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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苑里,那些人,那些事

2016-08-01 作者:猎豹 来源:猎豹投稿 阅读:载入中…

沙苑里,那些人,那些事

  沙苑里,那些人,那些事,其实只是母亲和我关于过去生活的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断

  ——题记

  初冬的黄昏,天色灰暗,不一会儿,窗外就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我冒着凛冽的寒风和乱舞的雪花,来到父母居住的小区。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母亲开门就说:“你们爷俩的脚步声一样,咚咚咚,步点重,我还以为是你老子呢。”

  屋内,暖气热烘烘的,灯火通明。我看见饭桌上盘子里吃剩下的萝卜和白菜,埋怨道:“妈,进城了,吃饭要有营养,别总是象过去在农村一样,多买些肉、鸡蛋和时令蔬菜。”

  她步态蹒跚地边走向卧室,边喃喃自语,你知道个啥?你又没过食堂化受饥挨饿的日子,整天只知道大鱼大肉,败家子!

  母亲的床上铺着印满五彩缤纷牡丹花的床单。在绚丽的灯光中,母亲躺在床上,吃着瓜子,絮叨着说:“我想我奶了——也是你姥姥,想起她老人家,我心口就像针刺一样痛,她是在你刚会说话时就去世了……”母亲的语气有些哽咽,眼睛有些湿,神情黯然。

  妈,别说了,都过去四十多年的事,你还记着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坐在母亲身边,安慰她。

  母亲出生在沙苑腹地一个叫田元的小村子,四周被连绵的沙丘环绕。母亲说我姥姥是从离田元村十里多的梁元村嫁过来的,丈夫是饱读诗书的清末秀才,可惜秀才十七岁就撒手人寰,留下姥姥和她婆婆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艰难。后来遇到一个国民党反动派的逃跑壮丁,高大魁伟,为人仗义,人称“棒爷”,便招为上门女婿,艰难地撑起了这个家。

  爷爷的出生,给这个苦难家庭带来希望,棒爷带着爷爷在县城认了他的铁杆兄弟“豁爷”为干大。母亲说豁爷嘴是豁豁,说话口齿不清,和棒爷交情非同一般。豁爷是县城的大户人家,店铺占了半条街,而棒爷游手好闲,嗜好赌博,姥姥家五亩地和六间瓦房不久便被折腾光了……

  缺食少穿的日子,好像冬天里消融的雪水在茅草屋檐下结成倒垂的冰溜子,让人绝望。姥姥只好一手提着用柳条编得小笼,一手拉着枣树杆,一大早就出门乞讨了,寒风吹到人脸上,就象扇耳光,麻麻地疼。晚上回家,勉强能讨几个谷面窝窝头填饱肚子。

  那一年,爷爷12岁。

  那年腊月二十四黄昏,太阳偏西,姥姥家已经断粮好多天了,姥姥从家里挣扎着走出来,她扶着门口的老槐树往西望,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毛驴驼着一大包东西……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豁爷,他说:“亲家母,我亲家在吗?你受苦了。”豁爷迎上前去急忙扶住快要栽倒的姥姥。

  姥姥把豁爷迎到家,叹气说:“你棒哥已经十多天没回家,不知道在那儿打狼仔去了……”

  “他就知道浪,”豁爷把毛驴背上的大包扛到屋里,说:“我听进城的人说亲家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今天我拿了60斤谷面,30块银元,把找棒哥卖出的地赎回来……”

  过了年,麦苗返青了,频繁的漫天风沙过后,田里满是厚厚的沙子。一大早,人们都赶到麦地里用脸盆、用筐子等器具小心翼翼地把麦田里的的沙子弄走,像照料自己孩子一样照料麦苗。太阳刚落,天擦黑,劳累了一天的农民赶紧回家,关紧门窗,沙丘上的狼群出动了,开春的狼饥肠辘辘,进村就袭击猪牛羊。

  提起豁爷,爷爷总絮叨他干大对他就象亲生儿子,临死还给他留下200块银元。用留下的这些银元,解放后爷爷买了台解放牌水车和毛驴,庄稼的收入有了保证,在姥姥勤俭持家下,日子总算有了转机。母亲说当年用磨盘磨完面,姥姥都要亲自把磨盘上和磨眼里的残留面粉用扫帚扫干净,洗碗水里的馍渣和面条,她都要随手捞出来吃掉……

  关于姥姥的去世颇具传奇色彩。母亲说爷爷为生产队卖菜,骡马惊了,翻车被压残了一条腿。在文化大革命中因为所谓的“派性斗争”,势单力薄,胆小善良的他被人诬陷,在大荔县城被拘留了三年,姥姥思念儿子,便一病不起。

  姥姥躺在坑上,一阵清醒一阵糊涂,逢人便问:“今年啥时候分粮?我活过分粮的日子,就能多分200斤玉米。”

  “要过八月十五才决分粮。”母亲说。

  姥姥挣扎着坐起来,气喘吁吁地说:“让我吃点东西,我要活过八月十五。”(情感美文 www.wenzhangba.com)

  姥姥终于熬过八月二十三日生产队决分粮食后,她用眼光示意母亲抱着我回家去,母亲哭着不想回家。外婆说:“娃呀,你不回去,你奶这口气是咽不下去的。”

