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旗:你是个扫大街的,我是个写字儿的
图:辽阳环卫工人
你是个扫大街的
我是个写字儿的
直到大年三十,我才有时间出去逛逛。因为这天,所有咖啡馆都关门了。我终于有理由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我选择了步行。
这一天,往往是街上人最少的时候。
北方的春节与南方的截然不同。南方的商场越是到节假日越是热闹,而我故乡的小城,很多地方恨不得休息到正月十五。
因此大年三十的上午,街上的行人很少,最多的,是环卫工人。
他们穿着各自的厚厚的衣服,外面统一是橘黄色的环卫工人专属马甲。她们的谋生工具,通常是一个用麻袋自制的收集垃圾的袋子,和一个大夹子。
北方的环卫工人,比南方的环卫工人辛苦许多。
我所在的江南小城,工具刚开始与东北没有什么区别,后来是骑着自行车,再后来是开着电动三轮车。
而我的东北小城,十几年来,永远是这一套工具。
我曾经的高中同学,她的妈妈一直做环卫工,之前负责我家楼下的街面,我经常会遇到她。
那个时候她已经六十多岁了,两个女儿有了工作,一个超生出来的儿子工作一般,她给买了楼房,娶了媳妇儿,挣的钱,也给儿子儿媳养孩子。
她自己也曾经说过:有两个女儿多好,还能时不时帮衬自己,而自己一辈子挣的钱,都贴补给了儿子。
说归说,在她心里,儿子永远最重要。哪怕她已经年过花甲,依然会在凛冽的寒风里,瑟瑟地在大街上扫着垃圾。
我并不能理解。但我想,她也并不需要我的理解。如果她不这样做,她会坐立不安,会心中有愧。
我妈每次见到她,都非常热情,拉她上我家坐坐。
这个辛苦劳累了一辈子的女人,属实不容易,但又是谁都相劝不了的。
再后来,她换了清扫区域,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但她脸上被岁月和风尘刻下的深深沟壑,我永远记得。
我走在街上时,一家商铺在门前铺好了长挂鞭炮,正准备点燃。我左右一看,有三四个环卫工人在时刻准备着。
他们在等着鞭炮放完,第一时间上去清扫,否则,会被扣钱的。
就像如果下了大雪,他们也必须第一时间去扫雪,否则,也会被扣钱的。
因为街上人少的缘故,街面上照比平常,干净了很多。环卫工人们,也明显比平时闲了很多。
他们坐在健身器材上,有男人在抽烟,也有女人在抽烟。
彼时,我的心中并没有歌颂夸赞环卫工人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世间,人人都活得不容易,但往往会忽视,有人比我们活得更不容易。
为了生活开销,为了不伸手跟儿女要钱,甚至力所能及地贴补儿女一些,他们愿意用这种最朴实的劳动方式挣钱,在五星饭店门前的路上,在豪华KTV门前的路上,在每一条通达无阻的宽阔的路上。
我并不清楚环卫工人是否有编制,也许每个城市的规定不同——但我知道他们一年365天基本无休,工资很少,风吹日晒,哪一个都逃不过。
他们橘黄色的马甲那样刺眼,在所有行人中,又是那样千人一面,路过便是忽略过。
刚进入2018年,网上有这样一则新闻:
下过雪的武汉气温骤降,早晨6点,汉口火车站东广场,62岁的环卫工人胡细发手冻得生疼,他看到一辆没熄火的候客出租车,便蹲在车后的排气口暖手。的哥看到后,请他上车取暖,但他怕弄脏了车,婉拒了的哥的好意。
后来经了解,胡细发在汉口火车站做清洁工已经7年,每天凌晨4点起床,骑自行车上班。早班从清晨5时到上午8点30分;午班从上午11点到下午1点;下午班从下午3点到6点。他的工作内容是不断巡查责任区的垃圾箱,及时清理垃圾箱和地面垃圾,如果遇到下雪,他不仅要做卫生,还要铲除冰雪。
而那天早晨6点,武汉的气温是零下7度。
2014年也有一则新闻,说的是60岁的独腿老人郑长江,每天会帮做环卫工人的妻子扫街。当他因为一组照片蹿红网络时,他说:“坚强说不上,为了生活,靠还能动的双手,帮老婆扫扫地,这点累我还受得住。我觉得,这样活着,我有颜面些。”
是的,梁启超在《敬业与乐业》中说:“凡职业没有不是神圣的,所以凡职业没有不是可敬的。惟其如此,所以我们对于各种职业,没有什么分别拣择。”
但是你我,真的没有对这样的工作有不屑甚至鄙视过吗?或者不应该是“不屑”与“鄙视”,而是,你对这份工作,有足够的尊重吗?
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人们素质的提高,我相信,绝大多数人对社会中最基础的工作人员是尊重的,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愿意从事社会最基础工作的人们,往往物质生活水平不高,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赚钱养家。
我常常问自己的问题是:如果扫大街的那个老妇人,是我的妈妈呢?如果我自己是那个每天早出晚归全年无休的环卫工呢?
我妈从四十岁开始,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卖过烤玉米,卖过煮面条,卖过豆浆,收过废品,灌过液化气,烙过馅饼,在公园拔过草,卖过家庭快餐……
我必须承认的是,那个时候因为我读高中,并且自尊心过强,我对我妈的帮助明显不如我妹妹多,后来我到外地上大学,能帮的忙就更少了。
之后我每个月固定拿着旱涝保收的工资,出书写文也可以赚些零花钱。
刚开始的时候,一想到我妈曾经的辛苦,就会觉得有负罪感,尤其是逛街买衣服的时候,买的时候兴奋,后来自责。于是我就给我妈钱,带她去旅行,也会给我妹妹买衣服。
后来我的心理咨询师老李对我说:小旗,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再之后,我对我的工作,和眼下可以以笔创作的良好机遇,始终心存敬畏。
“钱难挣,屎难吃。”这是我妈经常说的话。
最起码我可以不用风吹日晒,不用起早贪黑(虽然以前会起很早贪很黑),站着上课就把钱挣了,坐着写文就把钱挣了,这样,我还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纵使让我去做环卫工人,也得卖力去做,努力赚钱养家不是吗?
物欲清淡,珍惜机遇,心存敬畏,如此,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比较容易获得内心的圆满。
这样看来,我们是一样的。
你是环卫工人,我是老师;你是扫大街的,我是写字儿的。付出自己的努力,得到该得到的回馈。不卑微,不狂放;懂得尽力,戒免骄奢。生活的终极目的,永远不在于穿什么,吃什么。
从天到地,从地到天,久恒之岁月,于我们来说,无非短短几十载而已。
所以呀,大年三十那天上午,我一个人走在街上。
几个环卫工人坐在健身器材上。有男人在抽烟,也有女人在抽烟。他们还絮絮叨叨地唠着嗑儿,旁边的枯树上,有麻雀叽叽喳喳地在叫着。
我并没有驻足。
但有一个女人从我身边走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米,撒在了麻雀可以到达的路面上。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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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旗
善养猫,善自拍,善买衣服
心在云与泥土之间
愿你好
更愿我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