莱丝还期望冬天的到来,还准备付出更有耐心、更为艰苦的努力来唤醒“丈夫”的记忆时,不能不为颤动在画面中的内在的悲剧而痛心。

  是的,这部影片细腻而深刻地描述了绝望的爱情,但它不只是一个爱情的故事,它的更深刻的含义在于反对异化人性的战争。所以这虽然不是一部战争题材片,却是一部有力的反战片。这里没有枪林弹雨的战场,没有陈尸遍地的悲惨景象,但是战争的阴影像梦魇一般笼罩着整部影片,它使普通的人从此再也摆脱不了痛苦的回忆和灾祸临头的焦虑。影片一开始是流浪汉蹀躞在巴黎郊外的背影,接着镜头“拉”出了一片荒凉的垃圾堆,远处传来国庆节阅兵式的飞机、坦克的轰鸣。这样的音画效果使人联想到断垣残壁的战场。流浪汉就在这里栖宿。虽然我们看到远处有高楼大厦,但是那是另一个世界。我们只从他文质彬彬的举止和他含糊地哼着罗西尼歌剧的咏叹调,才隐约感到他与那另一个世界多少还有点蛛丝马迹的联系,但这一切又那么难以确定,而且即使勉强确定,他的举止以及他所哼的歌剧也显然属于过去的时代,同现代时尚相去甚远。流浪汉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他与世界和时代是隔绝的,他是一个幽灵,战争造成的幽灵,他在街上游荡,不仅勾起了黛莱丝对16年来音信渺茫的丈夫的强烈的思念,也引动了黛莱丝亲友和邻居们的关切。他们对流浪汉身世的关切,事实上反映了他们对过去的战争后果的评价。然而这一切是这样微妙,彼此难以沟通。如果说,阿尔贝·朗格洛瓦的姑母和侄子与黛莱丝之间的难以沟通,还存在着对社会一般价值观念之间的认识差异,那么黛莱丝与流浪汉之间的难以沟通则存在着更难以逾越的障碍——流浪汉的失忆。这是战争造成的。失忆在这里成了战争直接受害者被异化的悲惨象征,荒凉的垃圾堆是战争给失忆者判处终生流放的服刑地,失忆状态是服刑地周围不可逾越的“大墙”。事实上,失忆者并不失去一切记忆,当流浪汉在黛莱丝和邻居们朝他喊叫时,他突然站住,并举起双手,那就是说,处决战俘时的恐怖情景并没有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作为战争受害者,他只剩下一个记忆,那就是恐怖。接着他转身逃跑,这是更令人心酸的意外之笔,因为这表明,作为一个人,他虽然身心受到严重戕害,仍没有失去求生的本能!

  玛格丽特·杜拉是属于法国战后被称为“新小说派”的一位作家。所谓“新小说派”,意指他们认为旧的小说,也就是传统的写实方法,已不能如实反映社会。他们尤其反对传统小说中有头有尾的情节,因为他们认为当代社会已陷入一个荒谬的怪圈,本来就无头无尾,硬要编造一个合乎逻辑的情节,只能是对现实的伪造,他们以营造情景来代替编制情节。至于“典型人物”的塑造,他们也认为是不可能的。因为“物”早已使“人”异化,已无“典型”可言,他们作品中的人只是在某种情景中作为社会普遍情绪(如荒谬感、焦虑、失望或希望等等)的信息载体的特殊符号,例如在《长别离》中黛莱丝象征执著的爱,流浪汉象征战争直接受害者等等。名字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在杜拉编剧的另一部影片《广岛之恋》中,男女主角索性都无名字。在另一位“新小说家”阿兰·罗勃格里叶编剧的影片《去年在马里昂巴德》中,情况也一样。“新小说派”起初只是一个文学流派,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他们发现以“直观”为特征的电影艺术存在着有利于他们艺术表述的条件。那正是法国“新浪潮”兴起的年代。于是《广岛之恋》同特吕弗的《四百下》在同一年(1959)的戛纳国际电影节上出现了,而且同时震撼了国际影坛。人们一般把他们统称为“新浪潮”,其实“新小说派”的影片同“电影手册派”(如特吕弗、戈达尔等)的影片一开始就有区别。细心的电影史家把“新小说派”的影片作者们称为“左岸派”,因为他们住在巴黎塞纳河的左岸。他们的艺术追求与“电影手册派”是不同的。起初他们都是以编剧身份跻身电影界,后来他们总感到自己的创作意图并没有在银幕上充分表现出来,他们便自己执导。《长别离》之后,玛格丽特·杜拉编剧的影片就都是她自己导演的了。

  《长别离》则是由亨利·谷尔比导演的。这是亨利·谷尔比导演的第一部故事片。亨利·谷尔比在此前长期从事影片剪接工作,所以《长别离》中的剪接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例如,流浪汉赴约的那个段落:流浪汉敲门(背影),黛莱丝开门,我们从流浪汉的肩上看到了她笑容可掬的脸庞。接着,还是那个背影,但镜头拉开时,我们发现他们已在室内。室内、室外的转换,通过如此不露痕迹的剪接,不仅在风格上无比朴实,而且叙事过程也分外简洁。影片抛弃了传统的“闪回”手法,黛莱丝“启发”流浪汉的回忆全部靠直接的语言,而且是多么朴实的语言啊!这要求演员有很高超的演技,把她急于求成而又急不得、恼不得的心情有分寸地表演出来,过分克制或过分冲动都会影响这个形象的艺术信服力。著名的意大利女演员阿莉达·瓦里十分出色地完成了这个角色的创造。本片摄影也十分杰出。黛莱丝跟踪流浪汉的那个段落中,有一个长镜头(远景),身穿深色连衣裙的黛莱丝沿着塞纳河岸走着。这个清晰的黑色的身影在白色的河岸前从右向左移动,黛莱丝的焦虑、寂寞、追求的心境被这个单调而压抑的画面充分地表现出来。我们似乎感到了炎热的阳光,似乎听到了不远处的垃圾堆上传来嗡嗡的蝇声,被称为世界花都的巴黎在那时显得如此令人烦躁不安,如此沉闷。

  《长别离》影评(五):《长别离》电影剧本

  《长别离》电影剧本

  文/〔法国〕玛格丽特·杜拉

  译/陈景亮

  玛格丽特·杜拉是二次世界大战后涌现出来的颇具特色的法国小说家。她的小说不以精采的描绘和离奇的情节制胜,而着重于心理刻划的细致入微和人物对白的富有含义,在法国,她被列入新小说派行列。

  她除了写小说以外,还写电影剧本。六十年代中期自己导演影片,导演过《音乐》(1966)、《她说要摧毁》(1969)《恒河的妇女》(1974)、《印度之歌》(1975)、《卡车》(1977)等片。她是一位现实主义的作家和导演。

  五十年代末期,她和其他作家一样,力图寻找新的表现方法。他们发现电影所提供的具体视觉形象是文学所不能提供的,一些作家就到电影领域中去一试身手,用电影来表达文学性题材,使文学电影化,其中最先获得成功的,就是玛格丽特·杜拉。她于1959年编写了有关原子弹造成灾难性后果的剧本《广岛之恋》,由法国著名导演阿仑·雷乃导演,结果拍成一部在西方世界具有巨大影响的影片。

  继《广岛之恋》之后,玛格丽特·杜拉编写了《长别离》。故事叙述一个妇女重遇十几年前在战争中失踪的丈夫——一个因受法西斯残酷迫害致残而完全失去记忆的人。她仍然忠实于对过去丈夫的感情,千方百计帮助他恢复记忆,希望他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然而,她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对她来说,活着的丈夫等于已经死去,她和他真正地长别离了。

  玛格丽特·杜拉在这个剧本里用深沉的色调和细腻的笔触,淋漓尽致地描写了男女主人公的感情、描写了他们的痛苦和希望。作者用极少的语言,从剧情发展中侧面介绍了男主人公的过去:他的善良、温雅,有教养的生活方式、对待生活的认真态度和幸福的家庭,他曾经是一个反法西斯的爱国英雄。这一切并没有作正面描绘,而是通过一系列的自然流露和暗示,把男主人公的往日清晰地展示在人们的眼前。面对这个衣衫褴褛、神情浑浑噩噩的流浪汉形象,使人了解到法西斯不仅毀灭了他的过去和现在,也毀灭了他的未来。当女主人公企图唤起流浪汉记忆的一切努力终告失效,流浪汉木然告别离去,女主人公追出门外,大声呼唤着丈夫的姓名:“阿拜尔·朗格努瓦!”邻居们也帮着喊叫,仓皇奔跑着的流浪汉闻声突然止步,举起双手,就象一个战俘和一名死刑犯那样,稍顷,由于他所等待的枪决并未发生,就又拔脚狂奔而去。这意外而惊人的一笔,深刻地揭示了这个被战争和集中营的生活摧残了的心灵,充满着非常强烈的戏剧性。这里没有任何直接的激烈的控诉,却深深震撼着人们的心灵,激起人们对男女主人公命运的同情和对法西斯的愤恨。

