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粒提子
如果我还能够提起画笔,我一定画下那三粒提子,悬挂在我最醒目的墙壁上,好让自己常常能够看到它们;因为,看到它们,我就会想起我的母亲。
如今我不能提起画笔,就把它们铭刻在心里——
脑干出血后失去独立行走能力的我,在小巷的这端推着轮椅缓慢地往小巷那端走;妻坐在轮椅上帮我压着轮椅,也调整方向。年迈的母亲拿小木櫈坐在小巷那端五月上午的东房荫里。当我花了很长时间走到小巷那端的时候,母亲把早攥在手里的三粒提子给我,让我吃。
这三粒提子是母亲最后一次给我吃的东西了。
它们因为被母亲攥在手里太长时间,有一些微热。其实,何止是这三粒提子?从我们襁褓中开始,母亲一直用带着自己体温的食物喂养我们,期望我们成长,期望我们强壮。孩子的愿望就是母亲的愿望,孩子的需要就是母亲的需要。
兄妹七个我是读书时间最长,离家最远,陪伴母亲最少的一个;因此,母亲反而更照顾我。在母亲那里,没有在她身边的孩子,当回到她身边的时候,是应该受到她更多照顾的。所以,每次暑假近两个月在家,每次母亲做饭的时候,总是先问我想吃什么;然后,尽量做我愿意吃的。
炒饼和手擀面我是从来不要求的;但是,母亲知道我们喜欢吃,有时候依然会做。那时在农村吃炒饼可不像在城市那么方便买到大饼和饼丝;全部都是自己要做的。大饼不是用电饼铛烙,而是要用三块砖支起铁鏊子,下面烧柴火,一张一张烙。我们家人口多,每次单是烙饼都要花很长时间;本来已经是火热的暑假,人在屋里的阴凉里吹着电风扇都嫌不够凉快;可是,母亲还要烧柴火烙饼••••••烙完饼,还要自己切饼丝。做手擀面时,因为人口多,一次擀面往往不够吃,两次,甚至更多次是必须的•••••不管什么,暑假里,这两样吃食对做它们的人简直是炼狱。(美文 www.wenzhangba.com)
说实话,我是不怎么挑剔食物的。很多时候,为了让母亲高兴,会说得具体一些。好像,我们要求越多,母亲越高兴。尽管如此,我也尽可能少提要求。母亲对我的照顾“显失公平”,妹妹几次开玩笑地说母亲“偏向”我。
母亲再不能“偏向”我了;那三粒提子是她对我最后的“偏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毫无预兆地想起那三粒提子,想起已经离世的母亲;会突然被悲伤攫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能自已。谁说过,我们可以设计微笑和泪水;但是,无法设计欢乐与悲伤。所以,真正的欢乐与悲伤常常是我们的不速之客。
母亲给予我的哪里只是三粒提子?那分明是三颗无价的宝石,让我好好珍藏。母亲给予我的哪里只是三粒提子?更是无私忘我的爱,告诉我:一个人应该以爱行走世间,并让爱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