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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日子里的一粒微尘

2017-06-20 作者:越岷 来源:越岷投稿 阅读:载入中…

我是日子里的一粒微尘

  我是日子里的一粒微尘

  毕华勇

  那年复员回家,我便实实在在而且地地道道地变成了“受苦人”。

  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后生,对农活几乎一无所知。春播夏锄秋收,每个季节每个时令该准备做甚,作为农村有经验的“受苦人”心里明得和镜子似的,可我,农村长大,只看见过父辈们的劳作,自己从未想过,更没有亲自体验过。有一年放假回家,凭借着自个儿的蛮力,起鸡叫替父亲去柳树墕沟背了几回谷子,不会整背子,简单听了一位兄长的指点,胡乱把谷子整在一块,靠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有时更重要的是害怕在村人面前丢面子,所以谷背怎样整的不好,怎样零乱,我还是背起来从坡坬一步一步走上去,稍有平坦的路便小跑步追上老“受苦人”,从未落后过。背背子最难的是在平地里,你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靠的不是力气,而是技巧,老“受苦人”说这是巧力。背子整好,把肩膀套进绳子那一刻,你必须憋足一口气,右腿圈在屁股底下,左腿弯起来用力朝后蹬,全身力气凝聚起来,身子猛地朝前扑去,老“受苦人”说靠的就是这个“闪”劲。每逢我想起自己从前这样学会“受苦”的时候,往往会想起来的便是那些永无止境的、也是最深刻的和最尖锐的日子。

  我当年从部队带回来的全是书籍,村人看着我的大箱小箱总以为从外面带回来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走进村子所看到的景象是一片虚无的、冷寂的景象。多少年过去了,窑洞、树木、堆在院子里零乱的农具,深秋阴沉沉的天,还有大雁南飞的凄鸣,就一直在我脑海中没有改变。我明白,回到家,就是跟血缘和土地亲近了。

  我的祖上是没有土地的,他们靠揽工或去龙镇炭窑背炭为生。我直到现在也无法想象出那遥远的情景,作为老一代的“受苦人”,他们的恓惶程度用文字很难述表。从父辈们断续的讲述里,我能感觉到一个农村人没有土地的凄悲生活,一个当家人靠力气养活家人是远远不够的。夏天揽工挣来那点微薄的粮食,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冬天很冷,冰冻三尺,本当坐在土炕头松解一年的劳苦,但生存迫使他们不得不起鸡叫睡半夜地去三十里开外的炭窑贩炭。要知道,全是羊肠小道,只得靠自己的肩背、力气,汗水浸湿过的衣服,有些坚硬,浑身上下所有的筋骨与肉,被磨得起了一层厚厚的“死皮”,这种生活方式说起来让后人们难以置信。那时候村子里仅有几家大户,他们有土地,在经营土地的时候他们是雇长工或租让土地获得利,年复一年,他们的土地置换得越来越多,收入是靠廉价的劳动馈赠回来的。于是,土改的时候,便有了地主、富农、贫农的成分之分,人民当家做主的日子便把地主的土地分给贫农,地主富农挨斗挨批,贫下中农一个个血泪控诉。许多年过去了,村子里一直保持着这种斗争的气氛,上一代人始终能够记得起,过去的地主老财如何剥削贫苦农民,祖辈们几乎清一色不识字,他们甚至不会给自己的儿女起一个像样的名字,所以,村子里叫“猫娃”、“狗娃”、“大狗”的人很多,女孩还好,山里有的是野花,长得好看,于是“莲花”、“彩花”、“槐花”、“柳花”一连串地叫出来。即使土地分到户,也种不出好的庄稼出来,那阵子没技术,种庄稼凭靠老天,一个个不识字的贫苦大众只能靠力气吃饭了。还有,祖辈们没有像样的窑洞。我的祖上也是,土窑仅有一孔且破烂不堪。我的父亲说那日子过得实在恓惶,冬天里,北风呼呼地刮,刺骨的寒冷笼罩着整个土地,深厚的黄土被冷风吹过后变得更加结实凝固,许多地方被冻开一道道裂缝,太阳似乎耗尽了能量,挂在天边没有丝毫温暖,村子里的人聚在某家窑洞里,当然是能拉得上话的人一块抽着旱烟。窑洞里烟雾弥漫,几乎看不清人的脸面,只有说出话来,才能分清哪个是谁,大家说些陈年旧事,回忆着祖上某个好人命短,有时感叹日子难熬,企盼来年有个好收成。“受苦人”常常口里嘲弄自个说:“穷汉肯说来年的话。”有时发牢骚说不种地了,一年甚收入也没,喝稀米汤光肚子胀,一辈子连个像样的地方也挣不下。说是说,他们哀叹一声:“穷汉脖子没犟劲。”离开了土地,恐怕命都难保了。

