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
盆景
引子
离海港不远的地方飘着一条单桅帆船，船上站着两个身穿泳裤带着潜泳设备的年轻男人，一个个子高些、头发微卷，另一个身材瘦小。
远远就能听见两人激烈地争执着什么，卷发男人似乎正在阻止瘦小的男人继续下潜，但是很明显并未奏效。
终于，瘦小的男人挣脱同伴的手，一头扎入水中，卷发男人面显焦急先是在帆船上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发现水下有什么不妥，也跃入水中，随后的海面归于平静，只剩下一条孤零零的帆船，随着海浪轻轻摆动。
照片
孟微微三个月前在网上一个叫做“迷途”的航海游戏中结识了瞿逸川，他拥有非同一般的航海知识，且对于新手的提问不厌其烦，诸多指点。这使得他在这个游戏中非常惹人瞩目，整日有很多菜鸟跟在他的身边。
孟微微与他交谈的初衷是为了尽快升级，之后却发现两人的一些小爱好惊人相似，都喜欢恩雅的歌、朗姆酒口味冰激凌还有培育组合盆景。
也许是感觉太投缘了，瞿逸川很快就将自己在真实世界中的情况和盘托出，他是一个小海岛上负责海底测量潜水员，工资很高，为了工作方便他在岛上购置了一栋临海小别墅。
每天除了出海，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培育组合盆景，那是在造型各异的浅底花盆里用不同的花木与吸水石做出逼真的微型景观。
据瞿逸川说，他可以将花材组合成世界上任意一个风景胜地的样子，孟微微几乎是一下子就被他的讲述吸引住了，第一次在网上聊到凌晨，两人还都还感觉意犹未尽。
道别的时候，瞿逸川轻描淡写地说：“我有几盆品种很稀有的盆景，希望有一天，你能亲自来看看它们。”
有件事情孟微微不得不承认，翟逸川给她的感觉和以往她所接触的男人迥然不同，他是一个超级低调、超级神秘的人，特别会营造与众不同的语言气氛。
比如，他始终不肯通电话也拒绝使用视频，用他的话来说：“若有缘，我所有的事情你都会知道，若无缘，这些又是何必。”
两个人就这样用最简单的沟通方式交往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孟微微在电子邮箱里发现了一张照片，下面附着地址和一句简短的话：“你，愿意来看看我的盆景吗？”
照片上是一栋白色的两层尖顶别墅，远景是浅黄色的沙滩与细浪翻卷的海。别墅前面盛开着大丛的蓝色鸢尾花，一个棕色皮肤，头发微卷的年轻男人在花丛中灿烂地笑着。
男人漂亮得令人屏息，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整幅画面的构图十分完美，美好的景色、美好的天气、美好的人。
当孟微微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就有些惊叹地想：这世上能有几个女孩子抗拒得了那男人脸上耀眼的笑容。
接到照片的次日，孟微微就已经来到了这座美丽的海岛，当她按着地址找到瞿逸川的别墅时，好一会儿都在惊叹于它的华美与独特。
设计者将它孤零零地镶嵌在一大片偏僻的白色沙滩上，当走过去的时候陪伴你的只有清凉的海风和一行清晰的脚印。
门前，孟微微放下旅行箱，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与头发，按动大门上的门铃。门从里面被打开，意外的是，出来的并不是瞿逸川，眼前的男人瘦高，脸色苍白，眉宇间稍显忧郁。
他上下打量着孟微微，笑着说：“你是孟微微？我是逸川的弟弟，我叫逸溪。”他伸出手，“逸川刚刚遇到紧急事务出海了，他走的时候特别嘱咐我你会来，让我在家等你。”
孟微微放下心来，客气地握了握伸过来的手，跟着他迈进了那扇红色的大门。
门里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院子，鹅卵石铺路，路两旁种着翠绿的竹子和大丛茂盛的鸢尾花，孟微微很快找到了那张照片上瞿逸川站立的位置，她看着，不禁微笑。
院子里架着一个野外烧烤炉，兄弟果然对于她的到来很有准备，烤炉旁边的不锈钢架子上摆着很多洗干净的生蚝、扇贝、基围虾。
“先喝点水，马上可以吃。”瞿逸溪接过微微行李放在旁边的长椅上，殷勤地递给孟微微一杯柠檬水。
孟微微接过来边喝边站在一边看，只见他用一把漂亮的小藏刀熟练地撬开蚝壳，将它们依次在烧烤炉的网子上码成一排。
随后动作麻利地将葱姜末均匀地撒在鲜嫩的蚝肉上面，最后刷上XO酱，不一会儿生蚝被烤出了汁，那些汁沿着蚝壳滴落在炭炉里发出“吱吱”的响声，鲜香的味道随后弥散开来。
