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车站之夜探蓬头鬼
图/Carolyn Gan
夜探蓬头鬼
一头小鹿在卧在溪边，它的目光被蝴蝶所吸引，跳跃在林间追着蝴蝶，红花、碧草、青天、白云映在它眼中，世间最美的景象也不过如此。
“啪”枪响惊起了一树蝴蝶，也打破了美好的画面。
红花、碧草、青天、白云依旧反射在它圆溜溜的眸子中，只是也只是美景而已，宽广的天空、柔软的草地再不能属于它了。
猎人提枪上前，还是头小鹿啊，鹿茸才刚刚冒出个尖，可惜了，卖不上几个钱，不过也总比没有好。
粗劣的绳索捆上纤细的鹿脚，毛皮与地面的摩擦声回荡在静谧的山林间，其他生物闻声纷纷躲避，猎人拖着死鹿放声高歌在山林间，这一刻，他就是山林里的王者，殊不知一双眼也正默默看着注视着他。
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下来挡在猎人前方，说是人也不太确切，他只有一米多，头发似针倒立在他头顶，一身鲜绿色的衣裳脚上却蹬着红鞋，身后插着一把斧子，简直就是个偷穿了大人衣服、为了显得自己高一点拼命往头上抹发蜡的小屁孩。
粗劣的绳索捆上污秽的裤脚，“小屁孩”拖着猎人的尸体走在山林间，这片山林这么大，心怀不轨的人那么多，什么时候才能杀得完呐。
一
睡梦中的周轶被李炳摇醒，天刚蒙蒙亮。
“老大不见了。”
正揉着眼的周轶瞬间清醒，一骨碌爬起来，吴贾的睡袋已经空了。
三个人上山来挖野人参，顺便盗盗猎，结果上山后飞禽走兽好像都有意躲着他们走似的，一天就捉到一只瘦兔子，点火撒盐烤了吃，勉强裹腹，一觉醒来，吴贾竟然不见了。
周轶扣上安全帽披上衣服连忙跟着李炳一起出去找，在山里迷路可不是闹着玩的，晨雾还没散，周围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吴贾的踪迹。
“早上去撒尿的时候看大哥没在帐篷里，以为他也出去了，可是周围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你说他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李炳的话似乎没说完。
“二哥，你听过这座覃明山的传闻么？”李炳答非所问。
“什么传闻？”
“说每年都会有人在这山里失踪，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这山里的鬼捉走了他们，也有人说是山神带走了他们。”李炳顿了顿，“二哥，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神吗？”
阳光还未照亮树林，一颗颗树木透过雾气被弯曲了形态，像是踉踉跄跄的地狱使者，挣扎着伸出双臂要将自己扼死在这深山里。
周轶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脖子上挂的玉佩，听老娘说那是他小时候从庙里求回来开过光的：“我、我不信，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鬼神。”
周轶口头不认，思绪却被卷进了那个传闻里，他一路心不在焉地找着吴贾，自上山以来，总觉得这座山怪怪的，看不见多少动物不说，连昆虫也没多少，静得出奇，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保护着这座山，知道他们来意不善让所有生灵都避开了他们。
“二哥，你把那安全帽摘了吧，看着奇怪。”
“你懂什么，这样有安全感。”
偌大的深山里找一个人并不比大海捞针容易，没过多久肚子空空的两个人就饿得走不动了。
李炳去爬树摘点果子充饥，周轶的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山洞吸引，山洞口垂着藤蔓，着实难以发现。周轶伸手拨开藤蔓，里面是简直是片桃花源。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美食佳肴，无数的东西堆在小小的洞里，周轶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划过他干渴的喉咙，也划破了他的谨慎。喷香的鸡腿、鲜嫩的肉馍，一份份食物落下肚，周轶在山洞里也越来越能放开胆，他随手抓了两件金银细软塞进兜里，四处打量着，山洞边立了一座石像，许是山神一样的存在。那石像雕的是名年轻女子，杏眼含笑，栩栩如生，周轶情不自禁地捏了捏石像脸颊，又觉不妥，急忙收回手，摸摸颈上的玉佩。