  我是在这种氛围中长大的,从父辈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也渐渐感悟和体会到作为一个“受苦人”的不易。可是,我没有让父母希望变为现实,那就是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唯一的出路堵死了。那时候年轻,还没来得及坐下来细想,也许我心中还留存某种英雄情结,认为当兵可以改变命运,我还有足够的时间等待。在这样漫长的等待中,我没有超人的眼光看出自己的将来,只有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前行,勤奋努力,得到的赞誉使自己内心充满了自豪满足。直到三年后有一天要复员回家的时候,那种满足消失得毫无踪影,自豪同时也烟消云散。我其实在原地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起点。我不甘心,从部队背回来重重的一大箱子书,其实我心里没一点底,书拿回来与“受苦”有什么关联。

  我第一次亲密与土地接触的时候,在山坡坬上透过兰格盈盈的天,看着每一颗山头,每一道梁,每一条沟,哪怕山顶上任意一把树,我的目光竟是如此的浑浊。村人看我就那样呆坐着,眼睛里不知是充满了同情还是怜悯,还有一种冷漠和尖锐。我晓得,自己在外游荡几年,没有苦水,也不会劳作,日子是没法过下去的。我还知道,有不少村人眼光的深处,一半是对父亲曾经当过村支书得罪过他们而幸灾乐祸,想看我的笑话。我内心深处的柔软立刻被厚重的土地,冷冰的风,还有哪些眼光刺疼。自己如果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无论要经历什么,我就得熟悉土地,来让自己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我默不作声,看似对土地的熟悉程度与别人差不了多少,反正年轻,有的是力气,没有牲口犁地,靠自己挥舞着老撅头,一尺一分一亩地翻着,撒上种子,希望收获。晚上回来,还是在自家的院子里,无声无息地坐在石床上,天上的星星一直是亮的,永远没有歇息的时候,偶尔,一颗流星划过,不知为什么,我哭了。

  那个深秋异常的冷,我从部队摘掉领章帽徽的那一刻便有一种不祥之兆,心慌意乱,冥冥之中有一种感应,正是在此时间里,父亲去世了。

  我回到家便看到父亲已经安详地躺在棺材里。父亲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我无论怎样想也想不通。村子进入黑夜,灯光微弱,浩瀚的天空被山梁分切成不规则的形状,我尽力回忆父亲的点滴,他是那么的慈祥、宽和,冲着我笑,坐在石床上抽旱烟,给我们讲“古朝”,他期盼我念书回来的喜悦,听我有一点进步的高兴。他说:“长成个样子光景,不要过得太苦太穷就行了。”每当想起父亲,我的心总是不停地战栗,父亲希望我成长,生活逼迫我迅速成长,可在村子,没人看到我孤寂而艰难的心境

