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你把最后的纯洁给了我
1，
正值盛夏，城中村的二手楼隔三岔五停电。往外一瞅黑黢黢像鬼城。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异常闷。长夜难熬，潘毅索性出门溜达。
路口的美宜佳是深夜最治愈的存在。明亮温馨的空间，吃点食物吹着空调，时间也变得易于消磨。
店里值夜班的小姑娘叫蒋妮，读高二。长得清澈水灵，笑起来像蜜罐泄露。潘毅不时和她聊上几句。
“通宵守店白天上课不犯困吗？”
“我放暑假呢，白天可以睡回笼觉。”蒋妮一边手脚麻利地理货。
“日夜颠倒影响成长发育哦。”他调侃。
“没办法，爸妈身体不好，家里就我精力最充沛啦。”她轻快地回答。
混熟了潘毅开始辅导她写暑假作业。小姑娘基础平平，好在一点就透。每攻克一道大题，她就跟迷妹似的，露出闪烁星星眼。
后来他甚至带笔记本到便利店加班。碰到蒋妮的薄弱环节，他现场做PPT课件，抽丝剥茧地理清知识点。事罢他都被自己的耐心折服。
家教当久了，蒋妮会免费请他吃店内食物。潘毅常常分一只耳机给她，舒缓低沉的民谣游荡静谧夜空，浸润他们。
两人跟着轻轻哼唱，蒋妮快活地摆动双腿。转头，相视一笑。潘毅感觉掉进棉花糖里。
很多牛鬼蛇神只在深夜出没。比如购买大捆吸管和锡纸的瘾君子，进店直奔安全套的浓妆女子。神志不清的醉汉和没事找事的街边无赖。
怕她一人应付不来，潘毅尽量多陪她几小时。凌晨两三点，他趴在桌上打盹，蒋妮劝他回家睡觉。他笑着摇头。
相较污水横流，老鼠乱窜的逼仄住处，这儿倒算舒适的栖息地。
潘毅毕业三年多，算同学里混得最差的。当然这其中有作死的成分，干完全不对口的行当，还频繁跳槽，一言不合直接裸辞，年轻气盛也不思明日愁苦。
如今供职于创业公司，每月领几千块，再往老家寄点，钱包瘪得可怜。
夜晚凉风穿堂而过。看着女孩伏案做题的侧颜，说不清的情愫潜滋暗长。
会有广阔的未来等着她吧。潘毅想。
2，
两个月后，蒋妮开学。潘毅不再长驻美宜佳，但周末仍旧光顾。
周末蒋妮回来值夜班。潘毅听她抱怨学校，用过来人的宽厚语气指点迷津，顺带解决学习上的疑难杂症。
这天夜里他下班回家。在巷口老远瞅见一个瑟缩的身影抱膝蹲着。借手机光亮走近看，居然是蒋妮。
她泪眼婆娑地扑进潘毅怀里，潘毅怔了几秒，然后用更有力的回抱接纳她所有委屈。
“怎么了?”他急切地问。
“可以去你那吗，我不想回家。”她抓住他手臂，指甲因恐惧陷进肉里。
潘毅犹豫片刻，点点头。七拐八绕穿过几个黑作坊和发廊，最终来到一栋旧平房。
屋子开门见床。墙面斑驳发霉，贴了海报，更散发欲盖弥彰的落魄。蒋妮四处打量着，干涸的泪痕在灯光下显得迷离。
“随便坐吧。“潘毅不好意思地挠头。
两人在床沿坐下，蒋妮开始倾诉。
她爸这两年染上赌瘾，起初说小赌怡情，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终日泡在赌场，她妈连哭带闹都劝不住，索性随他去了。今天放高利贷的上门追债才知道他已欠下二十万赌债。
一伙人进屋就砸东西，把店里高档香烟和营业款掳走，还在门口泼油漆。临走时放话以后要不定期光顾。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她说着泣不成声，整个人抽搐着缩成一团。
潘毅看得心都碎了。他将女孩揉进怀里，嗓子干涩说不出话来。除了肢体语言，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要钱没钱，要势力没势力。只有满腔无法变现的柔情，酿出浓稠的苦水。
“恐吓归恐吓，估计那些人不敢真刀真枪伤害你们。以后有情况立马给我打电话。钱的事……我尽量想办法筹。”
“我不想麻烦你太多。”她抬头，皎洁的脸庞被泪光晕染得烟雨朦胧。
潘毅怦然心动，不自觉地吻上她。蒋妮没有抗拒，反而伸出舌尖迎合。