不管发生什么事，摸摸玉佩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石像旁放了一个小木雕，周轶伸手拿起，活脱脱一个旧时门上贴的驱鬼图，大脑袋小身子，还梳了个爆炸头。周轶玩弄着木雕的同时，轰隆隆一声巨响，半面石壁应声裂开，露出里面巨大的空间，桃花源后却是修罗场，无数具尸体被倒吊在石像身后，他们风干腐烂的情况各不相同，身上的衣着标志着他们来自不同的年代，全部被倒吊在石像身后，扭曲的手指、狰狞的面部记录着当时的痛苦与错愕。
这些就是山里失踪的人吗？
周轶膀胱一紧，想拔腿就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因为他在最末端看见了吴贾的脸。
哆哆嗦嗦地迈出腿，试探着要不要上前，吴贾却突然睁开双眼，向周轶吼出了两个字：“快逃！”
二
洞口的藤蔓触手一般，交织在一起越收越紧，想要把周轶锁死在里面，吴贾一声巨吼点醒了他的开关，他屁滚尿流地逃开这该死的洞穴，巨大的惯性让他差点摔下山崖，还好及时抓住了旁边的一颗枯树。一个身影追了出来，隔着藤蔓周轶没有看清，一米多高，头顶竖立着若干毛发直愣愣的分不清是人是兽，它看了周轶几秒就闪身而回。周轶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理会那究竟是什么怪物，看着藤蔓一点点将洞口遮死，石像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被藤蔓遮盖，一具具尸体被再一次吞没在石壁里，他的心也终于跟着放了下来。
冰凉的触感从脖颈传来，如同深海中的章鱼用冰滑的触角玩弄着它的猎物，电流通过周轶全身，他僵直着脖子回过头，恨不得一脚踢死拿着颗山果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李炳。
李炳坐下来，塞了一颗果子也直勾勾地看着石壁：“二哥，这石头有什么好看的么？”
周轶硬生生把嘴边的话咽回肚里，对着平静的石壁和藤蔓，别说李炳，自己甚至都不信刚刚的一切真的发生过，他气急败坏地站起身，狠狠踢了脚地上的石头，又抱着脚面疼得嗷嗷叫。
他奶奶的，连石头都欺负我。
周轶重新戴上安全帽，和李炳继续寻找方向，不过这一次，是下山的路。
“老三，你说的那个传闻是真的么？”
“你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
周轶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一口气悠悠堵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李炳这是怎么了，他从来不会这么说话，诡异的气息弥漫在两个人中间，默默无言地向前行进。蜿蜒曲折的山路不知道通向哪里，几经转折，两个人早就忘了来时的路，没有了地图导引，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在山里乱转，上山容易下山难，没多久就走得膝盖酸疼。
一阵肉香引得他唾液连连，不远处有一座小木屋飘着袅袅炊烟。
犹豫再三，还是饥寒打败了恐惧。他们小心翼翼地敲着门，无人应答，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里没有人，却却充满了人类居住所特有的生气。
太阳早已经升起来了，晒得屋子里暖洋洋的，灶里生着火，锅里煮着土豆白菜，山里新鲜的时蔬散发着清新的香气，咕嘟咕嘟的声音此时在两人耳中就是最动听的旋律，两个人连忙盛了些填饱肚子。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打量着这十几平米的小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木屋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山林里各处的照片，四处都洋溢着屋主人对生活的热爱，生活的气息让两个人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李炳在桌上翻到一本笔记，微微泛黄的纸上钢笔字书写得方方正正，干净整齐，一行行细读下去，仿佛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又略带温柔地讲着他的故事。
护林员日记
第37页
我居然又遇见她了。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我正把从山里捡到的几块碎片拼成一个石像，我摸索这一块几乎面目全非的石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她打断了我的思考：“那是左臂，本来是捧着一个法器的，时间太长掉落了。”