  我在村子要当好名副其实的“受苦人”,自然要学会“受苦”的许多技巧,还得和乡邻好好相处。我尽力做人低调些,从不与人相争,分来的土地无论好坏,我都乐意经营,当我完完全全融入到村子里的时候,“受苦”的所有活我熟练地学到了手,村子里就是“受苦”的好手也对我刮目相看,所以赢得别人的抬举与尊重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那时候我常想父亲坚定的眼光,常想部队摸趴滚打过来的荣誉,还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呢?从山里干完活回家洗把脸吃饭,接着还看书写作。没有桌子,先是趴在炕上写,后来有了一架缝纫机,它便是我写作的桌子。久了,村人偶尔发现我往外寄东西,又有好多信寄回来,搞不请我在捣鼓什么名堂。太阳升起来了,一个白天悄无声息地溜过,当对面的山遮住太阳最后一缕光线后,黑夜很快降临。夏天很闷热,也十分的吵,各种鸟儿,河沟里的青蛙,山上的山鸡,连同鸡、狗、驴都凑在一块肆无忌惮地嚎叫,争鸣不休,日子就在这种韵律中流淌,我安静不下来,白天“受苦”让我流了许多汗,我有些疲惫,但不敢松懈,自己十分清楚想要得到什么。然而,山外面的世界我也清楚,那样繁华富足清闲优雅的景象离我十分遥远。或许我还不死心,要逃离村子,离开土地,改头换面是唾手可得的事,只要不断地努力,远处一直在召唤着我。村人看不出来,就连家人也看不出来,这恐怕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但是,我晓得这漫漫的路途上,无人拉扯一把,光靠自个的力量远远不够。放眼望去,自己的亲戚没一个掌权的,还是把目光收回来,自信心猛地被击了一下,我行吗?我们这家族衍生几辈人已来,父亲算是进过公家门,吃过公家饭。父亲是老兵,解放战争在西北野战军服役,他经历过战争,退役后在乡镇工作,要不是上世纪60年代的饥荒,父亲不至于被精简回老家种地。为了养家糊口,父亲不敢停留,从未歇息过,他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一家老小好几口人,吃饭穿衣油盐柴米炭的日子使父亲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一个“受苦人”的演绎者。父亲是有文化的,他读了不少古书,他知道文化的重要,所以,他和母亲省吃俭用尽力让我们姐弟读书,然而,我还是辜负了父母的希望,几经周折还是宿命般的回到原点。在村子“受苦”的日子,我脾气越来越坏,潜在的意识告诉自己,宁可孤独,也不愿与别人交流,现实和梦想的冲突,使我一阵又一阵的心灰意冷。(伤感爱情语录 www.wenzhangba.com)

  我学会了种地,成了一把好手。村里人都十分惊讶,他们说从小到大没“受过苦”的我,怎么会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呢?他们当初的认知可不是这样。有一年种谷子的时候,我心里没一点谱,老农有经验,一亩地撒多少谷子是有比例的,可我,一亩地一撒就是一升或更多谷子。没有想到,下雨后谷子长出来绿油油一片,密密麻麻就像一块草地,当我扛着锄头上山一看便是空白,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谷苗怎么一株一株地分开,而后能长成谷子抽出谷穗。我有些瘫软,看着这一大片是谷苗还是草地无法下手,村里有个路过的老农看了半天说:“种成这样,恐怕好手都难以留开。”我的心又凉了半截,开始发呆。常言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庄稼种得好坏,收成的三分之一便见分晓,我把谷子种成如此模样,费时费神锄不开,幼苗生长受到影响,将来的成长、成熟都比别人家差半拍。那阵子可以说我心急如焚,自己被别人看似细皮嫩肉的书生可以,有力气,但不懂方法技巧出力流汗甚至流血也无济于事。这便是生活在村子里面对土地的人才会有所感悟。

  这时候我就晓得了“受苦人”为了生计如何地操心。如果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安排不好一年的生计,不清楚哪一块土地适宜种什么,到年底会吃大亏,这样的安排必须是老“受苦人”才有经验的,像我这样毛头愣脑的后生肯定安排得不顺当。

  我硬是在这种环境下寻找自己的活路,即使是当一辈子“受苦人”,我一定能当好。春天一暖和开始,我便到坝地台地坡坬地把去年的圪茬盘掉,这是种地人必须做的第一件事。去年庄稼留下的根须清理掉是对土地的珍惜,要不然今年种的庄稼不会茁壮成长。在那一块一片被梳理过的土地上,我深切地看着村人的辛勤与坚定,他们不再说我细皮嫩肉了,说没想到我如此能吃苦,而且对农活样样做得有板有眼。

  有一年春暖花开黄土减冻的时候,我把自己承包的土地梳理一遍之后,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应天顺时的节气让我心存慌乱,一过立春到芒种。看着村里人赶着驴,驮着粪往各自地里送,或把各自的土地用犁翻了一遍,我心急如焚,自己没有大牲畜,也就是说没有牛、驴送粪犁地。家里养了一头猪、一只羊,整个冬天还踏下了一些粪土,靠自己肩挑担挑一筐一筐地送谈何容易,这季节我十分沮丧。要知道,庄稼需要肥料的,土地也需要滋养的,在下种之前土地必须犁过或一镢一镢翻过,这样的环节要一丝不苟地去做。一个白天过去了,我就这样在硷畔上看着对面的山,这山多像一条延伸的城墙,把我与外面的世界分开了,也把我的视线挡住了,它十分威严甚至冷峻,让人产生畏惧。我的心永远是往下沉的,甚至堵了一块石头死劲地往下扯。我太年轻了,掌管不了土地,也就无法支撑起自己的家。土地太强大了,也太耗人精力了,即使是一块小小的坡坬地,自己觉得用不了多少力气拿镢头便翻过去了。可是,我尝试过后才感到这土地呀太广阔了。