  玛格丽特·杜拉用文字使文学电影化,使她的剧本富有视觉形象感。她没有去追求表面的戏剧化情节,而是“紧跟人物的影子”,对人物的每一个思想、念头和表情的含义力图一一加以勾划。故事进展得异常缓馒,甚至给人造成仿佛生活已经停滞不前的感觉,而在平静的表面下,却隐藏着汹涌的暗流。在故事缓缓向前推进的过程中,在人物迟缓的动作和奇特的人物关系中,给人紧张的感情悬念,从而使作品产生含蓄、凝重、深沉的艺术感染力。整个剧本充满了凄惶、悲怆的调子,作者虽然最后在女主人公心里留下微弱的希望的火花,但那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这里既寄寓了作者对法西斯罪行的憎恨,也反映了她对医治战争在人们心中造成的创伤的绝望心情。

  1961年,影片《长别离》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大奖——金榈叶奖;同年,又在国内获得露易·德吕克奖。

  导演亨利·谷尔比1921年生于瑞士,早年当过报刊记者,进入电影界后,一直当剪辑师。《长别离》是他第一次独立导演。由于他长期从事剪辑工作,深谙电影美学,他初次导演的《长别离》就能显示出纯熟老练的艺术表现手法,其中对蒙太奇的处理特别出色。他对原剧本作了一些删改,加进了原剧本所没有的场景,以致有些地方剧作者玛格丽特·杜拉对此持有异议。

  这里介绍的是玛格丽特·杜拉的原作。译文略有刪节。

  ——译者

  在宽银幕上出现一个男人宽大的后背。

  在后背的两边,五彩缤纷的霞光闪烁着,展现出一派塞纳河沿岸的晨景。银幕上的人用力唱着《黎明的曙光》,这是歌剧《塞维尔的理发师》中的小夜曲。

  他身穿一件旧外套,露出从腰至肩的部位。

  男人的后背消失了。一片闪烁的曙光占据了银幕。仅在这曙光的中心,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弱,以至终于被光线融合而消失了。郊外的茫茫天空中,有三架低空飞行的喷气式飞机,发出可怕的隆隆声响。

  这三架飞机拖着三色国旗,说明这一天是十月十四日(国庆)。

  飞机飞临星星广场,飞向香榭里榭大街的中心……从共和广场飞向协和广场,那儿汇集了巴黎市的一片人海,人流并然有序地移进,移向受检阅的地点。

  队伍已经在游行。一辆坦克的宽大履带压碎了柔软的沥青,就象压碎一块黄油一样。

  检阅在飞机声、马达声和军号声中进行。游行队伍中出现共和保安部队、伞兵。

  ―束巨大的火箭似的焰火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

  火花下坠,飘散在普托桥上黑压压的人群里。

  普托教堂的巨大墙壁进入眼帘,黑色的墙上写着下面一句话:这个夏天,一个不知说什么的故事就发生在巴黎的近郊。

  一片黎明前的晨曦笼罩着教堂的钟楼。

  字幕在一辆重型卡车的隆隆巨响中结束,卡车轮子压碎了失落在岸上的一个玫瑰花环。

  洒水车发出轻擦地面的痒音,它浇湿了整个花环、纸帽、花……

  在普托教堂场地的对面,有一家咖啡馆,它的百叶窗还关闭着。这时已是正午时分,天气很热,河岸上的气流振荡着,使周围的烟柱颤跳起来。

  一辆重型卡车开了过来。汽车向左拐,驶向教堂的场地,到达咖啡馆对面的一个木工厂的门栏前。

  一些工人从工厂里出来。

  卡车停在教堂前,一个男人下了车。

  这是皮尔,他三十五岁,脸部表情说明他昨晚没有睡好觉,他一定是连续行驶了十二或十四个小时。

  皮尔在这满地尘土的小地方慢慢走着,碰上该区的居民,就向他们打招呼致意。

  他向咖啡馆走去。

  “阿拜尔·朗格努瓦咖啡馆”,这几个字刻在正门的玻璃上。

  女老板看着屋外,当皮尔穿过马路走来时,她向他微笑。

  皮尔停在酒柜前面,仅从他们俩相遇的目光之中,就使人明白,这柜台后面的女人一定是这刚进来的男人的情人。

  年轻的女招待在侍候顾客,并向到来的皮尔打招呼:“您好,皮尔先生。”

  皮尔:“您好。”其他顾客轮流向他问候。

  女老板没有工夫去招待皮尔。不过,从顾客相互交换笑容的谨慎神态看来,她并不是一位招摇过市的女人。

  咖啡馆的女老板叫黛蕾丝,三十八岁,长得漂亮、妩媚。

  她举止谨慎,然而为了招徕顾客,也精心地打扮了一番,不过很有分寸,并未超出商业活动的范围。

  帮她经营买卖的年青姑娘叫玛尔梯纳。

  皮尔身子伏在柜台末端的一个角上。黛蕾丝在侍候他。这次他们很爽朗地笑了。

  晚上七点,在朗格努瓦的咖啡馆里,再次看到皮尔坐在一张桌子旁。玛尔梯纳在招待顾客。

  一顾客:“黛蕾丝太太,不去度暑假了吗?”

  黛蕾丝(沉思了一下):“真的,这往后倒是挺清闲的。”

  很晩了,黛蕾丝还在卧室里同皮尔重提度假的事。

  黛蕾丝:“我去晓里依可能要花八天……。”

  皮尔:“我能带你去那儿,星期二——十五号那天我还得路过这儿。”

  黛蕾丝:“真好,要是你在晓里依停车的话,我就可以来回兜一圏了。这么着,要花八天。因为我在晓里依就得住一、两天,也许还要多些时候。那儿的码头,学校后面的大沼泽一直给我留下印象,后来,这都过去了……我真是太想去那儿了。”

  她停了一下:“去晓里依之后,我可能去尼斯。”

  她象一个获得满足的孩子,情不自禁地笑了。

  第二天,皮尔和黛蕾丝又在咖啡馆里。皮尔正准备动身。

  突然,一个流浪人的歌声划破嘈杂的谈话声和唱机里的音乐,传了进来。

  这正是影片第一幅画面上的流浪人。

  唱片刚一结束,他的歌声就增强了。他正踏着一条通往场地的小路向前走来。他很不引人注意地过去了。

  流浪人踏上一条沿着教堂的小径步向河岸,朝塞纳河走去。这时奏出音乐的主旋律。主旋律渐渐消失。流浪人走了。没有人对他留下印象。

  黛蕾丝:“是呀,越来越安静了。”

  一顾客:“这没关系,可是几天以后,你会看到……。”

  午后四时,一片寂静,天气异常晴朗,教堂的钟全部沐浴在阳光下。黛蕾丝拿着一张报纸轻轻地扇着。柜台上有花,花的阴影映在黛蕾丝的脸上。

  几天过去了,鲜花已枯萎,玛尔梯纳准备把它扔掉。

  玛尔梯纳(一边走):“您瞧,黛蕾丝太太,只有我们在这儿了。”

  她们向场地看去。屋外下过一场夏日的暴雨。玛尔梯纳的鞋陷在松软的泥土里。

  玛尔梯纳回屋。黛蕾丝绕着酒柜转。她俩显得悠闲自在。

  她们去拉下帘子,水珠掉在她们脸上,两人感到高兴,玛尔梯纳甚至笑了起来。

  黛蕾丝:“你会看到的,明天还会更清净……”她沉思了一下,重复着几天以前同皮尔的谈话(伴奏出音乐的主旋律),“真的,我可以去晓里依好好转一圈,花八天时间……允其是这儿这么安静,呆着干吗?”

  下午,暴雨的痕迹已经消失。

  酒柜上,摆着一些新的鲜花。玛尔梯纳坐在装钱的抽屉旁边读报,花的阴影投在她身上。

  黛蕾丝在屋外招待两个顾客,然后回到屋里。她往四个杯子里倒饮料,分别给一位青年警察,一位常客和归来的皮尔。她往自己的杯子倒饮料时,微弱的歌声传了进来,这仍然是罗西尼作曲的那首小夜曲《黎明的曙光》。黛蕾丝的手停了一下,才又倒饮料。当歌声增强时,她的手又缩了回来。

  歌声渐渐清晰。

  玛尔梯纳:“你瞧,那个唱歌的来了。”

  皮尔:“哪个唱歌的?”

  玛尔梯纳:“一个流浪汉,每天中午都路过这儿。”

  黛蕾丝:“他每天早上也路过这儿,我一起床就听见他唱。”

  歌声更清晰了。咖啡馆的门朝场地开着,里面的人十分清楚地听见了歌声。

  玛尔梯纳:“他今天唱什么?”

  退休者:“啊,这是歌剧《理发师》中的主题歌。”

  流浪人到来。他步子平稳,神态沉静,毫无倦色,正踏上通往场地的路朝前走来。

  当他步入咖啡馆周围的场地时,歌声戛然而止,脚步也停了,好象见到什么东西似的,犹豫了一下。最后,他拐了个弯,尽可能远远地避开了站在咖啡馆门前的警察。

  玛尔梯纳(对警察):“真可笑,他怕您。”

  警察:“你以为是这样?”

