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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评李文武的诗 | 诗的愉悦

2018-09-01 01:15:23 作者:窗户 阅读:载入中…

纳兰评李文武的诗 | 诗的愉悦

  诗的愉悦

  ——评李文武的诗

  弗罗斯特说,诗歌始于智慧,终于愉悦。这句话在李文武这里得到了贯彻,他在《高兴过一阵子》里说:“昨天,一位女诗人/夸我的诗巴适得板/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但是这种高兴来自外界自己认可,而不是来自内心平静富足。他把对这个世界感受写进诗中,期待有人感同身受回应。一个人的世界如“老井”,他期待与这个世界的互动,他期待与其他人“老井里丢了一粒石子”般的互动。

  写诗的愉悦,别人的赞美固然可以有一阵子的高兴,更为持久的愉悦来自于写诗的那种通灵过程,那种与喧嚣的世界相隔绝,那种把黑暗杂乱、不美的现实被光充满的过程,被一种新的秩序所规整,把罪恶之地净化为新天新地的过程。

  诗是媒介桥梁。“巴适得板”或许可以看作是李文武所追求的一种诗歌美学或诗歌理想。这种巴适得板是诗人自己与世界一种合适距离,不被现实所逼迫压榨,反倒要从现实中压榨出诗意美酒;还是读者的巴适,读者可以从诗中获取恰到好处剂量精神抚慰情感共鸣。李文武是真性情的诗人,他的诗就是自己真实心声,他不用精致修辞伪装自己,不用程式化机械化的技艺写作,因为无论如何高超的技艺都难免于匠气。普通语言或者说不使用修辞的语言,也可以写出有思想深度有诗意的诗。李文武在诗中这样写道:

  而我写下来

  只是希望

  可以多高兴一阵子

  只追求诗的愉悦,或许是一种更为纯粹的诗歌写作态度,更有可能写出纯粹之诗。“多高兴一阵子”的愿望如何实现呢?应该在下一首解决了现实和内心相冲突的智慧的诗中,在反复的精神操练之后,终于获得了解放内心的时间方式

  诗的愉悦不是轻易可得。诗人要面对种种逼迫,在《不要逼我》这首诗里,李文武写了一个人所具有的儿子丈夫父亲兄弟职员等众多身份,以及这众多身份之下每一个我都在经受成功学和世俗价值观大山般的压迫。每种身份的逼迫是不一样的,这逼迫在诗中形成了一种叠加分量,他是在写自己的逼迫,也是在替那些经受逼迫而不曾言说者来倾吐逼迫。诗歌在这里是一个疏解之道,是一种反抗逼迫的力量。在这样逼迫的现实情境之下,哭笑皆不由我;哭与笑不再是情感的自然倾泻,而是被逼迫的产物。诗人发出了“我只想真实的活着/狗一般真实的活着”的呐喊。从李文武的这首诗中,我看到了他诗歌中所具有的撞击现实和人心的力量。无疑,诗人追求不受逼迫的生活,在松弛自在状态下抒写自由之诗。但是诗人经受着现实的逼迫、人的逼迫和世界的逼迫,“世界,请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尽管如此,诗人没有俯首认输,他说,“人除了肌肉,还有骨头”,诗人李文武是重视人的内在气韵品格的诗人,换句话说,他是一个追求“风骨”的诗人,他的诗中有情感的柔软部分,也有对现实的爱之深责之切的“硬骨头”的部分。

  不要逼我

   