  我还得坚持,我用镢头一寸一尺地往过翻。这样的情景感动了村里的人,他们说你太倔强了,也不说一声。他们说自家的土地也经翻过了,粪也送上山了,牲畜闲着,拉去使唤吧。我这才停下来,心中那块石头被融化着,这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就这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拉着叔辈兄长们家的驴,一刻也不敢停留往山上送粪或犁地。那时城里来村子下乡的干部见过我的情景:穿着被汗水和黄土搅拌过的衣衫,肩背上扛着春天犁地所有的农具:耩子、耙、镢头,前面走着一头驴。现在,城市五光十色,灯红酒绿,体现一种幸福美好的光景,而村子,又是怎样一种情景,面目全非的村子几乎没了生机,每个院落残留的石碾石磨在杂草丛生中显得如此孤零。仅有的几家坚守家园的人们,悄无声息地各自在家中,把日子和生活当成一种再实际不过的了却。村子已没有昔日鸡叫狗咬的吵闹,安静得令人窒息。这种状况牵连起我的心思:我赶着借来的驴,套好耩绳,开始翻地,耩子把握不住,耩铧稳不住,土地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弯弯曲曲、深浅不均的沟壕。要当好一个“受苦人”,犁地同样是一门学问,坝地台地怎么犁,要直,要均匀,而且吃土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这是要有功夫的。遇到坡坬地,更不能掉以轻心,犁要使劲往上靠,遇到小的峁梁更是如此,有时要多犁一个回合,这样才保持一道坬一道坡犁过之后永远在一个水平线上。假如你不熟悉这一切,犁过的地留下许多“板凳”,就是没把地翻透翻彻底。村子里每个季节干的活都不一样,一个人怎样构造自己的威信,除了真诚地做人外,还有干活是不是被别人认可,如果你干的活被别人不屑和瞧不起,你不是一个好的“受苦人”,就连自己也未必知情。从春季到秋季,我干的活往往是出乎人们的意料,我这个“受苦人”已经融到村子里了。

  有空,我还是往县城里跑,县城里有没有与我相关的人,不晓得。有没有与我相关的事,不晓得。赶集对农村人来说是一种习惯,也非常自然,他们有买有卖,把农作物和牲畜变为油盐酱醋大米白面。而我,没有任何买卖,从家中往城里走的那一刻,每次都犹豫,去干什么呢?到城里看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一辆辆闪过的汽车,人们似乎脸上都堆着笑,城市的味道在大街小巷里弥漫升腾。只有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脸上的肉皮老是紧绷,眉头也是紧锁的,脑子里一片的混沌。这种复杂而且不实际的念头,如同扎在我心脏上的一根刺,稍动一下便会觉得疼痛无比。黑夜来临,我还是趴在炕上用枕头垫在胸前写作,许多的故事从源头上流淌出来,若成为小说的话,便是我当作改变生活的另一种希望和寄托,或者当作青春的纪念。其实家里亲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对我的不甘心没有任何评价,我晓得亲人之间害怕伤害,只要我心里没扭曲,依照传统的眼光来说,或许能顶上用,跳出“火炕”,只是没人能帮助我罢了。陕北人之所以把这种生活环境视为“火炕”,是因为山外面有比这样更好的生活,让“受苦人”倍感羡慕。村里要是有一个当干部的、当工人的,反正只要在公家门站着一个人,那便是全家人的荣耀,逢年过节捎回来的好东西,村人连见都没见过,只要是紧俏商品,公家门有人便会掏三钻圪崂给你弄回来。我很小的时候便受了这种影响,直到长大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一种人,孝敬父母,给他们源源不断地弄好穿好吃的。有一年春节村里闹秧歌,我很小,看红火走到一家在部队当连长的叔叔家,恰巧当连长的叔叔回来探亲,他十分热情地给闹秧歌的所有男女发了水果糖,还拿出几碟脆生生的、圆圆的、用油炸过的东西。水果糖我没吃上,有人递给我碟子里的一片东西,我一口吃下去还没感到任何味道哪东西便到肚子里了,那是多么好吃的东西呀!我曾一直回味那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当时大人们说是海里捞起来的东西,十分的昂贵值钱,我便不敢再奢望了。后来,上中学时学地理课,老师讲海洋的面积占陆地表面积71%。这是怎样一个概念,我不清楚,只晓得一个县城是如此的大,走都走不完,何况海洋?可见在那么大的水里捞出的东西是多不容易。后来,长大了,见过大海,真正知道吃海里的东西不易,有一次在饭馆别人点了,那个让人念念不忘的菜,才晓得是油炸虾片。真不可思议,很便宜,一吃,没了从前的味道。

