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枥斋

　　● 蓝

　　夏日的午后，我要吞下这全部的蓝

　　这令人畏惧的蓝。吞下无边的海浪

　　去拥有一整块透明的起伏，若是要有

　　一头缓慢的须鲸，也并不是一件难以

　　想象的事。我的蓝色的捕鲸船即将

　　准备妥当。台风还在遥远的南太平洋上

　　盛夏的气候已近中年了，它的统治力

　　日渐式微。仿佛白天即将轮转为夜晚的

　　空窗期，我跃入某个时间的缝隙里

　　除了遍布欢愉的蓝，这里不会有多余的东西

　　转瞬即逝中，我无法舍弃这命中注定的蓝

　　它是水、是谷物、是南天目山或者是一本沃尔科特

　　这填满世界的蓝是一切值得的基础元素，它比

　　任何事物都要永恒，它正置身于我的腹腔中

　　● 蝉

　　一只知了的呐喊拯救不了夏天

　　必然消逝的结局。一千只一万只

　　整个世界的知了，都拯救不了

　　它们的预知力正是它们痛苦的本源

　　转动世界的齿轮并不会因为它们的

　　悲鸣而停下。即使它们毕生只奔走

　　这一件事。即使它们愿意为此去死。

　　● 月亮素描

　　一颗月亮的沉浮

　　和云层并无过多的关系

　　无论如何，人间总是

　　要被照亮，要被熄灭

　　在明暗交替中像一副素描

　　我们在其中只是

　　虚实练习中一些容易被

　　忽视的线条。远景的部分

　　甚至会被擦去，像黑夜中

　　地平线消失在旷野

　　那些基础的线，月亮的节制

　　一种组成了形体的幻觉

　　在冷色调中，构图和明暗是造物主

　　的双生子。如果说得再远一些

　　月亮会是一个吴国人或者

　　月亮投影了一个耶路撒冷

　　● 面对青山

　　在正午时分，一个六月的正午

　　我从林间小路绕出来，开始正式

　　地面对青山。青山的淡苦味瞬间

　　劫持了我的语言，梅灵路的第一行

　　镜头的收放并没有让青山走向我

　　这种等比变化的幻术，只是物理学

　　的安慰剂。要赎回发声腔，这些障眼法

　　不会起到任何正向的作用，我需要

　　再坦诚一些，去迎接低气压的撞击

　　面对青山，踏入阳光的道场中。而阳光

　　是一只倒立的鹤，首先我会碰到它红色的喙

　　像一把发烫的生铁剪刀划过手臂及所有

　　裸露在外的皮肤，伤口会迅速形成一种

　　防御工事。然后是它的顶冠它锋利的羽毛

　　直到我从这一切穿过，并且毫无遮拦地

　　面对青山。青山是鹤群之外的苦，是含住

　　● 时间的葬礼

　　下午五时左右，莲花庄内的人群

　　已经散去。荷花池旁喝茶的人只剩

　　我们这一桌。这个下午我们一直在

　　谈论过去的事，想从时间的及物性中

　　证明一些什么。对待记忆，我们的立场

　　各不相同，像在这个过程中不间断的

　　柳絮。它们从同一棵树上起飞，却没有

　　两朵会重叠降落，柳絮在扮演我们此刻

　　松弛的状态。聚会结束之前，一直阴沉

　　的天空居然亮出了他金黄的剑。和大部队

　　分散后我独自往另一个方向去取车，阳光

　　透过树叶的缝隙准确地捕捉到一朵跟踪我

　　至此的柳絮，它在光照之中像舞台上的角儿

　　柳絮是时间的密探，它的轻成为最大的

　　掩护。这个下午已经知晓我们太多秘密

　　现在，这根淡黄色的指针落在我的眼前，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阳光正在燃烧它的

　　身体。时间的金色葬礼如此神圣，使我

　　不得不驻足瞩目，在这个六月的午后五点钟

　　● 傍晚时分

　　傍晚时分，人间的色调最接近

　　于神圣。在安乐中万物变换面孔

　　各色的扮相皆逃不过喜悦这个词

　　天地合拢仿佛一座宽阔的教堂

　　平静之时如果有风吹来，便是赞美诗

　　面对晚霞，他们激动的面孔开始抒情

　　这是金苹果，是至圣之物在散发光

　　我匆匆地穿过，他们是大厦是法国梧桐

　　是混杂在车流里的人群，也是余杭塘河

　　上飞过的几只麻雀。作为一个局外人我

　　无法体会这种随机而至的虔诚，这也许