  黛蕾丝站在台阶上,她转动摇柄卷起帘子。听到流浪人熟悉的歌声,她发出微笑。

  流浪人拐弯,往右走向位于空旷的场地和教堂之间的一条通道。

  他走到黛蕾丝跟前。黛蕾丝微微倾斜着身子,显得不大自在。他巨大的身影就象巴格岛上一尊塑像。

  流浪人的身材异常高大,象个巨人。然而,他实际的装扮并没有给人留下与他身材相符合的印象。他的帽子压住眼睛,遮住了明亮的目光,脸上老是带着一种表示歉意的微笑,衣服干净,但打上了时间的烙印。

  黛蕾丝打量流浪人的全身,然后看着他的眼睛。

  随着他身躯的移近,他的眼睛异乎寻常地增大起来,变得大而无神。流浪人再一次走开了。

  这时,黛蕾丝闭着双眼,手里握着摇柄,一动也不动。她的头仰靠在涂有灰泥的墙壁上。她仿佛被一种既往的无限忧愁笼罩了。

  突然,黛蕾丝象昏厥了一样,松开握着的摇枘。摇柄掉在过道上,发出铁器的声响。

  这响声使黛蕾丝的眼睛睁开了。

  靠在门框上的皮尔急忙奔向黛请丝,扶住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睛,看着皮尔,象是求救一样。

  皮尔:“黛蕾丝,怎么啦?”

  她定了定神,用手理理头发,不再看皮尔。皮尔丝毫没有觉察到黛蕾丝发生的情况同路过的流浪人有什么关系。

  黛蕾丝(低声):“是这个男人。”她指者塞纳河的方向。

  皮尔:“他叫你害怕吗?”

  黛蕾丝(犹豫了一下):“是的。”

  皮尔:“那,他的什么东西叫你怕?”

  黛蕾丝:“什么也没有。(稍停)他走过去了。我害怕。(停了一下)没事了。”

  她露出微笑,脸上现出疲惫的神色。

  夜幕垂空。黛蕾丝呆在流浪人路过时她站立的地方。皮尔在她旁边。他看着她。黛蕾丝心神很不安定。她的眼光透露出忧愁。她向皮尔表示歉意地微微一笑。她已陷入对阿拜尔·朗格努瓦的强烈回忆中。

  皮尔:“你是不愿意把你的心事告诉我,还是不能告诉我?”

  黛蕾丝(很轻地):“我不能。即使是我愿说,我也无话可说。(稍停)可,这会过去的。”

  玛尔梯纳(在咖啡馆里):““黛蕾丝太太,我要走了。”

  黛蕾丝:“我来。”

  玛尔梯纳(在门栏边):“不用麻烦您了。”

  玛尔梯纳走了。皮尔再次追根究底地问下去。

  皮尔(坚持地):“他看了你,你就害怕啦?”

  黛蕾丝(犹豫了一下):“不,他没看见我。”

  皮尔(很温柔地):“黛蕾丝……”

  黛蕾丝:“是他的眼光。”

  皮尔:“他的眼光?……”

  黛蕾丝:“是。(她撒谎)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的眼光是无神的,温和而无神的。(停了一下)就是这样。”

  皮尔站起身,搂抱黛蕾丝。

  黛蕾丝站起身。他们漫步在河岸上。黛蕾丝一直心神恍惚地沉浸在这种甜蜜的感情中。

  皮尔:“告诉我……你什么也没瞒我吗?你该不是病了吧?”

  黛蕾丝微笑了。

  黛蕾丝:“不,不是,我会告诉你……”

  皮尔:“告诉我,黛蕾丝,告诉我吧,黛蕾丝,你高兴跟我去晓里依吗?要知道,八天后就要动身了。”

  黛蕾丝沉默无语,但并未引起皮尔的异样感觉。皮尔看着表:“真急死我了,我最好眼下就上路。”

  黛蕾丝发出一声不安的叹息,她怕皮尔把她单独留下,因为她已陷于忧愁之中,被一种神秘的恐惧感控制着。

  黛蕾丝:“马上?”她很快恢复了常态,“是啊,你说得对,你还是马上上路好。”

  对于这种“通情达理的话语”,皮尔不由叫喊起来:“你究竟有什么事?说吧,天哪!”

  黛蕾丝:“我有什么呢?你很清楚,好些晚上我都考虑自己的生活。这太……耗费心神啦。就这些。”

  夜,仍旧是黑沉沉的。场地上发出马达的隆隆声。这是皮尔卡车的马达声。他手握方向盘,朝灯火通明的黛蕾丝的窗口望去。他抽着烟,注视着在深夜时分仍有灯火的窗户。他在等待。

  灯火通明的卧室里,黛蕾丝和衣睡着了。在她周围,散乱地放着文件、相片、手写的信件,以及笺头上印着机关名称的打印信件。

  皮尔重新发动马达,把车开走了。他的情绪是平静的。

  黛蕾丝在信纸中翻身,发出沙沙声响。她惊醒了,发觉自己忘了关灯,于是,她的手伸向梨形开关。屋子里一片黑暗。

  黛蕾丝又入睡了。

  皮尔的车在场上后退,然后向河岸的方向驶去。

  卡车沿着陡峭的塞纳河沿岸行驶。与此同时,在巴黎,一个流浪人醒来了。他孤独地唱着歌。而在苏莱纳的上方,刚刚出现一线曙光。

  黛蕾丝仍旧穿着衣服,孤零零地躺在她翻身而压皱了的文件上。曙光透过百叶窗进入卧室。

  在一片静默之中,远处传来拍打声,先是细小,以后渐渐增强。

  黛蕾丝睁开眼睛,直起身子,用手摸着心口。她闭了下眼,试图去听引起她记忆的东西;这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从窗下传来,仿佛出现在卧室里一样:在一片空旷的场地上,脚步声尤其突出。

  黛蕾丝立即跳下床,推开百叶窗,往外看去。

  她用呆滞的眼光注视着唱歌的男人。他的软声慢慢远了,远了。他消失了。

  夜。咖啡馆里。顾客很少。黎明时出现的脚步声似乎没有停止,它到来了,开始声音很小,后来变大了。

  黛蕾丝悄悄地溜了出去。没有人留心她。

  歌声大了。

  正是那个流浪人,他一边走一边唱歌。

  黛蕾丝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人们发现她在路端。在空旷场地的尽头。她在栅栏的一个角落里等待流浪人。他朝她走来。

  流浪人没有看见她。她走到河沿路另一边的人行道上,她知道流浪人要去的地方。几辆小汽车挡住了流浪人通行,黛蕾丝这才赶到他的前面。她等待着,同时用手指把两鬓的发丝梳理到后面,压紧,露出她的整个脸,好让流浪人认出她。

  流浪人走近了,她抬起整个脸对着他。流浪人从黛蕾丝身边经过,朝她微微垂下双眼,但却视而不见。

  黛蕾丝进行第三次尝试。她再次走到这个孤独的过路人前面,这次是在陡峭的塞纳河岸的台阶下。

  她象刚才那样梳理头发。让流浪人“方便地”看到了她。可是她发现流浪人根本没有认出地。于是,她让头发垂到她的脸上。她上了岸,转身对着流浪人。而流浪人却哼着那不变的歌曲,继续走他的路。黛蕾丝异常缓慢地迈着步子。她走远了。后来,她又重新转身对着流浪人,停住了。她久久地看着他,就象看船开航一样。当再也看不见他时,她便双肘依靠在岸边的栏杆上,木然地呆在那儿,陷入茫茫沉思。

  她的手放在栏杆上,放在石拄上,目光随着手的移动而移动。

  后来,她的手缩了回来。

  她往回走。头发飘散着,非常缓慢地朝咖啡馆走去。快到咖啡馆的时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面容,恢复了正常的步子。

  实际上,并没有人发现她。

  黛蕾丝走进屋去。屋里秩序并然。她发出微笑。

  一顾客(以自然的口气):“黛蕾丝太太,暑假快到了,怎么样?”

  黛蕾丝:“天气这么好,我去河岸那边转了一小圈。”

  她答非所问,从她眼神里却可以看出她的回答似乎是在表示歉意。

  黛蕾丝坐在一辆几乎无人的公共汽车里,在巴黎穿行。

  她停在拉菲德画廊。这是早晨。

  她在“海滨”商店的货架前。

  黛蕾丝:“我要一个海滨旅行袋。”

  她面前摆着三个袋子,但她却视而不见,象在岸边出现的情形一样,呆着不动。

  在一些大街上,百叶窗先后关上了。

  从雷诺汽车公司里,传出一片喧嚣声。一长串皇太子妃牌的汽车停在那儿。

  紧接着,出现了巴黎度假人,一些满载孩子和妇女的小车在拥挤堵塞的高速公路上发出喧叫声。这是出发度假的最后一批人。

  在雷诺汽车公司里,一座巨大的车拥显得空空荡荡,里面只有维修组的一个小个子男人,拿着水壶在地上按“8”字形浇水。

  到处是一片寂静。

  鸟儿在普托老教堂的场地上歌唱。

  黛蕾丝的咖啡馆里,空荡荡的。

  后厅里,她对养一只手提箱,正在清点新近买来的东西。

  玛尔梯纳走近她:“您还买了什么东西?”

