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胖
老 胖
沙海铁迪
老胖是一个女人。
老胖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老胖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老胖已经死了，大概七十岁左右吧。
我准备写这篇文章不是为了追念她，老胖和我非亲非故，她没有让我感到悲伤。我想写她只是因为觉得她很了不起，令我心生敬意。但她不是一个英雄，只是一个农村妇女；也许，她连字也不认识几个。这，好像并不那么重要。一个人的人生态度和认识的字多少没什么关系。
想起老胖，是她六十多岁时的模样，头发花白了，面色却红润，个子也比较高，并不驼背，微胖，并不臃肿，也不笨拙，很健壮的样子，好像总是穿着灰色的上衣，藏蓝的裤子。这是我对老胖模样的唯一印象，之前和老胖不熟悉，没有什么印象。说到老胖首先得说说她的笑，还有她的大嗓门。她的笑是真实的，也非常具有感染力，你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笑了，你不可能不笑。她已经走出我们家，但是，我们在家里还是会清楚听到她在房后巷道里说的话。她有很强的生命力，性格开朗，感觉她不会突然死去。
但是，她死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多少感觉还是有些意外。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发生时，都会感觉有些意外。
死了就死了吧，她的人生似乎不值得眷恋。在别人眼里，她的命运是不好的，一生太多的磨难。
小时候，虽然都是一个小村子的人，她们和我们不是一个生产队，住得也有些远，所以我并不怎么认识她，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不要说不了解她的脾气性格，甚至不知道她的模样，我只知道她是建强的娘。
建强是她最大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儿子。建强下面还有三个妹妹，我和他的大妹妹同班，那时我大概十岁左右，建强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吧。算起来，那个时候，她们家是八口人，幸福与否，不得而知，但热闹是肯定的。
建强是老胖痛苦的开始吧？不是因为建强调皮捣蛋，而是因为他有癫痫病，就是我们当地说的羊角风，就是这个病要了建强的命，开始了老胖的厄运。
羊角风是要不了人命的，不过发作起来很吓人的，上学期间建强发作过几次，开始是瞎走，逢沟跳沟，遇崖跳崖，最后躺地上，口吐白沫，眼睛反白。我胆子小，没有看过全程，不知道要闹多久。每次他发病，很多学生后面跟着围观。家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作，禁止他做一切危险的事情。但是，建强偏偏是个勤快的孩子，什么活儿都抢着做。家里把扁担、水桶藏起来，不允许他去水井那里挑水，那时候我们都是从水井上摇辘轳挑水吃的。可是，有一次建强拿到了水桶、扁担去挑水了，偏偏那一次在水井那儿就发病了。结果就掉进水井淹死了。
我不知道建强娘是怎么度过丧子之痛的。不过，这丧子之痛还有她的丈夫来分担，只是不知道这种分担能不能减轻她的痛苦。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建强娘厄运的开始。(感动的句子 www.wenzhangba.com)
她公公死了。
她婆婆死了。
这也许不算什么，还有她丈夫呢。
没多久，她丈夫也死了。命运对她的打击是接二连三的，好像它不把这个女人打到誓不罢休似的。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捶胸顿足，哭天抢地。面对热闹的八口之家短时间内变成了四口之家的事实，面对她一个寡妇带三个尚未成年女儿的事实，她没有逃避，也不能逃避。
鲁迅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老胖并不是什么真的猛士，但是她正视自己的现实。
麦收，秋收，我们家人多，很多事情费力，抢时间，总是忙得手忙脚乱的。可是，老胖和她几个年幼的女儿，一样庄稼也没有少种，一样也没有扔到地里。没有人知道老胖干活儿的时候，淌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但是至此，老胖的厄运并没有结束。她好不容易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熬到了大女儿出嫁，也算给闺女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男方是我一个远房本家，在乡里的大公路边开个摩托车修理铺，经济上还不错。只可惜老胖的大女儿没有福气，婚后一年的光景吧，因为生孩子，大人孩子都死了。
这就是苦命的老胖，先后经历了失去儿子 、公婆、丈夫、闺女，甚至那个外孙的痛苦。原本的八口之家就剩下她和两个小女儿三口了。
但是，老胖没有倒下。
后来，她给二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添丁加口，家里又开始热闹。她又让三女儿嫁给了大女婿。开始，三女儿是不太乐意的；不过，他们现在有儿有女，日子过得还算好。
老胖当然是有名字的，只是我不知道，她的很多事情我都是听娘说的。老胖是娘的牌友，因为她有些胖，牌友们几个老太太便都呼她老胖了。论起乡亲辈分来，我应该叫她婶子的。我第一次听娘提到她时，是娘称赞她人不错，比较耿直，该怎样就怎样，不耍赖；不像她们一起玩的某些人牌德不好，输了就嘟嘟囔囔，甚至嘴里不干不净，怨东怨西的。她们玩的是一种类似麻将的纸牌，每局每家只有一角两角的份子。后来，最多的时候她们的份子也只有一块，输赢不会有多少的。
就这样，娘和老胖熟络起来，就有了些来往，少不了你送我东我送你西的。因此，我回家时就更多看到了老胖的笑脸，听到她大声说话。我几乎无法把那些人生苦难的事情和眼前笑着的、大声说话的老胖联系起来。
可是，这就是老胖，历经磨难却不会趴下的老胖。
这就是生活。也许一个人在看透了生活狰狞的面孔后，就会由衷的笑了：眼下这点事算什么呢？
生活中有很多不幸的人，失去爱子或者爱女，失去爱人，很多人常常会痛不欲生，但是，有多少人象老胖这样被命运折磨而不倒下呢？
老胖，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