  爸妈,请不要逼我

  儿子既不能光耀门楣

  亦不能在您们脸上开出花朵

  老婆,请不要逼我

  老公不该拉来比较

  十头公牛争斗有一有九

  孩子,请不要逼我

  爸爸不可拿来攀比

  人除了肌肉,还有骨头

  兄弟,请不要逼我

  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

  可刀子总是扎在兄弟的心口

  老板,请不要逼我

  离开了我你什么也不是

  毕竟,世界是由无数个我组成

  世界,请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哭,不要逼我笑

  我只想真实的活着

  狗一般真实的活着

  在《叹气》一诗中,诗人再次使用到了“古井”,“哪怕弓起的腰身夕阳悲壮/吞咽的声音古井般回响”。为何诗人如此偏爱古井这个意象,两次使用它绝非偶然。古井一词,带给我的感受是幽深的井壁、清凉井水。古井一词,或许也能表现出李文武诗中古朴坚持天光云影共徘徊”的传统一面。他把自己比作一个古井,而诗就是从他生命躯体里汲取的清冽的“井水”。诗,在李文武这里是积极的力量,而绝不是一声叹息。他“吞下苦果悲伤冤枉。/甚至吞下铁。吞下钢。”他“卑微倔强的活着”。诗中彰显了一种对宇宙和现实的吞吐的力量,这不是简单的“挺住,意味着一切”,而是一种“通过将痛苦转化为高度形式化的语言而使痛苦净化的识见”(胡戈·弗里德里希《现代诗歌的结构》)。诗人将苦果、悲伤、冤枉等“吞下”,负面经验得以被消化消解,进而产生一种净化的力量。诗人古井一般的躯体内有井水来对负面情绪、负面经验进行一种清洗。

  诗不是叹气不是消极力量,诗人吞咽下去的一切都是一种对身体灵魂青草一般的喂养,诗也生发出一种水带恩光般的吉兆。

  李文武是一个有悟性有慧根的诗人,他的诗有禅味。他在《七月十五在观音庙》中阐明了一个“神不外于人”的道理。我们不应该在人群之外寻找“观音”。人人皆有佛性,人心是爱的源泉。“其实,观音庙离我们很近/观音离我们也近,近得闭眼就到/可我们总是睁大眼睛/连睡觉都不肯闭着”。李文武的诗,告诉我们所见非见、诸相非相的禅理。这首诗的结尾,“一个啃供果的小孩嘻笑着/从佛堂跑出,让我砰然心动”,一个啃供果的小孩为何让“我”砰然心动呢?深思之,则有禅机禅趣。在小孩的世界里,百无禁忌。所谓的“三藐三菩提心”,也许就藏在“一个啃供果的小孩”的身上。

  李文武对现实有很强的洞察力,比如他的《影子》一诗,只有五行,他看到两棵树的影子的交叠,从树想到人,“就像两个交谈太久的人/悄悄挪动着身子”。实在是一个贴切巧妙比喻。从中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处理现实的能力,把现实之所见能够恰切的与人生阅历体验相勾连,以我之所见想到我之所不见,他在诗中所见与所不见的事物相似性有很好的表现力。  

  诗人除了要处理自我与世界的关系,也要处理自我与灵魂的关系。诗人关心粮食蔬菜,也关心灵魂的问题。李文武的《我的灵魂》在他的众多诗中,显得有点另类,他不再是对现实犀利批判,也不再是世相的叙述,而是静静的关心灵魂的洁净与否。他似乎在某一刻摆脱了现实和生活的羁绊,获得了片刻的安静。“虽然我的灵魂/常常趁夜深人静/跑出我的躯体/借月光沐浴”,他渴求的是一种灵魂的纯净婴儿状态的新生

  读李文武的诗就能进入他的世界和他的生活。“我们忙着,忙着/西西弗斯一样/滚动着巨石”《当代生活》。同样是形形色色的各样人等,不同职业下的忙碌。“写书人忙着编造历史/小贩们忙着吆喝/势利法官忙着制造冤案/色衰的婊子忙着拉客/撞车的忙着死亡/新婚的忙着造人”,他只是写生活的状态——忙着,而不附加更多的意义。读起来,更容易引起共鸣,总有一种忙碌可以对应你的生活。

  诗歌突破文体边界不是诗歌的霸道和对其他文体的侵犯与殖民,而是诗不断完善丰富自身的内在驱动力。诗的语言就是创世的语言和启示的语言,诗用哲学来加增自己的思想厚度,诗与历史也有天然的契合,史诗一词就是它们互接连理的例证。当有人让诗与哲学、历史和宗教……等联姻的时候,李文武在做减法,他在《砍掉》这首诗中,“砍掉比喻,拟人,象征/砍掉夸张,想象,诙谐/砍掉赞美,吹捧,虚荣”,他在做着手艺人的努力,“削掉石头的部分,使玉得以裸露”。他有着足够耐心,经等着海螺在净水中吐净身体里的污秽

  在一个写诗之人大于读诗之人的时代,在一个每一个人都想当主角引起关注的时代,我愿意把微弱手电筒光亮萤火虫的光亮给予那些真性情的诗人,不被主流批评家关注的诗人身上。什么是主流?什么是支流?最终都要汇入时间的无垠的大海。我要客观的讲一句,李文武还是写出过几首好诗的。抛开那些段子、即时性的新闻性的事件之诗,他还是写出过灵魂之诗,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诗的。 