  母亲说我姥姥的去世让她第一次尝到失去亲人痛苦,那种感觉是撕心裂肺,是房倒屋塌……

  窗外,天色暗了,雪花飘到窗玻璃上,瞬间消融,像一道道泪痕。窗台上的一盆吊蓝花,郁郁葱葱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有生机。

  母亲说爷爷不识字,但爱秦腔,是超级戏迷。爷爷一词一句给她教会了《走雪》、《三滴血》、《花亭相会》等十几本戏。在沙苑一带,各村几乎都有“自乐班”,几个戏迷农闲时在田头、炕头,你拉我弹,便唱起来,自娱自乐。只要开唱,便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来许多戏迷,不管谁,只要会唱,都可以唱一板戏,过把戏瘾。爷爷年轻时,只要听到哪儿唱大戏,便和几个戏迷步行去看戏,有时甚至要步行几十里路。几个戏迷在戏台下,边听戏,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记台词;在回来的路上,把台词再细细核对一遍,查漏补缺;回到家,就请会写字的写下来,这种口口相传的教戏方式,吸引了很多大字不识的秦腔迷,唱戏成为庄稼汉在文化娱乐单调的日子唯一的消遣方式。

  母亲引以为骄傲的是她当年在大荔县委会议厅唱过秦腔戏,她的声音,她的扮相赢得了满堂彩。母亲说那是一个冬天,唱完戏夜深了,爷爷和她步行二十多里回家,一路上问她:“我娃怕不怕?”

  “不怕,人很多,像蚂蚁一样。”母亲说:“我就象在咱家坑头上唱……”

  “好,那你给大再唱一遍。”爷爷掏出肉夹馍,说:“我娃吃吧!”

  “我不吃,给我奶吃,我在县委吃了肉很多,有牛肉、猪肉、鱼肉……”父女俩一路上说笑着。

  那一年,母亲12岁。

  当年,母亲留着两条长辫子,穿着黑白相间的土布上衣。生产队劳动空闲时,秦腔迷就喊:“来一段拿手的。”

  “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母亲那灿烂的音色犹如天空中绚丽多彩的云朵,成为我最厚重的记忆。

  弟弟妹妹的出生,家里很穷,有时候甚至没钱买火柴了。做饭时,母亲拿一把麦草,跑到邻居从火堆里夹一块火炭,急忙跑回家,放到炉膛里,用嘴一吹,便腾起火苗……

  “做饭喽。”我在一旁,高兴得拍着手喊。

  我上学了,能给贫寒的家庭出点力了。星期六下午,我回家放下书包,到附近几个村去拾破衣服、烂塑料纸,天黑就能拾一大捆,背到大队合作社去卖,更多的时候能卖5毛钱,能买二斤盐,或两本连环画,或20颗水果糖……

  在摇曳的油灯光下,我满脸脏兮兮的,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垃圾味,我把盐给母亲,或把水果糖给弟弟和妹妹,或在油灯下和他们一起有滋有味地看连环画。母亲给我端来热气腾腾的玉米搅团,心疼地说:“以后别拾垃圾了,你看你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像粪堆……”

  我用袖口把鼻涕一擦,满不在乎地说:“妈,人家说鼻涕是钱,将来我会赚好多钱养活你。”

  门前那棵洋槐树开花时,洋槐花的清香便弥满整个村落。那个时节是母亲最高兴的时候,她把洋槐花洗净拌上面粉,在锅里一蒸,揭开锅后放些盐,淋些辣椒油,我们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母亲不用再担心孩子们饿肚子了。

  那一年,我12岁。

  我和弟弟上高中了,妹妹也上初中了,家里很困难,母亲说邻村有个学生考上大学,便暗下决心,让我们四个全部考上大学,村里许多人不理解母亲,说风凉话。母亲凭着精明和不服输的精神,做起了小百货生意,她从西安康复路批发小百货,然后到各乡镇骑着自行车去赶集。提起赶集的经历,母亲总念叨,妈没有文化,你不知道做生意有多难,有几次在西安被骗钱、偷钱……朝邑、步昌等乡镇,下了雪路不好走,妈摔了好几次跤,浑身青一块紫一块……

  我考上陕师大那年,母亲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一个人偷偷跑到爷爷坟前哭,大,你娃来看您了,你娃受苦了……

  去年国庆节,在西安做生意的弟弟和我商量,把县城给父母买的房子装修好,让二老进城安度晚年,我当然同意。说干就干,两个月后,房子便装修好了,劳累了大半辈子的父母依依不舍离开了早已破旧不堪的老宅。

  天色黑了,雪停了,月亮出来了,明净的夜空显得深遂而高远。母亲躺在床上,她明显地瘦了、老了,头发已不再油黑发亮,而是灰白驳杂。我见她许久不说话,以为她睡着了,准备起身回家时,母亲冷不丁地说:

  “勉勉最近写作业哼哼叽叽,像狗尾巴夹在门缝里,你问问他是咋回事?不吃苦,能有啥出息,孩子的学业要抓紧。”

  “嗯。”母亲的话,让我感觉重担在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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