  黛蕾丝:“一只海滨旅行袋。”

  玛尔梯纳:“什么样的?”

  黛蕾丝:“大的。”

  玛尔梯纳:“什么色的?”

  黛蕾丝:“蓝色的……你瞧。”

  黛蕾丝心不在焉。突然,从空旷的场地上,远远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当歌声增大时,黛蕾丝抓住玛尔梯纳的手,玛尔梯纳看着她,对她这不寻常的举动感到惊奇。

  随着歌声越来越近,黛蕾丝站起来向门走去,她仍然拉着玛尔梯纳的手。

  流浪人从黛蕾丝身边经过向河岸走去,当他过去之后,黛蕾丝粗暴地抓住玛尔梯纳的双肩:“去找他。”

  玛尔梯纳神色慌张:“太太……”

  黛蕾丝:“我叫你去,请他来。”

  她猛烈地摇动玛尔梯纳。

  玛尔梯纳:“为什么?”

  黛蕾丝:“我叫你去,请他来。”

  玛尔梯纳仍在犹豫:“怎样请?”

  黛蕾丝:“随你便,去吧。”

  她把玛尔梯纳推下人行便道。玛尔梯纳去追赶流浪人,她追上了他。可是,她象个小姑娘似的,羞羞答答地站在流浪人的面前。

  黛蕾丝一直站在老地方,她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听玛尔梯纳说话。

  玛尔梯纳:“先生……先生……”

  一阵沉默。玛尔梯纳的声音传到黛蕾丝的耳里,她始终一动不动。

  玛尔梯纳:“您不口渴吗?不喝点什么吗?”

  黛蕾丝偎立不动,沉默着。然后她低头探出门口,看见玛尔梯纳在前面领着流浪人往回走向咖啡馆。

  黛蕾丝急忙后退.到后厅,拉下身后的帘子,然后靠在隔着酒吧间和后厅的毛玻璃窗上。

  流浪人有礼貌地把装杂志的包裹放在桌上。玛尔梯纳用眼搜索失去踪影的黛蕾丝。当看不见她时,她慌张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她大胆地走到柜台后面,倒了一杯啤酒,不过,她总显得象个孩子。

  玛尔梯纳:“天儿热,嗯?您喝啤酒吗?”

  流浪人停了一下,点头同意。玛尔梯纳给他一杯啤酒,他默默地接了过去。

  帘子后面的黛蕾丝在非常用心地倾听和察看。这时,玛尔梯纳也在看流浪人。突然,他脸上的细维特征触动了玛尔梯纳,她的眼里露出温和而惊讶的神色。

  玛尔梯纳:“人们听见您每天唱歌。我看见您从这儿路过。您住在那边吗?(打手势)”

  流浪人:“是的,那边。”

  黛蕾丝的脖子靠在毛玻璃上,她在倾听。她闭着双眼,神态很紧张。她皱着眉,竭尽全力要辨认出他低低的声音。

  玛尔梯纳:“是在河边?”

  流浪人:“是的,在河边。”

  一位顾客进来了,他曾多次混在顾客群中,他叫费尔南。

  费尔南:“早安,玛尔梯纳。喂,也给我一杯啤酒。”

  在后厅里,黛蕾丝做了个生气的手势,因为新来的客人干扰了她的侦查。这时,流浪人也同样引起了玛尔梯纳的兴趣。她心不在焉地侍候费尔南。

  玛尔梯纳:“您唱的什么?歌剧吗?……比如说,您刚才唱的什么?”

  流浪人:“我唱,我唱的……是《理发师》中的‘诽滂曲’。”

  在玻璃窗后面的黛蕾丝一直在听。

  玛尔梯纳:“歌词是怎样的?”

  流浪人(点点头):“首先是飞短流长,象微风扫过土——土地……”他停了一下,突然沮丧地冒出一句:“我记不起后面的词儿了。”

  费尔南(自信地):“这容易;然后您悄悄发现,诽谤声起,搅得满城风雨。”

  流浪人专心地听着。

  玛尔梯纳(对流浪人):“怎么回事,您那么熟悉这些曲子?您过去可能是一个歌手。”

  流浪人露出惊异的神情。

  流浪人:“一个歌手?”

  费尔南以说教的口吻再次插话:“歌剧,这是终生难忘的。”

  流浪入:“终生。可能。”

  他含含糊糊的答话明显地惹恼了费尔南。

  流浪人点点头。

  费尔南:“不是可能,是确实。”

  玛尔梯纳(总是好奇地):“真的:您过去不是一位歌手吗?”

  流浪人:“可能。”

  费尔南:“可能!什么可能?您以前究竟是不是歌手,您应该知道。您说明白点。”

  流浪人做了一个突然的出人意料的动作。他看看向他提问的玛尔梯纳,又看着生了气而大声说话的费尔南。在他面前,不论什么人提高调门,他都感到害怕。其次,费尔南的眼睛也使他害怕。这是警察、军人和集中营管理员的凶狠而残忍的眼睛,是那些碰上某个流浪汉的人所具有的怀疑和嘲笑、冷峻而怜悯的眼睛,流浪人对于这类眼睛是熟悉的。大家都怀疑他,对于宪兵和警察或其他人说来,唯一重要的就是看他的身份证。因而他习惯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裹,里面包着他的身份证。他怀着恐惧的心情把包裹放在柜台上,把它推到费尔南的面前。

  费尔南:“这是什么?”

  他打开了包裹。

  费尔南:“一张身份证吗?(他读)罗……罗贝尔·朗德?是这样的吗?”

  流浪人:“这是别人告诉我的。”

  费尔南:“是吗?罗贝尔·朗德,这是什么意思?”

  他用心存疑虑的人的口气说话。流浪人感到害怕直往后退。

  玛尔梯纳拿定了主意。(对流浪人,有礼貌地):“先生,我们什么也不要求您,您有自由保守秘密。”

  流浪人:“啊,这不是秘密。”

  费尔南:“那,是什么?”

  流浪人(很快地):“是我失去了记忆。”

  突然,玻璃窗的另一边传来椅子的折裂声,玻璃窗是隔着酒吧间和后厅的。

  玛尔梯纳离开了柜台,向黛蕾丝跑去。黛蕾丝倒在长凳上,当她听见流浪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昏厥过去了。

  费尔南走到她跟前。玛尔梯纳感到害怕,叫喊起来。

  玛尔梯纳:“黛蕾丝太太!”

  流浪人从柜台上迅速抓起他的身份证,放进衣兜里,逃走了。

  黛蕾丝终于睁开眼睛。一种新的难以形容的快乐神色挂在她的脸上。她重新站起来。

  黛蕾丝(低声地):“什么事啊!”

  费尔南用目光询问玛尔梯纳,她耸耸肩,什么也不明白。黛蕾丝站直身子,靠在玛尔梯纳的身上。

  黛蕾丝:“我想过。永远……我早知道……。”

  费尔南和玛尔梯纳都在思考和寻找黛蕾丝莫名其妙地昏倒的理由。

  玛尔梯纳:“您看,不该让他们进来。”

  费尔南:“这是天儿热……。”

  黛蕾丝完全恢复了神智。她推开玛尔梯纳,独自站着。她苏醒过来了,爱情使她产生了自信,使她变得年轻。

  这时候,她的耳边晌起乡间举行婚礼而爆发出的异常清脆的笑声、祝贺声,夹杂着“斯泰维斯基婚礼曲”中某些刺耳的重音。

  黛蕾丝(突然地)他在哪儿?”

  她打开帘子。流浪人已不在酒吧间了。黛蕾丝匆忙穿过咖啡馆,向场地走去。玛尔梯纳想阻止她。

  玛尔梯纳:“黛蕾丝太太!”

  她出去了。

  费尔南:“她去哪儿?”

