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对联

　　我的姥爷，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也许像是那种躺在竹藤椅上手里掂一把瓷壶的老人、也许像是每每等到孩子放学写完作业后从口袋里轻巧取出一块牛轧糖作为奖赏的老人、也许像是手中提着鸟笼吹着小曲悠闲散步的老人。只是在母亲模糊的言语中拼出一个朦胧的印象，印象里的姥爷只有四个字—黑杆腔瘦让人不禁联想起《芦花荡》中的老头子——“浑身没有多少肉，干瘦得像老了的鱼鹰。可是那晒得干黑的脸，短短的花白胡子却特别精神，那一对深陷的眼睛却特别明亮”

　　姥爷是一个初中生，每逢过年左邻右舍总是请他去写对联，仿佛那红色的纸上没有他那豪放的毛笔字就不算过年。

　　那一年，村里很穷，空荡荡的村庄只剩下满天的白雪和刺骨的寒风。姥爷家里千算万算留下的那点碎钱也难熬这个年，无可奈何，姥爷硬着头皮去邻居二狗家里讨债，“现在大家都有难处，要互相体谅，你先还一点，日子还得过，我们都将就将就……”姥爷弓着腰，煤油灯把姥爷的影子投在黄土墙上忽闪忽闪的。二狗瞪圆了眼、挺着腰，就是一颗坚硬的钉子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字不出。姥爷软硬兼施，这钱没讨到却讨到了一顿气。 www.wenzhangBA.com

　　大年夜，每家每户都张贴着喜庆的红纸黑字，猪肉粉条的年味和着冰冷的气氛如此格格不入，可能那时的文化水平有限，那倔劲供上脑门的二狗竟愣是把两张空荡荡的红纸糊在大门两边，叫人哭笑不得，别人看了偷偷告诉姥爷，老爷看罢摇头笑笑，说：“过年贴副空对联，岂不让人笑话？”说罢，提着椅子、端着墨，杆瘦的身影执笔来回晃动，毛笔尖轻抚着绯红年纸，寒冬腊月，淡月胧明，雪花纷纷扬扬；爆竹声声，火光不仅让浅巷里多了些温馨，也映暖了两人的心。…… 第二天二狗梗着脖子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油炸糕给姥爷送去，红着脸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吃！”须臾，姥爷笑了，笑声回荡在整条街巷，打散了天上的两朵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