  在村子里“受苦”的日子,我最怕夏天太阳火辣辣地烧烤,临近中午时分,土地的表层烫人的脚,外露的皮肤被烧烤得从红到黑,一层一层的皮脱去,直到不再脱皮疼痛为止。我承受不了这种烧烤,总是在太阳没有挂在当头顶时扛上锄头回家。庄稼人说,锄地留苗恰要在正中午才能使锄掉的草和苗立刻干枯死掉,不然偶遇来的雷雨立刻会把倒下去的草和多余的苗救活,它们半死不活地粘在土地上,长在庄稼林中,所有的工夫便前功尽弃,这样一来,你又得去多锄二遍、三遍。有的地块长满了根草,这种草根系发达而且很深,跟庄稼争水分争营养,要彻底铲除这些草实在不是容易的事。一个“受苦”的人,从庄稼幼苗出土到成长,需要精心地去呵护,直到收割的日子,庄稼地里基本上保持没有杂草,庄稼才不受影响,村人一看便知道你是不是一把好手。他们说的做得好坏,看地里便知。然而,这又能怎样呢?我把谷子、高粱、豆子、玉米、山馒等所有的作物收回来,粮仓满满当当,尼龙编织袋装好粮食堆了一大堆。丰收了,像所有的“受苦人”一样,端详着这些丰收果实,除了安慰、喜悦、踏实,而后呢?秋深了,很快是冬季,又是一个年关,粮食要换成钱,又得一个过程,没有一个村人能晓得,自己辛辛苦苦一年后,真正有多少收入,来年的开支花销是否持平呢?

  我把写好的小说寄出去,等待回音。当我在镇邮电所贴好邮票小心翼翼把粘好的信封塞进邮筒时,心便随着那一沓稿子飞走了。邮电所的两个人已经认得我了,他们怀着十分好奇的心问我,究竟往外面寄的是什么?我不想说出自己心里的秘密,如果有人晓得了真相,作为关键的这些“小说”能否成功是个未知数,我只有微笑着,暗含无数种玩味的意思,用十分空虚的话搪塞这个问题。在没有成功之前决不会向世人诠释自己内心与思想。在农村,人们最瞧不起好高骛远、不切合实际的人。每当遇到这问题,我尽力让自己淡定,想着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受苦人”。在乡下,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伸出双手,看着厚厚的死茧,绝不会与写字联系一起的。然而,他们看着我把厚厚的一沓稿纸装进信封里,半信半疑地称着分量,按分量计算好贴多少邮票,然后看着信封上的地址说:“杂志社编辑部都是弄甚的?你小子果然有出息。”就这样,我每次总是和他们说许多废话,而后回到家里等待消息。

  事实上,在那一段时间里,是我一生之中刻骨铭心的生活体验。当我在县上一次文学会上拿出自己在部队上曾经值得荣耀的铅字作品,县城里的一小部分人眼光里闪烁着惊讶,我当然是幸运的。1985年的秋天,我在众多的“受苦人”当中,摇身一变为文学青年,在那个人人追捧文学的时代,文学青年是一种值得荣耀和自豪的称谓,普天下男女青年都喜欢和热爱文学,都在这条并不宽阔的路上想当一名作家、诗人。我很冷静,一直没有体会到那种狂热或沸腾的心境。从那以后,我便住进了城里的某一角,成了县文化馆的雇员。

  我走着、存在着,还是如此的小,像村子里路边的一粒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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