  黛蕾丝跑过河沿路,来到塞纳河边的小径,那儿正是那天她试图让流浪人看见她的地方。

  已经是晚上七点半钟,她发现流浪人并没有在陡峭的河岸上。她开始沿着河边往圣·克罗的方向跑。

  她沿着普托岛的巨大墙壁没完没了地跑。她小小的身影在墙上奔跑。

  她有点疲倦了,在一根横跨塞纳河上的巨大管道下放慢了速度。

  她真的疲倦了,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攀登南依桥的阶梯。

  她不再跑了。她在空无行人的南依林荫道上步行。

  黛蕾丝在塞纳河的左岸,沿着布罗涅森林步行。她的速度更慢了,鞋上沾满了尘土,脸上露出疲乏不堪的神色。她沿着充满欢笑的露营地走过,那里有不少汽车和一些奇形怪状的帐篷。

  黛蕾丝出现在荒凉的码头上。码头位于左岸,通向圣·克罗桥。夜幕在悄悄地降临。她拖着脚步走来了。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在她面前,二十五个霓虹广告灯一下子闪烁起来,照亮了圣·克罗桥和没有行人的宽敞路口。

  天快黑了,黛蕾丝有点跛。她脸上充满痛苫的表情,而且象涨潮一样越来越厉害。她感到从此不会看见他了,永远找不到他了。

  黛蕾丝一副衣衫不整、愁云满面的样子。她进入“北非”咖啡馆,又踏进聚集着流浪汉的“小挢”咖啡馆。她挨个儿从流浪汉身边穿过,凝视他们。

  经过三、四小时的追踪,黛蕾丝脸色苍白。当天黑下来,四周寂无人声的时候,她终于在雷诺汽车工厂对面一间没有门的棚子里,发现了睡在里面的流浪人。他的床上铺满报纸,头下压着一个背包。

  这个既没有门,又缺一、两块隔板的棚子,只不过是“阿拜尔·朗格努瓦”这位被战争灾难轧碎了的、失去记忆的人所找到的一个避难所。可是,在黛蕾丝看来,这仍然是一个家。

  她站在门外,凝望着熟睡的流浪人。

  流浪人象个“孩子”似的睡着了。他沉浸在幸福里,显得天真无邪。黛蕾丝久久地看着他,直到深夜。她疲倦得前后摇晃,只好用一只手扶住隔板的边棱。

  她的眼睛向周围打量,发现一块大石头放在棚外的门槛边。她坐在石头上,把头靠向隔板,她睡着了,头垂了下来。

  咖啡馆的门紧闭着,灯光照亮了酒吧间。玛尔梯纳坐着靠在柜台上,直挺挺地睡着了。

  黎明前,圣·日尔曼岛上空鸟鸣啾啾。天还没放亮,黛蕾丝站起来。流浪人在床上翻动身子。黛蕾丝急忙退出他的视线范围。

  流浪人起身,走到塞纳河边洗了好一阵子脸。然后,他拍掉身上的尘土,拉直衣服上的皱折,挎上背包,提起一个用带子系着而摇晃不定的报纸包裹,再把粗麻布口袋往肩上一放,就迈着沉稳的大步,摸黑出发了。

  黛蕾丝远远地跟着他。

  天空仍然呈现出黎明前的昏暗。

  他眼看地上,搜寻东西,朝着有四个烟囱的雄伟工厂走去,工厂与奥托依高架桥相邻。

  他从断了的高架桥下面通过。

  他不声不响而又漫不经心地拾起他左边的一张废纸,然后又拾起右边稍远一点的―张废纸,同时,眼睛盯住另一个他所期望得到的“战利品”。

  他拾废纸就象在田野里采摘矢车菊一样,动作很快。

  他迅速地把废纸塞进肩上的麻布口袋。

  半小时过去了。

  洒在塞纳河面上的曙光在荡漾。洒水车经过河沿路,流浪人就在这条路上行走。“斯泰维斯基婚礼曲”中动人心弦而激荡的音乐阵阵传来。黛蕾丝跟着流浪人,他们俩朝普托方向走去。

  太阳就要升起。流浪人到了“老教堂”的场地上。突然,他哼起了《黎明的曙光》这支曲子。他走过去了。

  玛尔梯纳被他的歌声惊醒,走出咖啡馆。她惊奇地发现黛蕾丝也到了场地上,距离流浪人约有三十米远。

  玛尔梯纳向黛蕾丝奔去。她还没来得及跑到黛蕾丝身边,黛蕾丝急忙用一只手指放在自己嘴上,示意她“别担心”。黛蕾丝也走远了。

  转眼之间,被黛蕾丝跟踪的流浪人离开了场地,踏上尽头处的一条小路。

  他继续前进,走向一个堆肥料的田地。快到田地时,他一下子兴致勃勃而又小心谨慎地走到一个堆放报纸的角落,报纸从满满的垃圾筒里漫了出来,还有一些嗡嗡作响的大苍绳。他抽出一张报纸,看了看,轻轻耸了一下肩膀,把它扔了。

  早上十点钟,轻盈的光线洒落在平坦的郊野。那儿的草已经死去,土壤被附近石油港口的化学物质所腐蚀,金属盒的碎片东扔一块,西扔一块,在那儿闪闪发亮。

  流浪人到达这块被毁坏了地方,他漫不经心地从左、右两边拾起一些碎纸片。突然,他看见一本周刊,便向它跑了过去。

  早上十一点钟,流浪人出现在一个堆破烂的仓库的院子里。他把麻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有人给他过了秤,然后给了他二百三十五法郎。

  他向外走,终于和靠在栅栏上的黛蕾丝相遇了。流浪人再次认出她就是咖啡馆的女老板。他穿过大街。黛蕾丝看着他进入一家杂货店,拿出收购废纸的商人给他的钱,买了一个沙丁鱼罐头,一点儿面包和一瓶矿泉水,把这些东西放进了麻布口袋里。

  正午时分,强烈的阳光垂直照射着。流浪人呆在瓦莱里安山上,靠近一个工事。他试着把掉进栅栏里的一张报纸抽出来。他很有耐心,终于取出了报纸。可是,报纸一下撕坏了。他的脸上出现了强烈而短暂的失望表情。

  已经一点沖过了,流浪人露出了疲倦的神态。他一直呆在荒凉的瓦莱里安山腰。

  他弯腰走向一个洞口,从一堆木板下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堆旧报纸,一张一张非常仔细地察看。显然,没有一张中他的意,他把报纸扔了,脸上现出深深失望的细微表情。最后,他在洞底找到了某种对他“合适”的东西——一本画报。这时,他突然高声唱起邓尼才蒂所作的《露西·德·拉梅尔蒙》中的一支曲子。

  他坐在山腰一棵树荫下,把画报放在他的手刚能触摸到的地方。

  黛蕾丝站在他旁边。他开始吃午饭,这当儿,她看到使她激动不已的一系列特写镜头。

  ——放在面包上的手;

  ——在阳光下闪动的眼睛;

  ——沾着点沙丁鱼油的嘴角;

  ——阻嚼沙丁鱼的牙齿,有点脱落的右眼下睫毛;

  ——鼻孔角边上的一颗痣;

  ——活动着的两只手指上的月牙形指甲(他吃完了饭,开始用手指拆解报纸包裹上的小绳结)。

  绳结有二十五个,他没完没了地解,却不用放在他身边的一把发亮的瑞士刀片。

  黛蕾丝弯着腰看流浪人。他的拆解动作那样长,那样慢,无休无止,不厌其烦,以致于黛蕾丝看着那把闪亮的刀片,突然问他:“如果您把绳割断呢?”

  流浪人脸上现出着急的表情,他抬起眼睛。

  黛蕾丝为了表示歉意,很快作了补充:“哪怕以后再把绳接上……。”

  然而,流浪人终于解完了绳结。

  他的包裹是由许多报纸、周刊组成的。他的手异常灵活而快速地挑选这些报纸,杂志。他把不感兴趣的报纸放在左边的草地上,把他感兴趣的东西放在右边(其中有报纸,有周刊)。

  黛蕾丝被他那快速的动作迷住了。

  黛蕾丝:“您在挑选吗?”

  流浪人没有回答这个不言而喻的问题。

  他结束了第一步工作。

  黛蕾丝慢慢地蹲在他的面前。

  流浪人把他右边的包裹放在膝上,进行第二次挑选。可是不大顺当,每次他都犹豫一阵。

  黛蕾丝:“您要卖掉这些东西吗?”

  流浪人直楞楞地看着她:“不全卖,(停了一下)这也就成了难题。”

  他重新挑选了好一会儿。

  黛蕾丝:“我明白了。(谨慎的口吻)如果我知道怎么做,就能帮助您。”

  流浪人(很快地):“噢,不行,不行。”

  黛蕾丝:“一点也不行吗?”

  流浪人:“噢,是一点儿也不行。”

  流浪人从他第二次挑选的包裹中抽出一本画报,把它放在膝盖上。接着,从几个口袋里接二连三地拿出整枝剪、厨房用剪、缝纫剪、指甲剪。他飞速地翻看画报,翻到一张有面部特写的照片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用缝纫剪剪下这一页。跟着,用指甲剪剪裁这页上的一个男人面部特写的照片。之后,又异常热情地去剪后面画页上的手、广告、脸等等特写照片。

  黛蕾丝看着流浪人干活。

  黛蕾丝:“我正过暑假,眼下什么事也没有……您瞧,我是在闲逛。”

  流浪人:“是,我看见了。”

  黛蕾丝:“能帮您一点儿忙我就很高兴。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是怎样取舍的,为什么要这张不要那张……这根据什么?”

  流浪人:“噢……什么都要根据……所以……。”

  黛蕾丝:“您活儿挺多?”

  流浪人:“挺多。”

  他干完了活儿。左右两边除了剪下的面部照片外,没有其它东西了。他膝盖上的一本美丽的画报剪得乱七八糟,象一堆废纸。

  他看着这本画报。

  满腹忧愁涌上他的脸。

  流浪人:“太太……太太……(失望而央求的口吻)您就不愿走了吗?”

