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妈的旧情人
1
那时候格子还小,四五岁,不知事,吃饱饭人生安好。如果再有点儿零食就是天堂的日子了。
因而那时老廖每次去家里,就是格子的天堂日。格子妈会超级大方地拿出一张绝不会低于五元的大额钞票塞给格子,让她去村头的小卖店买零食。
格子妈每次还要叮嘱格子,路上慢慢走,想吃啥买啥,坐在那里吃完再回来。
格子答应着捏着钱一溜烟跑出去了。哪来得及慢慢走,要一直等到了商店,至少两包虾条一瓶汽水下了肚才能慢下来。
然后格子会再买点那种捏一下软弹软弹的彩色棉花糖,再买袋话梅味儿的瓜子,再加一瓶汽水……
格子就那样坐在小卖店门口台阶上慢慢吃,吃一会儿喝一口汽水。等把这些东西全部报销,格子的小肚皮鼓起来,再慢慢走回去,差不多也就俩小时过去了。
格子到家,老廖早就不在了,格子也根本记不起这回事。只知道那个时候妈都很高兴,会笑眯眯地看格子半天。
晚上格子睡上去,做梦都好闻。
所以,不知事的年纪,格子是喜欢老廖去的,会朝着他有点儿讨喜地笑,叫一声廖叔。
何况老廖还给格子买过花裙子,一层层纱的那种,从外面买回来的,村里没有别的女孩穿过。
其实老廖那时候也不老,也就是三十出头,除了黑点儿,长得也不错,高高大大,英武雄壮的样子。大眼睛,眉毛又黑又浓密。
反正格子一点儿也不讨厌他。
老廖大概七八天会去格子家一次。偶尔也会很长时间不去,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反正格子觉得很长,长到她路过小卖店就会流口水。
并且老廖久不去,格子妈脾气会变得很差,脾气一差就骂格子那个挨千刀的爸,骂格子爸烂命一条扔在煤井里,把她们娘俩丢到世上挨穷……
捎带着也骂格子,因为格子是她爸的种。
大概就这些,骂得格子大气儿都不敢出。
好在老廖终究会再来,甚至会连着两三天都来。格子那两三天就住进了天堂一样,吃得红光满面,满嘴流油。
2
但是,很短暂,没多久格子进了学校后,脑子突然发育了一大截,突然之间,她有些明白过来。
其实格子也不是自己想明白的,而是在外人的说三道四中听明白的。
比如小卖店的老板娘,每次格子去买零食就笑嘻嘻地一边给格子拿东西一边问,是不是你廖叔又来了?格子,你廖叔给你妈钱了没?给了多少……
老廖有一辆很庞大的摩托车,每次进村老远就能听到,轰轰隆隆地,跟宣告什么似的。
起先格子还翻过小卖店肥胖老板娘白眼,后来格子不翻了。不光不翻,格子死活不再去了。
——格子妈也基本不需要格子再去小卖店了,格子上了学,家里大多时候就格子妈自己,老廖想啥时去就啥时去。
但格子在学校里却是知道的,总会有同学跟她说,格子你廖叔又来找你妈了……
紧随羞耻感而来的,就是格子对老廖满腔的恨。
格子本能地没恨自己妈,她就这么一个亲妈,相依为命,不是她恨的对象。
格子就是恨老廖,是他主动上门来的,还来得那么声势浩大那么嚣张。想起以前老廖来家,还扯扯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脸喊她闺女,格子就想吐。
她恶心老廖也恶心自己。
但格子不能跟她妈说什么,格子一清二楚,她还没有跟自己妈对话的资本。她只能对付老廖。比如知道老廖来了家里后,有好几次格子一声不吭地从学校窜出来,拿着同学又破又锋利的裁纸刀,偷偷溜回家,对着家门口老廖的摩托车一通糟蹋,划烂车座和轮胎能弄坏的都弄坏……有一次老廖没办法,骂骂咧咧撅着屁股推着摩托车走的。
起先格子妈不知道是格子干的,也跟着骂了两回。后来格子妈发现了真相,把格子拉回家一顿暴揍。
格子咬牙不吭声,把这笔账都记在老廖头上。
然后在格子大概上三年级的时候,在大一点儿的男生那里讨教了一下,做了件惊天动地的事儿,格子把老廖的摩托车给点了。老廖的摩托车在冲天火光里爆炸了。
炸响了全村。
但那次,格子妈一个指头都没碰到她。
老廖的摩托车烧得只剩了铁架子,那天下午格子妈把铁架子拖进院里扔到一角,对走进门的格子说你能耐了,妈服你。
但放松的时日并不长。
3
格子妈跟老廖是在镇上一个小破宾馆里被老廖前妻堵上的——不去家里后,老廖跟格子妈改到去镇上那个小破宾馆幽会。
那时候老廖已经不开大货车了,他自己组了个车队当了老板。还买了辆小轿车。
老廖大概怕格子把他的轿车给烧了,也不差那两个钱,所以果断转移了阵地。结果没几次就被自己前妻堵着了。