来不及思考，他含住并大肆侵入，扫荡她的甘甜。身体沸腾起来，每个细胞都在热切叫嚣。
他把手伸进蒋妮的衣服，径自游离到胸前。少女的乳像含苞待放的花蕾。那样柔软，羞涩地躲在薄薄的胸衣后头。
还是个孩子啊，怎么可以趁人之危。他颤抖着停下动作，帮她把衣服捋平整。
“阿毅哥哥，你是个好人。”半晌，蒋妮认真地说。
“只能说还不算太坏。”他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
洗完澡两人躺床上说话，一翻身木板就咯吱作响。蒋妮干脆不动了，躺在他臂弯里渐渐入睡，没有丝毫防备。
3，
出事以后，美宜佳不再通宵营业。怕遭遇不测，潘毅每天下班都抽空过去。一连好几天只有蒋妮的妈在，她消瘦很多，整个人像干瘪的玉米棒，静默地杵在柜台后边。
当务之急是筹钱。潘毅把积蓄扒拉个底朝天，再厚着脸皮找哥们支援，东拼西凑可算有了两万块。
周六晚上他约蒋妮去吃日料。入座后，他掏出装钱的纸袋，往她书包里塞。
“这些先拿着应急，剩下的再慢慢想办法。”
“你有这钱不如先租个好点的房子。”
潘毅瞬间凉了半截，有种被揭穿底裤的窘迫。
“房子啥时不能租，你不急用钱嘛。”他故作轻松。
“拿回去，我不想欠你。”蒋妮语气生硬。
“我自愿的，成吗?”
“犯不着，我自己会想办法。”她倔强地梗着脖子。
“你小屁孩一个，有什么办法啊。” 他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火气跟着茶水一块溅出来。
蒋妮默默低头擦拭。他瞟见她脖上淡淡的红印，眼里的光啪地熄灭。
“交男朋友了？”
“没有。”她神色愠怒，理了理衬衣领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回去的路上两人掉线般沉默。临分开，蒋妮突然抱住他。
“我喜欢你，阿毅。” 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嗅闻他的味道。“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收你的钱。”
潘毅一下服了软，松懈下来的神经莫名抽痛。
穷人间的相互怜悯总是徒添伤感。彼此的馈赠和接受就像拆东墙补西墙，怎么看都捉襟见肘。
潘毅捧住她的脸，吮吸她的唇瓣，她也不甘示弱地回吻，尽情痴缠。黑不溜秋的巷子里，两个人在唇齿相依中交换生活的酸涩。
4，
半个月后，逼债的又登门造访。蒋妮父母关了店回老家避风头。恰逢学校开家长会，只好让潘毅顶替。
潘毅挺开心，但凡能为蒋妮做点什么他就开心。而且辅导这么久，总算能验收成果。
散会后，他还在座位上帮她归纳易错点。一个女生走过来拍拍他。
“哦，你好，我是她表哥。”
吴清瑶点点头，往讲台上一指。“那是我爸，吴峰。”
潘毅顺着看过去，是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腰板笔挺，正在和老师热切交谈。
“可以出去聊几句吗?”吴清瑶笑得人畜无害。
潘毅不明就里地跟了出去。
“你也不是老古董，我就有话直说了哈。”她四下张望一圈，低声道：“我发现，蒋妮跟我爸有猫腻。”
“什么猫腻？” 潘毅打了个激灵。
“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 我都撞见好几次了，不好意思点破。”吴清瑶白眼快翻到天上。
“我爸在外边有情妇也不是啥稀奇事，但跟我同学，还是挺恶心的。”她撇嘴，“不知道他们到哪一步，也不知道谁先勾搭谁。”
“蒋妮的品性我了解，你别瞎说。”
“拜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禁不起诱惑了，你最好提防一下。反正我爸肯定是玩玩而已。”
她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转身离去。留下当场石化的潘毅。