　　太过草率了一些。而此时落日反对我

　　他下压的手势在暗色的局部异常明显

　　● 观天者

　　揣测天意的人，即是我的父辈

　　其实到他们那一代，很多察言观色

　　的本事都已失传。从经过时间加工

　　代代相传的事迹里，我们依稀可以

　　还原老祖宗们无限荣光的岁月

　　什么时候落雨，什么时候刮风

　　更深入一些，可以说出降雪的厚度

　　温度升降的读数。看一眼瞬息万变的

　　天空，他们告诉你庄稼和家禽各自

　　在生命周期表中处于的位置，并且

　　决定出门是否需要添一件外衣。他们

　　轻而易举地翻译每一次变天所传达的

　　信息，像图灵和恩格玛之间微妙的

　　共生关系，显得脆弱但又真实无比

　　现在，残破的口诀即将于我们的身上

　　消失，物种进化所产生的惰性使得

　　我们无法再去精准破解上天的密码机

　　像一群迷失在宗教驯养中的鹤，即将

　　被剥去山野间捕食的本能。

　　● 夏夜里的一阵风

　　忽然，夏日夜晚吹来了一阵风

　　这并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

　　需要多少种偶然性撞击到一起

　　叠加的爆炸力才足以让这场

　　空气的流动演出在我眼前上演

　　我们根本无法还原这阵风的轨迹

　　这是在城市这不是旷野，障碍物

　　丛生的修罗场让吹进来的风不可能

　　保持笔直而优雅的形态。这阵风

　　历经的苦难不亚于一次伟大的攀登

　　它是神的信使，一只三眼乌鸦。它

　　如此惊喜地在夏日夜晚出现，用

　　植物枝叶的拟态传递真实的以诺语

　　当我努力地想去破解树叶每一次摆动

　　所表达的旗语，夏日夜晚吹来的风

　　已经消失不见。像天空中密语的飞机

　　闪烁而过，我们却只在乎这满天星辰

　　● 弧面

　　大概有那么半个小时的时间

　　五月的傍晚，我坐在的士车里

　　透过前挡玻璃，天空在孤独地变暗

　　这个完整的过程并非模拟，它更像

　　一种简单的哲学。遥远的光源收走了

　　所有的涂色，天空成为一条易碎的墨线

　　现在它开始弯曲，孤独地弯曲正如它

　　孤独地变暗。这种俯身的方式为我们

　　创造了一种巨大的空旷，有着重塑般

　　的寂静和缓慢。处在这样的布局中

　　我们只是即将碎裂的花瓣，为去抵达

　　天空的弧面而不断放轻自己

　　● 在神龙寺

　　在时下时停的细雨中，我们

　　穿过折叠成片状的紫阳街。就像

　　拨开一层层丝质的帘子，神龙寺

　　就这样跳入下午三点钟的雨雾里

　　在天气的加持下，寺庙除了鸟雀之外

　　没有其他访客。鉴真在墙壁上孤独地

　　又东渡了一回。绕过琉璃瓦下的大殿

　　千佛塔今天不会再有影子，红梅

　　从内墙越过来，洒落在倒影的习惯中

　　通往钟楼的台阶被水施了法，每一级

　　都给人以向上的力，就这样托着我们一行

　　慢慢浮起到半空。孩童不小心撞到的钟杵

　　在偏门堂子里敲出了一个僧侣，他轻声地

　　提醒我们，该是到关寺门的时候了。

　　● 闪电

　　最动情的时候便是，分不清

　　此刻是大雨来之前或者之后

　　远山被水雾不断稀释，透过

　　墨迹的延展，我们在勉强辨认

　　这外部世界的轮廓。天空如同

　　一条阴郁之河，它的静止是别处

　　是法国梧桐绿色的声音，合唱团

　　存在水面的倒影之中。这布景里

　　我应该置身于布宜诺斯艾利斯近郊

　　的一个小镇。在阳台上望见湿气中

　　白鹭的惊鸿一瞥。雷声从脚底向上

　　抓住命运的踝骨，雨季不会有太长

　　的间歇。闪电在穿过河流，释放银色

　　闪电是闪电的眼睛，是制造这一切的

　　瞳术。是孤独的雨中我们抓紧的缰绳

　　它是短暂的、炫目的。并且已在我们

　　体内产生了面对讶异时的耐药性

　　伏枥斋｜83年生，湖州人。写诗，但更主要的身份是一个游戏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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