我循声向上看去，一个坐在树上的小姐姐拄着下颚打量我。她樱唇杏眼，通体白皙，长长的裙子下一双白嫩嫩的赤脚晃来荡去，我的心也跟着摇荡起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村里的姑娘们也很好看，可她们从不会这样无忧无虑地坐在树上，更吸引人的是她眸中的光，那是我在别人眼中未曾见过的光亮。
“已经好久没人来这山里祭拜山鬼了，你这娃子倒是奇怪。”她一跃跳下树，踏在落叶上吱吱作响。
“山鬼？我只是看着这些石头被胡乱堆在这里怪可怜的。”我折下一朵花放在满布裂痕的石像鬓旁，“看，这样不是好多了。”
她笑了，像一朵绽开的白莲。
后来我开始上学，不能总在山林间奔走，人们重新铸起了那座女子的石像，竟然和她有些相似，人们说那是山鬼的神像，是山鬼保佑着这座山，我往那座石像鬓边也插了一支野花，可怎么看都不如我堆出来的那个好看。
在山林里我又见过她几次，她总与鸟兽为伴，猛兽以她为尊，花草见她摇曳，她总是赤着一双玉足游走在山林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再后来我慢慢长大，进山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周边的城镇大力发展经济，山上的树越伐越光，山林渐渐失去了以往的活力，我也就再没见过她了。
或许是出于对故土的不舍，或许是我依旧渴望着能再见到她，毕业后，我回到故乡这座山里的护林员。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居然再一次看见她了，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淡淡一笑，不知道她还记得我么，当年那个羞涩懵懂的小男孩。
第87页
今天是我成为护林员的三周年纪念日，我从未这样仔细地认识过这座山。
日复一日地穿梭在山林中，跨过草地、越过小溪，我才知道原来前一年松鼠忘了藏在哪里的松子会在第二年生出小芽、原来漫山遍野的花朵中蜜蜂最喜欢亲吻的还是向日葵、原来山上最老的槐树正是当年我遇见她时坐在她身下的那一颗……原来这座山这么美。
这三年里，我成了她。
第115页
今天又发现了几个盗伐的人，可惜他们有备而来，逃得太快没有捉到，一颗上百年的老树就这么死在了他们的电锯之下，最喜欢宿在那颗树上的鸟站在它被打翻在地的巢穴旁不知所措。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或许它小小的脑子里在想这个问题，可是答案它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做护林员这几年我见得最多的人来山上无非就是为了盗木、盗挖还有盗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变得这样惟利是图，一味地向自然索取而不知回报。
我爬上另一棵树将鸟巢放在了树枝上，连同唯一没有碎掉的那枚蛋一起，她又出现了，在树下凝视着我。
“我不会再回来了。”她的唇角抖了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前消失，却无力阻拦，连山神都放弃了么。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来山里玩耍，饿了就上数摘果子吃，渴了就到溪边找水喝，山林给了我们很多，有鸟鸣、有蛙叫、有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动物。可是如今人类自己却要破坏掉如此宝贵的东西，我也该放弃了么？
第116页
南边刮起了浓烈的黑烟，火灾？？？
哪怕山神都放弃了这里，我也不会放弃！
日记停在了这一页，再也没有更新，最后一页的笔迹失去了之前的工整，笔尖划破了纸张，笔划划到了纸外，跟着主人一起匆匆忙忙出了门。
锅里还煮着东西，这个人才出门不久么，周轶探头四处张望，瞪得眼睛都干了也没看见哪里有火灾，余光中瞥见桌上的烧鸡少了一条腿，那色泽怎么跟自己早上抓在手里的那条那么像呢，这座上发生了什么，这一路的经历总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覃明山，覃明山……周轶从脑海里搜刮着每一点与这座山有关的记忆。
“盗伐不成反纵火，护林员舍身丧火海——覃明山大火连烧三天三夜。”一个新闻标题突然从周轶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里跳出去来，难怪自己会觉得这件事似曾相识，紧接着，他的身体僵硬起来，这不是二十年前的新闻么，那场大火轰动了这座城市，那时自己还是个老老实实上学的小孩子。
李炳随手点开了桌上放的收音机，跟着音乐踏起了节拍：“这不是咱小时候的歌么，好久没听到了。”