  他剪照片。

  老教堂那儿的咖啡馆在荒凉的场地上重新开业了。玛尔梯纳从柜台上拿走了写有“从十一月三日至十八日停业”的告白牌。

  没有一个顾客。黛蕾丝在和两个人谈话,这两个身穿黑色服装,象参加宗教仪式的农民,他们正要去巴黎。

  实际上,也正是这两个理由使卢瓦尔河上的晓里依的两位村民身着黑服,一位是六十岁左右的女人,另一位是诚实而具有外省人相貌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黛蕾丝象以前那样,穿着非常讲究,她的亲属坐在后厅里的一张桌子旁。她的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微笑。而她的晓里依的亲友却是忧郁的。黛蕾丝靠在拒台上,望着外面的场地,眼里露出狂热的光芒。

  整个气氛令人不安而又庄重。

  黛蕾丝:“他不会迟到的。”

  她去到后厅,那儿有个男人正重新合上唱机的盖子。

  唱片经营者:“我把这一类所有的节目都放进去了。有八张唱片。全是歌剧。”

  黛蕾丝:“行。”

  唱片经营者:“可您要知道,这不是流行的。”

  黛蕾丝:“好……就这样,你暑假愉块。”

  唱片经营者走了。

  流浪人惯常路过的时间临近了。

  唱机旁的黛蕾丝放上一张唱片:一个职业歌星用意大利文唱的歌剧《塞维尔的理发师》中的小夜曲,在咖啡馆里回响着。

  流浪人正从远处的马路朝咖啡馆走来。黛蕾丝一直看着他到来。

  音乐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流浪人被吸引住了,他放慢了步。音乐声使他不知所措,他停在咖啡馆的门槛前,默然无语。黛蕾丝示意他进屋,他点头致谢,进入屋内。

  黛蕾丝走近他:“要一杯鲜啤酒吗?”

  他作了赞同的表示,可是他的示意总是令人难以察觉。

  黛蕾丝亲切地送走玛尔梯纳:“现在你走吧,祝你暑假愉快,我的小玛尔梯纳。”

  玛尔梯纳:“可是……”

  黛蕾丝:“别可是,可是的,我一切都好……”

  黛蕾丝让她的两位亲友坐到后厅去观察流浪人。他们兴致勃勃地察看他。

  流浪人转身,背对着柜台后面的黛蕾丝,全神贯注地听音乐。唱片完了。没人说话。

  流浪人(点点头):“这不错。”

  他仍旧是一副老样子,胀鼓鼓的衣服盖住了他的身腰,他的神态纯洁无邪。

  万物似乎中止了呼吸,一片寂静。黛蕾丝关上门,流浪人发现了,他可能产生了惧意,黛蕾丝对他报以使人绝对放心的微笑,他镇静了。有一位顾客敲门,想进来。黛蕾丝向他示意已经关门了。现在,咖啡馆里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黛蕾丝走近流浪人,亲切地邀请他:“您的啤酒……来坐下,坐在那儿。”

  她从柜台上端起一杯啤酒,走去放在后厅里的一张桌上。流浪人跟着她。她递给流浪人一个杂志包裹,用眼神示意请他到桌旁,面对她的亲友坐下。

  黛蕾丝:“瞧,我是想着您的。”

  流浪人没有道谢。他接过包裹,解开绳索,开始翻阅杂志。

  起初,流浪人象一个走亲访友的听话的孩子,满怀兴趣地翻阅黛蕾丝的杂志,而一点也没有沉浸在节奏快速而狂热的乐曲声中。

  后来,他的眼光突然被他自己的包裹吸引住了。他认为包裹异常的不整齐,因而感到大惑不解。

  因为每份《解放了的巴黎人》的第一版部露在外面,上面打了绳结。于是,他放下包裹,开始一个一个拆解绳结。

  绳结很多,比上次的还多,再如上旁边还有三个人说话,因此,他这个孤独的行动早已使人忍耐不住了。

  流浪人把引起他反感的包装一一改正过来。

  他把下半层报纸的头版翻过来朝上放着,然后把上半层报纸放在柜台上齐边叠整齐,还清点数目,似乎要使上、下两层的报纸绝对相等,最后,把报纸的头版翻过去,朝下放好。

  这样,在翻动包裹的任何一面时,露在外面的总是最后一版了。

  流浪人在包裹上再次打上很多绳结。

  流浪人的姨妈一直盯着他一边努力回忆,她看着他,垂下眼睛,又看看他。

  那位青年男子也是这样,他竭力回想是否在他的童年时代曾有人提起过这位男人。然而流浪人却只看他的杂志,什么也没有察觉。

  窗外的两个妇女也象他们一样,在观看流浪人。

  黛蕾丝和她的亲友聚在一起。她转身对着翻阅杂志的流浪人。

  黛蕾丝(低声):“怎么样?”

  阿丽丝(低声):“我不知道。”

  黛蕾丝突然把脸转向她的亲友,并暗示要为流浪人故意制造一番对话,好让他听见。

  她激情满怀地引导这番背诵式的对话,她伪装的声调很高。对话的同时,她们注意流浪人的反应。流浪人孤零零地呆在屋子中央,老是翻看杂志。

  黛蕾丝:“我亲爱的阿丽丝,让·朗格努瓦的身体怎样啦?”

  阿丽丝:“让·朗格努瓦的身体好。他的妻子等他去度假哩。”

  黛蕾丝:“伊莎贝尔吗?是伊莎贝尔·朗格努瓦吗?”

  阿丽丝:“是的,是伊莎贝尔·朗格努瓦。”

  谈话没有产生丝毫效果。流浪人在翻杂志。

  黛蕾丝:“晓里依,卢瓦河上的晓里依村子还是老样子吗?码头呢?教堂呢?还有学校后面的大沼泽呢?”

  流浪人继续翻看杂志,但速度很慢了。其他人以急促而讯问的口气对话。三个人的眼睛都看着流浪人,而流浪人却没有看他们。他们的口气渐渐带有一种使人受不了的挑逗性。他们想强迫流浪人回到自己的家园,就象迫使一只野兽回到自己窝里一样。他们的谈话是毫无顾忌的。

  黛蕾丝(继续说):“伊莎贝尔·朗格努瓦现在有几个孩子?因为,阿拜尔在卢瓦河上的晓里依被抓走的时候,你记得是一九四四年六月,是在卢瓦河上的晓里依,那天早上阿拜尔打伊莎贝尔·朗格努瓦的家里被抓走,他的嫂子伊莎贝尔·朗格努瓦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阿丽丝:“可不,是德尼斯,乔杰特,玛赛尔。”

  黛蕾丝:“时间很长了吧,阿丽丝,很长了吧,有多长时间啦?”

  阿丽丝:“十六年啦。(停了一下)伊莎贝尔又有了一个孩子,名叫阿拜尔,因为在卢瓦河上的晓里依被抓走的那位舅舅名叫阿拜尔·朗格努瓦。”

  以下谈话差不多是喊叫着进行的。

  玛赛尔:“是的,阿拜尔·朗格努瓦是我的舅舅,他是在卢瓦河上的晓里依叫法国警察抓走的。”

  阿丽丝:“是的,他正是我的侄儿阿拜尔。我的侄儿阿拜尔在卢瓦河上的晓里依受过刑。”

  黛蕾丝:“是的,他被送到曼恩——卢瓦尔省昂热布的盖世太保手上。(声调很低)以后你还记得吗?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四日,他被监禁在弗雷纳,一九四四年七月十四日又转走了。”

  语调变得平淡,犹如背书,象是在宣读一项关于寻找一个于一九四四年失踪的人的通告。

  阿丽丝:“是的,他的朋友阿尔托·甘比尼和两个飞行员象他一样失踪了。”

  玛赛尔:“他们被捕的时候,阿拜尔·朗格努瓦正护送他们去英国。”

  阿丽丝:“阿拜尔·朗格努瓦这位英雄,他甚至还得过勋章。这位英雄,阿拜尔·朗格努瓦得过勋章。”

  黛蕾丝:“一些上层人士一九四六年八月二十吗日在残老军人退休院里,把阿拜尔·朗格努瓦的勋章交给了他的妻子黛蕾丝·朗格努瓦。”

  玛赛尔:“一九三六年,黛蕾丝·朗格努瓦同她的双亲来到晓里依时,她叫黛勒莎·甘比尼。”

  黛蕾丝:“黛蕾丝又结婚了吗?阿拜尔·朗格努瓦的妻子呢?当她的丈夫在卢瓦河上的晓里依被捕之后,她又结婚了吗?”

  黛蕾丝的语气充满自豪,以后越来越温和,越来越低。

  阿丽丝:“不,黛蕾丝·朗格努瓦从没再婚。”

  黛蕾丝:“从没再婚。”

  玛赛尔:“从没有。”

  黛蕾丝:“事实上从没有。她在巴黎,黛蕾丝·朗格努瓦呆在巴黎。她在巴黎郊区的普托继续经营她的生意。暑假她就回到卢瓦河上的晓里依去。其余的时间她呆在巴黎。黛蕾丝·朗格努瓦在巴黎。”

  一片沉寂。他们在等待。流浪人在听。当他没有听见他们再说话时,就转身对着他们,发出微笑。他的微笑非常柔和、模糊、令人捉摸不透。

  然后,他十分突然地收拾好剪刀,走了。

  他走了。黛蕾丝的两位亲友有点象演完戏的演员,完全松弛下来了。

  黛蕾丝·朗格努瓦却是满脸喜色。

  黛蕾丝:“是他。不是吗?”

