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感
秋感
天际边，渐渐明了。晨练的人儿也许会发现，假槟榔淡黄的穗子，正从高高的空中轻轻砸下，米粒般散落一地。一丝丝的凉意撩拨着少女的黑发，卷进深藏黑发中的颈项。咝，不禁缩一缩脖子。
秋分早已远去，但福州的秋天真不一样。当北方已秋叶落成灰，香山红叶早已红于二月花，不时还有秋风飒然而至时，福州的羊蹄甲仍把革质而嫩绿的“大羊爪”高高伸向湛蓝的天空。一片片绿色的大叶片，像片片小旗，又像童话里可爱的精灵的手，在空中摇摆，好像在向上招引着某种不知名的，来自天国的礼物似的。忽开的宫粉羊蹄甲花，从茂密的树上倾斜而下，那是从绿色瀑布中越出的粉色“鲤鱼”。狭长的柔粉色的花瓣，不时自顾自地零落成泥，丝毫不在意有心人怜惜的目光。在我的家乡是没有羊蹄甲的，也更谈不上静静嗅着这花香，只有到了这儿，我才知道世上有如此可人的花，我最爱这羊蹄甲。
绿色的樟，黛色的柏，翠色的榕，每一处，每一角，好像在告诉初到福建的人儿，福建的秋天是绿色的。黄花槐上缀满了明黄色的“小盏”，那明黄色的小花上，弯曲着的几根蕊儿，便是那“盏”上的灯芯。隐约间，我从那明晃晃的跳跃着的火焰中，看到了儿时的小伙伴，我们一起在故乡秋草渐萎的土地上，追逐着翱翔天际的风筝。我们跑着跳着，叫着笑着。撷下桂树上精致的小花，悄悄藏在文具盒中。或举起长长的竹竿，去打下那些晚熟的青柚。亦或是用绕上蜘蛛网的木棍，去粘那老柳树上仍聒噪不休的秋蝉。在儿时，这样的活动总是年复一年的进行着，主人公们也总是年复一年地挥霍这秋日里的天高气爽。
秋天真的来了吗？
当北方的秋天早以步入秋风萧瑟的阶段时，福州的正午，仍可以烈日当头。这里的孩子们还只穿一件单衣，或只携一件外套。郭沫若的《洪波曲》中有：“时节是季秋，正是天高气爽的时候，而又连日快晴。”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吧。妈妈好像早已感知到这突如其来的昼夜温差，语音一遍又一遍地从微信中传来，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我快些换上厚厚的被单。这样的话我并不是只在这个秋天听到，但这样的话只在这个秋天里，给我如此大的感触……这里的夜晚微凉如水。那凉爽的深蓝色天空，悬着些半明半昧的星星。一抬头，兴许可以看到，几片薄云下，月亮，羞羞答答。这时的天空没有仲夏的月明星稀，但却多了一份给季秋的安宁恬静。颇有种“天阶夜色凉如水”的意味。街边的路灯初上，在小叶榕的身下，撒下斑斑驳驳的灯影，树下的灌木上、地上，那或密或稀的光斑，隐隐约约。晚风袭来，摇曳了一树墨绿色的小叶，也摇曳了一地淡黄色的光影。小叶榕的气根柔软地摆动着，像极了深海细且长的海草，那片海草在深海踊动的蓝色海水中，摇曳着曼妙的身姿。又似流苏一般的帘子，不时用那柔软的触须轻抚着树下的灌木。远远看去，好像，美人帘中坐。高大的榕树环抱着路灯，掩映之下，白色的灯光已被绿翳翳的枝丫染成深葱色，幽幽地，流向树梢……
这儿的夜，凉凉的。我蜷在被窝里，细细聆听，窸窸窣窣的虫鸣，还有室友极富节奏的呼吸韵律。凉凉的脚趾反复摩挲着早已起球的床单。脑海中飞入一个清晰的画面，那是妈妈站在阳台上，晒着我换下的薄被单的背影……不禁想起听过的一句话“在这个地方，看到一个人很像你，我追了上去，可是突然想起，这个地方，没有你。” www.wenzhangba.com
张爱玲在《秋天的雨》中写道，“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早晨，空气中的水汽接近饱和，一片白茫茫，湿漉漉。街道两旁，蓊蓊郁郁的大榕树，网在这“轻纱”之中，更显得高大葱茏。秋天的雨，同样变化多端。有时细如针角，濛在黑发上，濛在皮肤上，好不清爽。有时瓢泼而至，下个措手不及，没带雨具的人，慌慌张张地顶起手中的包，亦或是赶着步子，奔到檐下。有时又下得极富诗意，让人足以信步雨中，感受这天国的礼物。
这儿的秋雨，绵绵之中，同样可以润物，同样可以洗尽世间铅华。榕树像一把垂垂老矣大伞，参参差差的枝桠，为树下的生命织起一张巨大的网，年复一年地庇护树下的生命。小叶榕的根须，细且柔。大叶榕的根须，粗且糙。每次雨后，那根须仿佛更柔些，更长些，都那样静静的垂着。雨滴顺着根须缓缓流下，自顾自地飞身扑向土壤。树下，盘根错节。雨，仍就这样拖拖拉拉地下着，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鸟儿的心情，它们仍旧高歌翻飞，丝毫不悲秋，丝毫不受这湿漉漉感觉的搅扰。这湿漉漉的感觉萦绕在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更有的是，这潮湿竟会环绕在眼眶里，浸润到胸膛里，特别是在那个从未和我分离的中年妇女的声音飘出听筒的夜晚。
在这雨中，只举一把轻便的伞，踏在老街的石板路上。也许是岁月和风雨的洗礼，这青石板异常的滑。不时可以发现，青石板上有或深或浅的凹陷，也许是岁月里，无数从屋檐上滑落的雨水亲吻青石板而形成的。而现在，这些小凹陷里，盛满了珊珊来迟的秋雨。雨下大了，雨水顺着伞的骨架，默默地滑下，在洁净的空气中留下曼妙的弧线。那窄窄石岩上，雨水浅没那一方青苔，也许是湿润的关系，那青苔更加绿油油，那青苔的生命力好像也得到了提高。街边的门上，红色的楹联格外精致。门里，两个阿妈对坐在小木凳上，弯着腰，批着红薯叶，大声讲着我并不熟悉的方言，不时咯咯地笑着，爽朗地传到老街的尽头。在老街那头，矮矮的平房身后，云雾在山上弥漫。风用她湿冷的手掌，缓缓伸入山峦之中，慢慢地摸索着山峦棱角分明的锁骨。写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老街上，过路客们各自奔向那些不知名的目的地。匆匆之间，留下秋风的味道。骤雨初歇，一切平平淡淡，但又如此诗情画意。明明如此诗情画意，为何我心中还总好像缺少些什么呢？也许是我没法像戴望舒一样，撑着油纸伞，去逢着那丁香一样的姑娘的缘故吧！
秋，像拉长的音符，迈着拖沓的步子，走上这一座城市。这城市的一山一石，一花一木，无不体会这秋的感召。咦！一股熟悉的香味悠悠从窗口流进，顺着熟悉的气味河流，溯流而上。喔！河流源头，桂树飘香。异乡的人儿徜徉在这沁人心脾的味道里，嘴里仿佛咋索着去年秋日的桂花炒年糕，脑海里回荡着属于这个秋天的无尽感想……
秋风摇百草。咝！不禁缩一缩脖子。看来，秋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