他脑子里走马灯般回放所有的蛛丝马迹。第一次接吻时她的熟稔，周末偶尔的夜不归宿，谈到钱时她的闪烁其词，以及对他的忽冷忽热。
种种片段堆叠在一起，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5，
尽管设想过无数次最坏的情况，可当真相坐实，理智依旧轰然倒塌。
潘毅那天办完事经过医院，老远瞧见蒋妮，正要喊，突然一个男人走到她身旁。
是吴清瑶的爸爸。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门，刻意保持一段距离。
潘毅的心拎了起来，他尾随他们上到三楼。蒋妮进了妇科诊室，吴峰在门口等待。蒋妮出来后去化验室取尿杯，吴峰左顾右盼，似乎怕碰见熟人。
潘毅缩进角落观望。约摸一小时后，两人拿着检验报告单从诊室出来。蒋妮跟着吴峰飞快上了车。
车身反射的阳光灼伤了潘毅的眼睛。
他去蒋妮家楼下蹲守。下午蒋妮出现，他立马抢过她的书包一顿翻找。
“你干嘛！”她尖叫着上前拽他。
争抢中，东西哗啦啦倾泻而出。
他眼疾手快捡起那张孕检单。检验结果呈阳性。
蒋妮吓坏了，可怜兮兮扯他衣角。“你先别激动，我以后跟你慢慢解释。”
“还解释什么？”他咆哮，额头青筋暴出。
“他还是不是人，连未成年人都下手？！”
曾经克制的欲望，小心翼翼呵护的那份纯真，现在反过头来狠狠鞭笞他。
全身血液仿佛倒流般，裹挟着体内的愤怒，痛心，不甘，一股脑卷进漩涡中心。
他彻底被冲昏头脑。
6，
潘毅头也不回地跑了。蒋妮接连给他打三十几个电话也无人应答。
惴惴不安地熬过一晚。醒来枕头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她匆忙打开手机，有来自吴清瑶的未读短信。
“你表哥进局里了。”
蒋妮大脑瞬间空白，颤抖着回拨过去。
“我不知道你跟我爸怎么搞上的。”吴清瑶的声音直冒冷气，“但现在也算两清了。”
“严重吗？”她带着哭腔。
“轻伤，拘留个把月。幸亏警察及时赶到。不然我爸残了，你哥也得把牢底坐穿。”
“这样吗，那还好，还好……”她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激动。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估计学校你是待不下去了。”吴清瑶的语气里半是同情半是戏谑。
蒋妮苦笑。枯燥乏味的校园里，她被包养还怀孕的事应该能供大家咀嚼回味很久吧。
这一年来，她跟吴清瑶的父亲吴峰秘密交往。吴峰每月传唤她两三次，不时给点零花钱和礼物。
那些小小的恩惠，恰如其分满足了青春期女孩的虚荣心。更重要的是，身体的联结让她误以为打通了阶层阻隔。
可当她陷入困境，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对方却出奇冷漠。
吴峰自始至终把她当小孩，金钱投入自然也得控制在过家家的范围内。更何况，他完全不愿掺和进她的生活。
蒋妮只好兵行险招。
实际上，她没有怀孕，只是尿检偷偷调了包。
拿到结果，吴峰怕她闹得满城风雨，只能认栽。出二十万赔偿金，他俩的事就此翻篇。
然而，潘毅直愣愣的真情却让污秽无处遁形。
接下来一周，她每天在异样的眼光里穿行。老师劝她转学，她求之不得。
本来蒋妮可以全身而退。拿钱还债保全家，顺便结束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
可生活就是这么滑稽。
她学会成人世界的算计，可成人世界却有一个傻子为她撕碎这虚假繁荣。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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