  他们三人紧靠柜台站着。

  阿丽丝的声音重新变得自然,温和而诚恳。

  阿丽丝:“黛蕾丝,我的孩子,我老了……你的丈夫阿拜尔·朗格努瓦,我很熟悉他……我看着他出生……长大……我比你早二十五年认识他。(稍停)你懂得,我从没象你那样用爱情的眼光去看他。正因为这样,黛蕾丝,我不会受骗。”

  黛蕾丝没有回答,她仍然是喜气洋洋的。

  阿丽丝(继续说):“当一个人爱上某个人的时候,人们常说,他(她)是唯一最了解这个人的了。黛蕾丝,我的看法正相反。现在我好好观察了这个人,我那么长久地看着他……”

  坚信自己看法的黛蕾丝,在勉勉强强地听阿丽丝说话。她走到唱机前,放上一张唱片。这是邓尼采蒂所作的歌剧《艾里克西尔之爱》中的曲子“暗中流泪”。

  然后她转身对着阿丽丝。

  黛蕾丝(非常愉快地):“他的眼睛,阿丽丝。你也认出他的眼睛吗?”

  阿丽丝(象晴天霹雳一样突然道出真心话):“没有。”

  黛蕾丝:“怎么啦?”

  阿丽丝:“没什么。”

  黛蕾丝激动起来,她终于明白了,站起身,走开了。

  阿丽丝:“回来,黛蕾丝……你说的,比方眼睛吧……阿拜尔的眼睛是忧郁的。”

  黛蕾丝(怒气冲冲地):“不总是那样。”

  阿丽丝:“不,总是那样的。”

  黛蕾丝(叫喊):“不是!”

  阿丽丝(平静地):“就是。”

  一阵沉默。阿丽丝力图打破这种局面,她再次平静地发表否定意见。

  阿丽丝:“好吧……可,黛蕾丝,他的身材呢?朗格努瓦家的人身材都高大,可阿拜尔却没这样高……”

  黛蕾丝打断了阿丽丝的话。她给人一种掌握了确凿证据的印象。

  黛蕾丝:“身材?这我知道,我的头发齐他的嘴……一点不错……他是晓里依最高大的人……这我知道……我的头发……”

  阿丽丝也打断了她的话。

  阿丽丝:“同这个人比呢?”

  黛蕾丝:“一样。”

  她们彼此都听不进对方的话。

  阿丽丝的目光转向唱机。

  阿丽丝(口气有点不耐烦):“可是,黛蕾丝……你告诉我们他随时在唱的所有这些歌剧呢?他是怎么学会的?你该记得,收音机播放这些音乐的时候,阿拜尔他……”

  黛蕾丝俏皮地笑了。,她早已想到这个问题。

  黛蕾丝(调皮而温和地):“我的堂兄阿尔托·甘比尼呢?你从他身上发现什么东西?他们俩一起呆在集中营。难道他,阿尔托就不能唱歌剧吗?”

  阿丽丝沉默无语。黛蕾丝突然来了灵感,她发现了支持她的“有力论据”。

  黛蕾丝:“再说,你看,他半个月来为什么每天都路过这儿,正好路过这儿?”

  阿丽丝:“是呀,为什么?”

  黛蕾丝:“因为这儿曾经是他的家,我们的家。”

  阿丽丝(依此推理):“好,那为什么也有十六年不路过这儿呢?”

  黛蕾丝:“因为他的记忆刚在恢复。是他的记忆引他到这儿来的。(加重语气)正象凶手有时候要三十年后才回到他们犯罪的地方一样,可他们总要回去的。我知道是他,阿丽丝,我知道是他。”

  阿丽丝:“你怎么知道是他?”

  黛蕾丝(很郑重其事地):“我知道他,全凭我的感党,因为我也早把他忘了。”

  玛赛尔:“可是,黛蕾丝,他究意有没有证件?”

  黛蕾丝:“当然有。但全不是他的名字,因为直到现在,他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玛赛尔:“他是怎样得到这些证件的?”

  黛蕾丝:“你想想,他干的这行,不管到什么地方,证件……”

  阿丽丝(相当温和):“黛蕾丝,你必须有理智。我可能不会相信他,但,他可能就是过去的阿拜尔·朗格努瓦。可是现在,黛蕾丝,现在你看见的这人是谁?”

  黛蕾丝脸露喜色,从柜台后面拿出一瓶香槟酒,来共同庆祝这意外的新发现。她的动作干净利落。

  黛蕾丝:“阿丽丝,既然是他,就是他……”

  阿丽丝看着黛蕾丝,感到惊讶。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对抗下去了,因为那是无用的,也是失礼的,这时应该显得非常温柔而严肃。

  阿丽丝和玛赛尔乘上小型有蓬运货车走了。黄昏开始到来,他们两人都愁眉不展。

  玛赛尔:“总之……你说……你没有认出他……”

  阿丽丝:“这个人给我的回忆是那么不同,可你要知道……经过长期别离之后……我还能认出什么……”

  玛赛尔:“他的姓一定是朗德,她说他叫阿拜尔·朗德吗?我们一定能打听到。”

  阿丽丝:“是的,一定能。如果是他,象他那副样子……这可怕极了!”

  第二天黎明,黛蕾丝走出咖啡馆,她的腋下夹着一个杂志包裹,这是头天晚上流浪人忘记带走的。

  她穿过场地,踏上河沿路,那儿几乎没有车辆和行人。

  当太阳从塞纳河上升起时,她正迈着缓慢的步子,穿过圣—日尔曼岛,走向流浪人的小棚屋。

  她到达小棚屋,等待流浪人出来。流浪人出来了,他看见了黛蕾丝。

  她把有“图片”的包裹递给他。

  黛蕾丝:“您忘了这个。”

  流浪人:“忘了。”

  黛蕾丝(犹豫了一下,然后微笑):“昨天,您走得那样快。”

  流浪人:“是的,昨天……”

  他并没有努力去回忆。

  黛蕾丝总是微笑,竭力做出自然的样子看着他。

  黛蕾丝:“是的……我的家就在那儿……在咖啡馆……您走得那样快……”

  黛蕾丝不等他冋答,就把报纸包裹递给他。

  流浪人(接过包裹):“家……当时晚了。”

  他把包裹拿到手上的时候,眼里流露出非常满意的神情。

  他把包裹放在他的盒子上,然后郑重其事地拿出剪刀。

  黛蕾丝站在他旁边,分明显出又怕又爱的神情。

  黛蕾丝:“杂志,这是借口,我来是因为有事要告诉您。”

  她仿佛变年青了。

  流浪人:“告泝我什么事?”

  他抬起眼睛看着黛蕾丝,显得平静、隔膜、令人捉摸不透。

  黛蕾丝:“我是来告诉您,您使我回想起某个人。”

  流浪人:“某个人。”

  他垂下双眼。天气这么热,他穿得那样多,以至他低头坐下时,看不见他一点肉体。

  黛蕾丝:“我认识某个人。是几年以前的事了。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他,从没看见他。(停了一下)您不会知道是您哪一点让我记起他。”

  她平静下来。流浪人向周围看了看,又抬头看着黛蕾丝。她这次却没有看流浪人。

  流浪人:“我能干什么呢?”

  黛蕾丝(失望、温和而央求的口气):“我不知道。(稍停)您可以就象这样来……随时来……(停了一下)我们可以互相见面。(稍停)有时候一起吃饭……(稍停)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交谈……就象这样。(停了一下)我们听音乐。(稍停)您……(突然停住)”

  流浪人:“问题是我太忙了。”

  黛蕾丝:“我知道。可在这儿那儿吃饭……在您的家还是在我的家……是不会花掉您好多时间的,您没有发现吗?”

  黛蕾丝向流浪人亲切地微笑,他没有回答。她感到欢欣鼓舞,沉浸在甜蜜之中。

  黛蕾丝:“您没有发现吗?”

  流浪人直起身子。他们俩面对面地站着,象一对夫妇。

  流浪人:“我不明白。”

  黛蕾丝笑了,他也笑了。

  黛蕾丝:“这是我早有的一个想法,一个滑稽的想法。”

  流浪人:“是,这是一个滑稽的想法。”

  黛蕾丝:“确实可笑……”

  他笑了,因为她在笑。这个男人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以至于他看到别人快乐时,他也快乐。

  黛蕾丝:“如果您同意,我会很高兴。”

  这时,流浪人做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动作,他的双手不知如何放是好。

  流浪人:“很高兴……(口气象孩子,她的话使他很高兴)”

  黛蕾丝:“是的。那么……您来,是吗?就象您路过那儿一样……这对您是方便的……这些天您抽一个晚上……”

  第二天晚上,黛蕾丝·朗格努瓦在她的厨房里。厨房门朝向教堂,与酒吧间相邻。最后她摆上一张桌子,把它布置得简朴而逢重。桌上有两副餐具,桌布是白色的。

  桌子一摆好,她就坐在桌前,等待着。她空等了一场。

  她手里拎着提包回到咖啡馆。

  面包从她的提包里露了出来。

  皮尔在她旁边。他们俩站在门口说话。黛蕾丝的一只手扶着门上的锁把。皮尔脸露愁色。

  皮尔:“这,我不相信是他。”

  黛蕾丝:“你要知道,我一闭上眼就又看见他了。”

  她真的闭上眼。

  黛蕾丝:“他原来的样子多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多么融洽。他和蔼可亲。他是一个多么不同的人。世上没有象他那样的人。我们多么相爱啊。你不会知道,我真象得到了宝贝。”

  停了一会儿。

  皮尔:“他,他不愿再认你。”

  黛蕾丝:“认我,他会认我。”

  皮尔:“可是谁告诉你他会认你的?”

