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的兄弟姐妹都失散了

　　其实我们的兄弟姐妹都失散了

　　罗西

　　楼下有一家卖菜的，叫“国雄生鲜店”，是来自福建福安的，两兄弟三十几了，都娶妻生子，都育有一女一子。难得的是，他们还没分家，与父母住一起，一共有10口人。公公婆婆一看就是那种善良老实的，儿媳一个来自莆田，一个来自罗源，像姐妹一样亲。有一次我看见几个孙儿与爷爷在讲什么事情，一个孙子生气了撒娇了，对爷爷凶了一句，孩子妈妈马上出来训孩子：“谁敢再对爷爷大声……”她们与人提及公公婆婆都是用“我爸”“我妈”开头。

　　有趣的是，大姑远嫁福清，也在这个店里“凑热闹”：卖鸡蛋土猪肉豆腐等，有一次她包饺子给儿子吃，顾客看到了，想买，她后来就顺便也包饺子卖，平常她不在，弟媳就帮她，包括帮她包饺子。这位姑姑也是个大好人，十里八村的从这里批发蔬菜的小贩里有八九个男人的私房钱交给她保管，她得有多么地德才兼备德艺双馨啊。

　　这天中午，妯娌兄弟都不在，是婆婆与姑姑在剥豆，我与她们闲聊起来，她们都说，妯娌关系好是关键，妯娌都可以很好相处，兄弟就没话说了。

　　他们卖的菜，应该一大半的量是批发的，早上几乎全家里主劳力都在场。其他时间，也没有具体分工，但是店里一直都有人，非常默契，任劳任怨又高高兴兴。

　　这一家人收的钱一般都是云淡风轻地随意扔在抽屉里，据说一个儿子做账，一个儿子收钱，但是，其实谁都可以拿钱花。怎么花都听自己的。有一次，一个儿子买彩票，中了3万多，全平均花在一家10口人身上。两兄弟听说各有自己名字的存款单，谁也没去注意谁多谁少。

　　他们与顾客关系也特别有人情味，对人很信任，不像有些店待顾客如临大敌，他们仿佛心不在焉，算钱时，零头都去掉，小葱啊蒜苗啊芹菜啊，往往都送人。特别大气，真的比马云还大气，那种心气很让人敬佩。附近有一少妇，推着车卖卤肉饭，为了躲避城管的追赶，常常在这家蔬菜店里避难。一天，我看见那少妇推着车往外跑，蔬菜店的大儿媳追着出来，笑着往少妇的后衣领里塞钱……原来是她买了菜，给了钱，蔬菜店的大儿媳觉得都这么熟悉了不肯收她的钱，于是追着塞回她钱。有一次，我买了芥菜心，回家发现坏了，下楼换了一根，没走多远，蔬菜店的老父亲追了过来，又多给我一根……总之，在他们身上，我处处感觉到亲戚的味道。

　　这家人在福州的房子是租住的，老家福安有一栋楼。来自莆田的这个大儿媳说：“我老公的这个村，好像都没有兄弟分家的。”民风淳朴，乡情深厚。突然，我就爱上了“福安”这个地方。她还说，她们妯娌两人常常与婆婆彻夜聊天，然后做点菜，喝点小酒。这简直就是一种境界了。

　　我很感兴趣他们怎么消费，赚钱好说，赚多少钱，扔进抽屉里就好。花钱呢？我看他们都打扮朴素的，女人也是，小儿媳会化妆，涂红指甲，手臂上有纹身，大儿媳则没有那么讲究。兄弟两个不同的小家，比如买衣服、买手机、孩子上学、看病……钱是自由支配，我突然感觉共产主义已经降临在他们身上。一家人的彼此信任、体贴、谦让，真的让人感动，我很想用“伟大”“光荣”这样的大词来形容这个家以及这个家的每一个人。他们活得简单而幸福。他们应该是最美的“五好家庭”，男女老少，每一个人都是“五好”，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大家。

　　坏的关系，可以是一方造成的；而好的关系，必须是我好你也好，我待你一分你待我一寸，一定是都好。

　　后来我又问了莆田的这个大儿媳，她说：平常好像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买衣服？找老公要钱啊，婆婆也会给我们每月几千零花钱，“我婆婆是CEO！”最后她笑着大声说，像说个天大的喜事。我猜，这一家掌钱的应该是婆婆与两个儿子，这个“掌”，更像是掌灯的“掌”。

　　我常常看见他们一家子在店的门口支出一个火锅，男女老少七嘴八舌有一搭没一搭地围着吃，有站的也有坐的，像野餐，我突然感觉到浪漫。火锅确实很能体现这一大家子的热情、欢乐与亲密。过去采访一对盲人夫妇，在他们家，见不到单人椅子，都是双人的，或者长凳子，他们都一直“在一起”。这样的家庭，很有合力、凝聚力，甚至觉得势力强大。我们都希望“上面有人”，其实“身边有人”更踏实可靠，更能生出安全感与幸福感。他们只是几个平凡的卖菜的在城里讨生活的农民，但是，我觉得他们就是一个大家族，是豪门，是有情有义的豪门。据说，婆婆那一辈的，有五个妯娌，关系也是非常好，婆婆的几个弟弟也是没分家……这就是家风、福气，代代相传。

　　不是说兄弟非要不分家才是和睦、可敬的，但是这个案例活生生地告诉我们，“亲兄弟父子兵”是存在的，中国古典的那种兄弟姐妹一家亲是存在的，最可贵的是他们乐在其中。

　　在城市，以及绝大部分乡村，兄弟间都是一人结婚后就分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也正常，不算坏，坏的是，分家成冤家。我常常想，我们现代人活得累，其中有个原因一定是内心里缺一帮兄弟一支亲情的队伍，如同合影比单人照我们会显得更自在漂亮一样，打拼的日子，若有兄弟站在一边，就不会那么容易觉得累、无助，因为无形里，那种“共担当”的安全感会给自己壮胆，也给自己力量。我常常感到累，这累更多的成分是孤单，觉得孤立无援，甚至是茫茫人海却举目无亲。

　　现在很少有这样的不分家的大家庭，而且他们相处得是如此自然、欢乐与亲热，如此有温度，如此扎力，如此享受。

　　我们的兄弟姐妹呢？父母给我们的最好礼物是兄弟姐妹啊，可是我们都弄丢了，也常常不太珍惜、在乎，或忘了最初的那个家的热闹……过去我写个文章说，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就成了亲戚……其实我们很多兄弟姐妹是失散多年了，不亲，就是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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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西：专栏作家，《创业天下》杂志执行主编，在《新民晚报》等全国50多家报刊写过专栏。个人专著有《性感是另一种高贵》《你生命中的贵人往往是异性》等30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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