确实是饿了，孟微微接过他递过来的蚝与扇贝，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刚烤好的蚝肉十分鲜嫩，咬着毫不费力，吃在嘴里有种淡淡的腥香。
她似乎胃口不错，一直吃了十多只蚝和两个扇贝，才满意地放下盘子，去卫生间将略有些海腥味的手洗干净。
几分钟之后她从卫生间出来，意外地发现瞿逸溪并没有吃东西，而是熄灭了炭火，站在花园的鸢尾丛前抽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孟微微笑着走过去。
“我是受邀请来看你哥哥那些稀有盆景的，在他回来之前，不如你带我先睹为快吧？”
“呵呵。”瞿逸溪吐出一口烟。
“这事我可无能为力，这事他特意嘱咐过我，要第一个看见你惊讶的表情，所以别着急，我想再有一会儿他也要回来了，你先休息，我出去买点东西。大约你睡醒一觉，就可以看见他的盆景了。”瞿逸溪说。
孟微微轻笑：“你怎么知道我困了？”
的确，吃完饭之后，不知是不是血糖升高的缘故，孟微微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变沉，眼睛也开始发涩，她跟着瞿逸溪来到楼上为她准备好的房间，躺在那舒适的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珍稀的盆景
不知过了多久，孟微微被一声清脆的铃声惊醒，眼前一片耀眼的光，孟微微恍惚着，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她费力地坐起身，有些疑惑地环顾着四周。
片刻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大约五十平方米的地下室里，四周灯火辉煌，地上码放一排排插满鲜花的大陶罐。
自己正坐在靠墙的一张四柱大木床上，床上挂着火红的帷幔，在她的对面，整齐地摆放着七张样式各异的床。
这里的气味十分古怪，混合着潮腐的霉味与花的清香，还有淡淡的来苏水，孟微微疑惑地站起身光着脚向那些床走过去。
最前面两张床是空的，然后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张床里都各自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她们神态安详，头发都被梳理得很整齐，脸上化着淡妆，穿着风格各异的衣服，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右手无名指都戴着同款的素圈戒指。
要不是在每个床边比较隐蔽的地方都挂着鼻饲管、导流管和尿袋，床后面还有心跳血压监测仪，孟微微几乎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四具尸体。
孟微微看着她们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听着检测仪器里传来的有节奏的“嘀嘟”声，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在张开，后背上阵阵发麻，她一步步地走过去，终于来到最后一张床前。
这里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穿礼服，苍白而英俊的脸，一头微卷的长发，除了皮肤不再是健康的棕色，其他与照片上的男人一般无二。
“瞿逸川。”孟微微不由得低呼。
“你这么快就醒了？”她的身后忽然传来瞿逸溪的声音，“你的身体对这种麻醉药很不敏感啊。”他的语调轻松温柔，与这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格格不入。
孟微微心里颤抖了一下，整个事件在她脑子里快速地回放着，她没有回头，眼睛望着床上瞿逸川俊美的脸，轻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瞿逸溪似乎对于孟微微镇定的表现有些意外，他顿了顿语调伤感地道：“三年前，他带我到他的勘测点潜水，我没有听从他的劝告，贸然潜到深水区域，当我发现无法上浮的时候，向他求救。 wWw.wenzhangba.cOm
“他在把我托向水面的时候，氧气瓶因为压力过大发生栓塞。后来医生确诊，是无法修复的脑部损伤，不会再苏醒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躺在这里的其他的女孩儿，就是逸川的盆景吧。”孟微微平静地环顾着四周。