说是前妻,其实也跟老婆差不多。因为老廖和前妻有俩儿子,好像是前妻精神有点问题坚持要离的,离了后前妻又反悔,把老廖揪了回去,又跟以前一样住一块儿。
因此格子妈虽然在理论上是和老廖自由恋爱,但在大家伙儿眼里,她一直是令人不耻的三。
老廖前妻其实一早就知道老廖跟格子妈的事儿,但那时候老廖穷,兜里没几个私房钱,前妻就没上心。
现在不一样了,老廖也算镇上小有名气的老板了,前妻当然不能看着老廖把他家的钱走私出去。
睡她的男人可以,但又睡又拿钱不行——老廖前妻动动脚趾都能想出来,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指定是冲着钱才跟老廖睡的。
所以,老廖前妻就出手捉奸了。
老廖前妻当然是有备而去,七大姑八大姨喊了一群人,据说在小破宾馆的床上,把赤身裸体的老廖从格子妈身上掀翻后,一个指头都没动他,一伙人直奔格子妈而去。
等警察赶到的时候,格子妈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送到医院检查,除了皮外伤,还断了一根肋骨。
格子在镇卫生院看到自己满身伤痕的妈,又疼又气。憋了老半天,格子说,妈,你再跟他碰面,我就死给你看。
格子说,我上吊,就像我奶那样。
格子奶奶是上吊死的,她出生前就死了,格子没见过奶奶,但她知道。
格子说得不快,但很坚决。格子妈原本就因失血而苍白的脸瞬间更白了,半晌没说话,闭上眼睛用病床上的被子蒙住了脑袋。
格子好像听到她妈在被子底下哭了,声音很小。
那次事件的结果,格子妈出具谅解书,老廖前妻和当时动手最凶的俩人从拘留所出来了,老廖赔了格子妈一笔钱。
这次老廖前妻倒是没能拦住老廖往外掏钱。
格子妈拿了钱,这回,跟老廖算是真断了。
4
格子知道她妈跟老廖断了,在她妈好了之后,她曾经连续逃课七八天跟踪她妈,没发现跟老廖联系的蛛丝马迹,然后格子听消息灵通的同学说,老廖也不在镇上了,全家都去了县城,在那里买了房子。
老廖要开公司。
后来的七八年,靠着老廖的赔偿金,格子跟她妈倒是也活了过来。然后读完初中,格子就跟着几个同伴去了县城找事儿干了。
格子成绩很差,不是读书那块料,吃苦倒是不怕。
快餐店服务员、保姆、钟点工、促销员、超市搬运工……三四年后,20岁的格子才在一家服装加工厂安顿下来。
格子妈已经四十多了,这几年,格子也不知道她妈怎么了,老得厉害。脾气也不大了,每次格子回去,除了做些格子爱吃的,也不怎么说话,经常会发呆。
格子知道城里四十岁的女人都还扎丸子头、穿背带裤,扮嫩得厉害,她妈却好像提前进入老年,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暮气沉沉。
格子妈每次都说,我不花,给你攒着当嫁妆。
格子也给她妈提过,让找个好点的人家光明正大再嫁,但是格子妈死活不乐意。
格子知道她妈心里还惦着老廖,又没法撕开了说。毕竟她妈已经够可怜了。
然后格子妈把格子给的钱攒到七千块钱的时候,因为老是肚子疼、下面经常莫名其妙出血,格子带她妈来县医院做检查,查出来宫颈癌。
格子彻底傻眼。
倒是格子妈淡定得多,没太吃惊也没太难过害怕,好像是那种爱咋咋地豁出去了,说命就这样,没办法。然后,格子妈就要回家。
有钱格子妈也舍不得做,这两年得这种大病的人多,村里每年死一两个,谁家做手术谁家倾家荡产,还到处欠债。
格子妈心里明白。
可是格子哪能干?她连自己爸什么模样都不记得,这些年就这么一个妈。格子死死把她妈按在了医院。妈你好歹把手术做了,活到我出嫁。我能借到钱的。
格子最后还是凭借烧老廖摩托车的死倔和决绝战胜了她妈,掏出全部身家,办理了住院手续。
5
手续是办了,但那天晚上,格子在病房外头走廊里坐了一夜——她一个要啥没啥的年轻姑娘哪里借钱做手术去?因为穷,这些年亲戚都不跟他们往来。同事朋友借个三五十可以,三五百她都借不出来。
没人借钱给穷人,格子理解,着急得一夜起了一嘴泡。第二天一早去单位想干半天活儿,把同事都吓了一跳。
但谁问,格子都没说实情,说了又如何?谁也帮不上她。后来都不问了,格子才偷偷跟一个平时对自己不错的大姐,把她妈的事儿说了一下。
格子知道这个大姐,除了对自己不错,还是个能人,天底下的事儿没她不知道的,她男人是跑出租的,跟社会上各路人等都有结交……
大姐还是顿了片刻,然后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问格子,要是让你去洗浴城,你去不?