  黛蕾丝做了个肯定的手势。

  黛蕾丝:“可你不明白,他所以路过这儿,就是来找我,找寻他的记忆。”

  停了好一会儿。

  皮尔:“黛蕾丝……度假的事……我不再带你去了吗?你我之间的事就这么吹了吗?”

  她看看他,就象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她作了一个同意的表示,然后进到咖啡馆里,轻轻地把他关在门外。

  晚上八点半,黛蕾丝听到远处的歌声,她又一次进入厨房等待“阿拜尔·朗格努瓦”。她站起来,从屋里往外注视流浪人的步伐。夜幕垂空,流浪人的身影从橱窗上扫过。黛蕾丝走到门边,流浪人也同时到来。她打开门,流浪人进到屋里。他的服饰象原来那样,毫无变化,他的胡须比平常既不长,也不短。一个装废纸的粗麻布口袋搭在他肩上,手上提着一个由“解放了的巴黎人”报打成的包裹;背上的背包没有露出来,里面装着“珍贵”的财富:那都是他从彩色画报上剪下来的一些人物面孔的画片。

  黛蕾丝对流浪人表现出一种由爱情唤起的惊喜感情。

  象往常那样,流浪人只向黛蕾丝微微致意,黛蕾丝也向他微微致意。

  她带他朝厨房走去,自从发出遨请以来,那儿的一张桌子就一直为流浪人布置停当。

  整个房间沐浴在柔和、宜人、宁静而舒适的灯光下。

  流浪人跟着黛蕾丝,但他不知不觉慢下来,落在黛蕾丝的后面,因为他发现桌子的角上,折叠整齐的餐巾放在玻璃杯里,好比乡下人过节一样。

  他脸上露出惧怕的意思,他穿着草绳底帆布鞋的两只脚在原地转了半圈。

  流浪人:“……这是……小的……”

  黛蕾丝转身看着他,又看着布置好的桌子。她指着宽大的后厅:“您喜欢在那儿吃饭吗?”

  流浪人停步,表示同意。

  黛蕾丝:“那您去那儿吃饭吧。”

  流浪人坐在后厅里的一条长凳上。他脱下帽子。有人从场地经过。也有几个本区的人正通过窗户往屋里瞧。

  一位妇女:“怎么啦?”

  费尔南:“他们在用饭。”

  一位妇女:“她请他吃晚饭?”

  费尔南:“是的,一顿正式的晚饭。”

  流浪人不再戴帽子。从正面看,他还有一些头发,但已灰白,又短又干,犹如灰白的稻草:

  流浪人吃饭很符合规矩。黛蕾丝专心地看着他的手。

  她站着。她在侍候他。她侍候这个一度属于她的男人。

  刀叉声发出的声响。

  在黛蕾丝面前,“阿拜尔”丝毫没有表现出利用自身地位的样子。他没有一刻想安居在这从天而降的安乐窝里。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对他说来都是一样的。

  他们问答,间隔拉得很长。

  流浪人:“真好吃,您不吃了吗?”

  黛蕾丝:“啊,我吃得很少……”

  她从放餐具的小桌上端起一只干净的盘子,送来干酪。

  厅里寂諍无声。

  只传出一种“声音”,就是这个男人由他妻子侍候吃饭的声音。

  黛蕾丝:“您喜欢干酪吗?”

  流浪人:“是,我很喜欢这个……我吃了不少。”

  他在吃一片薄薄的干酪。

  黛蕾丝难以形容的口吻:“您有最爱吃的东西吗?”

  流浪人作出努力回忆的样子。黛蕾丝等待着,她知道他喜爱的乳酪的名字。她再一次等待着,强烈希望他记忆中本能的东西受到启发。

  流浪人:“等等,是的……肯定有……您等一等……”

  他举不出名字,什么也没有说。是黛蕾丝帮助了他,她一直显出讨人喜欢的样子给他提示这卢瓦尔的乳酪的名字。

  黛蕾丝:“可能是曼恩兰乳酪吧?”

  流浪人:“噢,是!曼恩兰乳酪。(停了一下,打了个手势)很干。”

  黛蕾丝说出相同的乳酪,他并不吃惊,他根本不在乎她这不平常的发现。他吃他的乳酪。黛蕾丝给他倒了一杯酒。

  黛蕾丝:“在巴黎,眼下不可能找到曼恩兰乳酪,这是有季节性的。可那边的铺子一下来了货,这些乳酪就是从那儿搞来的。”

  流浪人:“从那边搞来的?”

  黛蕾丝:“是的,是的,是从曼恩—卢瓦尔来的。曼恩兰乳酪是曼恩—卢瓦尔乳酪的一种,是夏天吃的乳酪。”

  流浪人:“曼恩兰乳酪是夏天的乳酪吗?我不知道。”

  黛蕾丝(口气不变,象一位社交人士):“您得注意,我会搞错的……”

  他们相视而笑,黛蕾丝又谈起乳酪:“这种乳酪是夏天的。”

  流浪人露出怀疑的神色。

  流浪人:“噢,我是在想,我是在想……”

  她等待着。可是不等他说完就插话。

  黛蕾丝:“您很久没吃过这种乳酪了吗?”

  流浪人:“噢,是……一定有很久了。”

  他继续吃乳酪,黛蕾丝显得非常温柔。

  黛蕾丝:“您不再记得啦?”

  流浪人(象请求原谅的口气):“唉,不记得啦。我失去了记忆。”

  黛蕾丝:“啊,我不知道。”

  她“不知不觉”地撒了个谎。

  流浪人总是象请求原谅的样子。

  流浪人:“德国……”

  黛蕾丝:“您被关进集中营?”

  流浪人:“是。这是别人后来告诉我的……可饮食的爱好,我是记得的。”

  他说这些话时,非常轻声细语。

  黛蕾丝拿起酒瓶给他斟酒,也给自己斟酒。然后给他端上乳酪。流浪人点头接下。他的神态奇妙地造成了一点拘束的气氛。他俩漫不经心地谈着。黛蕾丝竭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感情。

  黛蕾丝:“失去记忆之前……”

  她停住口。

  流浪人抬起头,等待着。

  黛蕾丝:“您一定吃了不少苦?”

  他吃惊而有礼貌地看着她。

  流浪人:“这就是说,我不知道,是吗?”

  黛蕾丝:“是真的。(稍停)那,有人告诉您德国的事儿吗?”

  流浪人:“噢,是,有人告诉我。”

  就象他有时表现的那样,他变消沉了:犹如在他那塞纳河边的小天地一样,差不多没睡醒的样子。他静静地吃着东西。神态木然。然后难受地吸着烟。可能是吃多了,或许是黛蕾丝让他喝多了,他平常是很节制饮食的。

  黛蕾丝:“可您开始有记忆的那会儿,您记得起来吗?”

  他皱了皱眉头,突然缩缩身子,显得象老头儿。

  流浪人:“什么那会儿?”

  黛请丝:“就是您失去记忆以来记起的头一件事。”

  流浪人:“噢,是……当时在一片田地里,那儿有圆形的灌树丛(比划手势),纹丝不动。挺静,没人,这些我都记得。那是白天。那是很久的事了。”

  黛蕾丝加强了语气,几乎发出一声喊叫,但声音低沉,流浪人并没有听见。“可当时呢?当时您怎样啦?”

  流浪人没有回答。他一点也不惊奇。

  黛蕾丝:“感到奇怪,是吗?您知道……这对您产生的影响。您象这样……在田地里……是那样新奇,而且您并不熟悉。”

  他垂下双眼,陷入沉思。

  黛蕾丝激动起来,但还是控制住自己:“您惊奇吗?”

  流浪人:“噢……不。我站起来,开始往前走……就这样。我站起来,往前走,就这样。”

  沉默了一会儿,

  黛蕾丝:“可是,您说的这个灌木丛、田地、太阳、就象这类东西……您以前看见过吗?”

  流浪人:“怎么会知道那些东西呢?”

  黛蕾丝:“以后还有什么?您说您起來,直往前走,那还有呢?”

  流浪人:“噢……是……我起来,往前走,感到有点头痛(打手势)。就这些。”

  黛蕾丝完全恢复了镇静。

  黛蕾丝:“您愿意听音乐吗?”

  流浪人:“嗯,好吧,听音乐。”

  他微笑了。

  那人站在唱机前面。

  他们坐在两张椅子上,面对着唱机。完全象坐在戏院里一样。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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