瞿逸溪的声音里多少带着些赞叹：“你很聪明，在玩游戏的时候，就很少让我讲解，你总是看一眼就能明白。”
“来。”他拉着孟微微的手，向着那些躺在床上的人走过去，孟微微没有反抗，瞿逸溪看着她，脸上露出尘埃落定后的坦然，刚才的忧伤似乎一扫而光，甚至还变得有些兴致勃勃起来。
他逐个指着躺在床上的女孩儿们：“让我来介绍一下，他指着离瞿逸川最近一张床上的女孩儿——若如，芭蕾舞演员，也是第一个来的，我的哥哥一直对芭蕾舞剧情有独钟，所以她是我最先选择的目标，很漂亮对吧，身材更是一流。”
他拉着她继续走，第二张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圆脸翘鼻子的女孩儿。“这是米米，一个健谈的徒步旅行爱好者，去过很多地方，逸川很喜欢旅行的，虽然他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米米可以给他讲很多路上的见闻，权当补偿吧。”
“凯迪，疯狂的小DJ。”他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欣赏。“很有天赋，会自己作曲。”他赞叹看着第三张床上的女孩。
孟微微的目光依次在那些毫无生气的年轻躯体上掠过，冰冷的酸楚与强烈的恐惧感相互纠缠着涌上心头。
瞿逸溪似乎完全沉浸在对自己杰作的陶醉之中，他继续说：“看那个，她的年纪最小，却有着少见的古典美女气质。我还记得我打开门时，见她穿着一件短款紧身小旗袍手里拎着镶满珠片的小包，那样子，就像从老上海香烟广告上走下来的模特。”
他呵呵地笑，脸上阴霾尽扫，但是这笑容让孟微微感觉很冷，正常人不应该有这样诡异的笑容。
“她们长时间保持这种状态，很快会死掉。”孟微微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你这是谋杀。”
“只要逸川不死，我们都会活着。”瞿逸溪淡淡地道。
“如果他死了呢？”孟微微回头望着瞿逸溪。
“那我们也要在一起。”瞿逸溪的语调依然是淡淡的，但是眼睛里满是决绝。
意外的身份
孟微微面不改色地走到一张空床前，俯身用手按着床垫道：“是软床吗？我睡硬床垫会腰疼的。”
瞿逸溪终于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孟微微过于镇定从容的表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还记得其他女孩子在得知真相后表露出的巨大恐惧与绝望，痛哭流涕、浑身发抖、完全崩溃。
而她居然还可以有心情与他讨论床的软硬度，要知道，这张床从此对于她，无异于棺木。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明显的加速，还有，给孟微微使用的那种药物，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即便是体质特异，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恢复如常人。
他靠近她想看看她的瞳孔是不是已经开始收缩，就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她的肩膀时，孟微微利落地一拧身子抬腿将他踹倒在地。
接着，她猛地将长裙挽起，露出一双褐色圆头小马靴，瞿逸溪愣了一下，看见在马靴上还有个东西，那是一个警用的腿部枪套。
瞿逸溪似乎还没有从突然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他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皱着眉头：“你……”
“是啊，我没有让你精心烹制的食物在我的胃里停留，我去卫生间的时候把它们都吐了出去，这招儿还是在减肥网站里学的。对了，你背着我下地下室的时候真不小心，在拐角的时候磕疼了我的头。”她皱着眉抚了抚自己的前额。
“下面，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公安部刑侦重案处探长孟微微。”孟微微将枪口对准瞿逸溪，一只手在枪套的旁边迅速按了一下：
“过一会儿，我的同事们会破门而入，这之前你要是有什不应该的举动，我会按袭警处理，我说得够不够清楚？”