格子一愣神,脸刷一下红了。
格子已经过了20,她啥都懂了。格子早就懂了,那种环境里长大的。
大姐说那我就做回恶,给你牵个线。
格子说管不了那么多了,给钱多就行,大姐,你帮我联系吧。
大姐说你别急,我也不认识,还得托别人。
格子说那你快点儿,我妈那里可等不了。
两天后大姐就给了格子确定消息,确定到连详细待遇和上工时间都给了格子。
格子说谢谢大姐。
大姐说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格子说我知道。
又说,谢谢大姐。
然后格子就进了那家洗浴城。格子走在路上觉得这种感觉就跟她10岁时候烧老廖的摩托车的那种感觉一样,破釜沉舟,视死如归。
5
妈咪给格子单独训了会儿话,让她换了那种很贴身领口很低的旗袍,然后领到大厅。
格子没有犹豫,有样学样地跟上。
她早就把自己摆在了案板上,这一会儿,反倒不慌张了。
然后走到那熟客跟前时,格子定住了。
熟客是老廖。居然。
三十出头和四十多岁的老廖有变化,但变化不大。胖了点儿,白了。依然浓眉毛大眼睛,高高壮壮。
格子差点夺路而逃,本能朝后一转身,被妈咪一把拉扯住了。妈咪说你跑啥?
格子只好面对了老廖。显然,他没认出格子来。10岁到20岁,格子变化太大。
但转瞬,老廖眉头微微蹙起来,他看着格子,狐疑地说,我怎么觉得认识你呢?你叫啥。
格子没吭气,她说不出口,进退两难。
老廖的眉头又皱了皱,是在思索。
格子开始祈祷老廖最好别认出自己,稍稍镇定下来的格子,脑子里又开始被手术费占据。她需要这笔钱。
但格子还没祈祷完,跟前的老廖突然抬起手照着格子就是一巴掌。老廖惊呼,你是格子!
然后老廖也傻眼了,他出手太快,完全本能。
格子抬头看了老廖一眼,没吭声。
老廖说你这是作死呢。你不怕遭雷劈劳资还怕呢,你给我滚。
格子噗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说你买我卖,没什么不合适的。
格子不想跟老廖说她妈的事情,这个当年她就恨过的男人,如今也一样恶心。
她想起大姐交待的,去那儿的都是好那一口的,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老廖果然不是东西。
格子是真恶心。
6
老廖却没让格子再多说一个字,站起身来三两把就把格子推了出门。老廖在门口说,你给我滚回家去,如果让我知道你敢这么干,劳资找人打断你的腿。
滚!老廖怒吼的声音差不多穿越了整个娱乐城,吼得格子一阵哆嗦。
没办法,格子走了。也没坐公交车,大老远的路,慢悠悠地朝医院走。
格子害怕走回去面对自己的妈,她没本事弄到钱,还惹了这档子恶心的事儿。也害怕脸上的印子消不去,没法跟她妈交代。
格子就这么惆怅又绝望地走了差不多俩小时,快走到医院的时候,却接到了护士站打来的电话。对方跟格子说,她妈的手术预付费已经交过了,让她赶紧去医院,医生要跟家属交代一下注意事项,定一下手术时间。
电话断了半天后,格子才反应过来,也不管脸上的手指印了,撒腿就朝医院跑。
是一个中年男人交的钱,不仅交够了手术费,还在护士站给格子娘俩儿留了三万。
然后,暂时保管这三万块钱的护士想起来什么,跟格子说,对了,对方留了个口信,说是你廖叔给的,让你照顾好你妈,有啥事再去找她。
半天,格子说谢谢。
当然是老廖,格子想到了,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格子没想到的是老廖会这么干!格子把钱塞进包里,感觉左侧脸颊依旧火烧火燎地疼。
老廖真舍得使劲,看样子是气晕了。
格子摸索着腮帮子,想起来前两天单位大姐还说,那些老去洗浴城的客人里,有个男的挺奇怪的,每次撩的都挺起劲,就是从来不动真格。听说原来男人有个相好,好像感情挺好,准备结婚的。后来男人前妻拿着俩孩子的命,逼男人跟相好断了。说要是不断她就带着俩孩子跟那女人同归于尽。男人就跟相好断了,复婚了,却开始天天来洗浴城,不知道是呆在家里没劲,还是为了气他老婆。他老婆却不管他了,反正有名份有钱就行……
大姐说,我听我老公讲,他出手挺大方,又不会真把谁那啥,洗浴城的姑娘都稀罕和他厮混,你要遇上他,可就算运气好了。
当时格子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么个男人,更是半点儿都没往老廖身上想。她早把老廖忘了。直到那当儿,老廖一转头,格子觉得人生是何等冤家路窄啊,真能把人逼死。
却也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次,格子没能拒绝老廖。
这次,格子也没想拒绝老廖。然后格子决定去病房跟她妈说一下实情,格子觉得,这样她妈兴许能变得勇敢些,有点儿信念,能好得快一些。
格子想好了,她就跟她妈说,呃,那个谁,廖俊有其实挺爱你的。
老廖的全名,叫廖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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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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