   

  高兴一阵子

   

  昨天,一位女诗人

  夸我的诗巴适得板

  让我高兴了

  好一阵子

  毕竟,久违的赞美

  无异于

  老井里丢了一粒石子

  而我写下来

  只是希望

  可以多高兴一阵子

  不要逼我

   

  爸妈,请不要逼我

  儿子既不能光耀门楣

  亦不能在您们脸上开出花朵

  老婆,请不要逼我

  老公不该拉来比较

  十头公牛的争斗有一有九

  孩子,请不要逼我

  爸爸不可拿来攀比

  人除了肌肉,还有骨头

  兄弟,请不要逼我

  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

  可刀子总是扎在兄弟的心口

  老板,请不要逼我

  离开了我你什么也不是

  毕竟,世界是由无数个我组成

  世界,请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哭,不要逼我笑

  我只想真实的活着

  狗一般真实的活着

  叹气

   

  对于叹气的人

  父亲深恶痛绝

  叹气,是败家之兆

  所以,不能叹

  只能吞。吞下苦果。悲伤。冤枉。

  甚至吞下铁。吞下钢。

  去支撑胃,支撑脊梁

  几十年来,父亲靠吞

  逃过饥荒。躲过文革。挺过下岗。

  并带领他的弟兄

  卑微、倔强的活着

  所以,绝不能叹

  哪怕弓起的腰身夕阳般悲壮

  吞咽的声音古井般回响

  ……

  七月十五我在观音庙

   

  七月十五我在观音庙

  看到善男信女神像

  虔诚祷告内容秘密

  深藏在每个人心里

  平时比喇叭还大的声音如今比蚊子还小

  平时比天还大的人如今比蚂蚁还小

  且肃穆庄严,你绝对看不出

  谁曾经杀人放火,谁男盗女娼

  其实,观音庙离我们很近

  观音离我们也近,近得闭眼就到

  可我们总是睁大眼

  连睡觉都不肯闭着

  七月的天空高远明亮

  一觅无余,比镜子透明

  一个啃供果的小孩嘻笑着

  从佛堂跑出,让我砰然心动

  影子

  午后的两棵槐树

  影子与影子叠在了一起

  并且暗暗地变换位置

  就像两个交谈太久的人

  悄悄挪动着身子

   

  我的灵魂

   

  我的灵魂

  已不再纯净

  更无法与婴儿

  相提并论

  虽然我的灵魂

  常常趁夜深人静

  跑出我的躯体

  借月光沐浴

  甚至跑回古朴的乡村

  呼吸最初的清新

  可仍然沾满灰尘

  每当对视

  总觉心虚

  仿佛亏欠似的

  以至睡梦

  常常惊醒

  当代生活

  写书人忙着编造历史

  小贩们忙着吆喝

  势利的法官忙着制造冤案

  色衰的婊子忙着拉客

  撞车的忙着死亡

  新婚的忙着造人

  这个世界

  仿佛只有忙——

  是饱满的,鲜活

  短暂的夜晚

  我们忙着休息

  先人的墓前

  我们忙着烧纸,上香

  催促死者领钱,囫囵吞枣

  然后忙着走人

  我们忙着,忙着

  西西弗斯一样

  滚动着巨石

  砍掉

   

  砍掉比喻,拟人,象征

  砍掉夸张,想象,诙谐

  砍掉赞美,吹捧,虚荣

  让形容词见鬼去吧

  砍掉能够砍掉的

  我要用结实口语

  还原朴实母亲

  还原苦难日子

  好儿郎

  就得砍掉一切华丽虚假多余

  砍掉亭台,剩下茅屋

  砍掉累肉,剩下骨头

  砍掉眼泪,剩下鲜血

  就这样

  砍掉能够砍掉的

  剩下母亲

  剩下悲悯的大地

  纳兰,男,本名周金平,1985年生,现居开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水带恩光》《执念》。有评论发表于《星星·诗歌理论》《创作评谭》《诗歌风赏》《海峡诗人》等。2016年获25届“东丽杯”全国鲁藜诗歌奖优秀奖、2018年获第三届“延安文学奖·诗歌奖”。参加第十八届全国散文诗笔会、第十一届星星·大学生诗人夏令营、第五届科尔沁诗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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