瞿逸溪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孟微微，目瞪口呆，他心里终于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意外，对方是经过长时间周密的安排，有备而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确定是我？”
孟微微冷冷地看着他：“预审员会告诉你的。”
瞿逸溪出神地看着她低声说：“我要你告诉我，这是我唯一的请求，然后我会认罪。”
孟微微轻蔑上下打量他几眼说：“短短一年时间，先后四个玩航海游戏的女孩儿失踪，你觉得你所作所为真的就这样天衣无缝吗？
“不过，我得承认，你的确做得很好，甚至三个月之前，你都还没有出现在我们的嫌疑人名单中，你是如此的小心，用了修改器对吧，游戏记录里查不到你的脚印，所有的聊天记录里也没有你的只言片语。
“另外，我们也没有在失踪者的邮箱里发现你的任何信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你所发送的邮件都是自毁格式的，一旦被复制，拷贝与原件就同时爆掉。
“那么，我们只剩下唯一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航海游戏中钓鱼。你大约有印象，这阵子向你求助的人特别多，那是我们陆陆续续动用的几十个虚拟身份，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挑剔，这么久只挑中了孟微微。”
“为什么？”瞿逸溪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正是自己所喜爱的类型，聪明、直爽、勇敢，但是很可笑，她却注定是将自己送往地狱的人。
“我和你交谈了整整两个月，基本上打算将你的犯罪嫌疑排除掉了，这应该感谢排除你之前，我最后一次远程遥控你的电脑。”孟微微说道。
瞿逸溪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我的电脑很干净，除了航海潜水的资料之外连文档都是空白的。”
“没错，但是，你的浏览器历史记录中，显示你多次登陆一家首饰店的网站。我随后在那家店里查出，你一次性定制过四枚刻着‘瞿逸川’字样的同款女戒。五天前，你又追加一枚，难道这世上会有女人愿意满手都带着同款的戒指吗？”孟微微淡淡地笑着说。
瞿逸溪先是一惊，然后愣怔地看着她仿佛想说点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
他扶着床前的椅子缓缓地坐了下来，对于楼梯口传来的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与突然破门而入的荷枪实弹的武警压根儿没打算反抗，只是露出了疲惫的苦笑。
被带离前，他转身回头目光炯炯：“孟微微是你的真名吗？与我聊天的是不是你本人？”
不知为什么，孟微微在看着他眼睛的时候有短暂的失神，她愣怔了一下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瞿逸溪苦笑着，目光迷离：“我哥哥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聪明、善良、英俊，如果不是我的愚蠢与固执……让这些女孩儿爱上他、陪伴他该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三年了，那种自责类似于饥饿的感觉，你总想用什么填补，总是想，但是不行。”
孟微微相信，如果不是被警方拘捕，他永远也不会停止下来，每当他心生懊悔，他就会在网上找寻目标，他会一直强迫自己相信，他还能为哥哥做点什么。
尾声
地下室里包括瞿逸川在内的五个人被迅速送往医院。很快医院传来好消息，那个徒步旅行爱好者米米已经最先醒来，其他三个女孩儿也有了苏醒的迹象。
而瞿逸川的康复几率几乎为零，随即被转往一家条件较好的疗养院，应瞿逸溪的请求，这栋海边别墅将会被拍卖，所得款项用以支付他哥哥日后的生活费用。
孟微微坐在鸢尾花丛前的秋千椅上，有些疲惫地看着随后赶来的证物科干警做最后的现场清理，她点烟的时候看见了自己手上的戒指，随即脱下来交给身边的同事。
一个证物科女警接过来，小心地放在透明的证物袋中，看了看之后她忽然说：“孟警官，你的这枚与其他四枚不太一样。”
孟微微回头：“什么地方不一样？”
女警举着塑料袋在太阳下细细地看着：“其他四枚戒指上刻的是瞿逸川，而你这一枚上面刻的却是瞿逸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