悠扬的怀旧音乐回荡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炉子上咕嘟咕嘟煮着美食，香气四溢，安详又美好，墙上的挂历还停留在森林火灾的那一天，挂着的照片早已泛黄，桌上小闹钟的秒针卡在了第59秒，咔哒咔哒，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无法进入下一分钟，古怪又诡异。
三
小木屋里的一切都仿佛停在护林员离开的那一瞬，强烈的扭曲感让周轶的胃也跟着扭起来，趴在地上干呕。
余光中，一个身影从窗前一闪而过，乱蓬蓬竖立在头顶的毛发让周轶打了个寒颤，那不是自己在山洞里看到的木雕么，难道他真的存在。
周轶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拉着不明所以的李炳离开小木屋一路小跑，在确定没有人追上来之后才慢慢冷静下来。
“到底怎么了二哥？”李炳一脸茫然。
“那个怪物就那么看着我，好像有些愤怒，他穿着红色的衣服，毛发树立在头顶，就像以前流行的爆炸头。”周轶把自己在山洞里的见闻细细与李炳说了一遍，双手激动地在头顶比划。
这时，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草丛里传来，由远及近，有什么人朝这边靠了过来，周轶四处打量，奶奶的，这大荒山里什么也没有，他折了根树杈抓在手里迎风挥了两下紧紧护在自己身前。
“嘘，别闹！”身后的李炳捅了捅他，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低头呵斥。
声音突然停住，大概在离他们十几步的地方，许久没有动静，身后的李炳又捅了捅周轶，与此同时，那人突然站直了身。
“老大！”竟然是吴贾，他不是在山洞里……，周轶下意识退了一步，李炳又拍了拍他。
不知什么时候，李炳的头变成了那个爆炸头的怪物，他咧开嘴，咯咯笑：“你说的怪物，是不是我这样？”
那怪物还在原地不停地笑，笑声把周轶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他本能地拖着吴贾逃开了，吴贾究竟死没死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刻吴贾看上去像个活人。
吴贾说他没有死，清晨出来上厕所之后迷迷糊糊的找不到回帐篷的路了，独自一个人在山里饿着肚子转悠，好不容易才碰到周轶。
周轶误入小木屋的经过和吴贾讲了一遍，省去了山洞里的事情，自己在山洞里看见的都是幻觉么？
“也许在找你的过程中那个怪物就杀了小炳变成他了吧。”
“看来那个怪物会制造幻觉，也许那个木屋都是他造出来的幻觉，怎么可能有一个屋子一直停留在十几年前的时间里。”两个人一边寻着路向山下走一边唏嘘着这一路的经过。
“你觉不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在保护着这座山？”周轶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青松翠柏有一瞬间的恍惚，一只蝴蝶落在他指尖，微风一吹带来阵阵的青草香气。岁月的长河里，无数生灵诞育、成长在这座山上，它们以各种各样的形态、或长或短地停留在这里，为世间留下勃勃生机。那个护林员也是这样么，每天行走在山林间，为这里的一切洒下绵绵薄力。
“什么、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周轶跟着前行，心思却跟着那本护林员日记飘远了，吴贾叫了他几次，他才顺着吴贾的手指，看见他们来时扎的帐篷。
想起昨天带来的一袋子肉馍，周轶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他冲进营地里到处翻着，食物、水、下山地图……捧在手里乐得合不上嘴，比中了五百万彩票还高兴。
“怎么那么吵？”帐篷被拉开，一张睡梦中被吵醒的脸探了出来。
周轶惊得坐到了地上：“老、老三……你不是、你不是……”
李炳摸不到头脑，自己不就是补了个回笼觉么，怎么把他吓成这个样子：“怎么了二哥，早上不是说出去找大哥么，我跟你走散了就自己先回来在这等你了啊。”
“老二，我一直没告诉你，怕你难过，其实……我早就发现老三的尸体了。”身后的吴贾压低了声音。
李炳才刚清醒，目光向上滑，碰到了吴贾的身影，大惊失色：“二哥，你快过来，跟你失散的时候我在一个山洞里看见大哥的尸体了，一定是怪物变的，你快过来！”
“老二，别听他的，他变成妖怪的样子咱俩可都见过。”吴贾跟着扬高了声音。
周轶朝李炳迈出了一步，可是自己亲眼所见李炳在自己面前变成了怪物，周轶收回脚，可是被束缚在山洞中倒吊着的吴贾不也是自己亲眼所见么，二人将周轶围在中间，慢慢迫近，一定要逼他做出选择。
周轶在两人中间来回观望，究竟该相信谁呢？
他只想逃离开这里，除了自己又有谁能相信呢，他悄悄握紧背包中的登山铲，如果有必要……
周轶趁两人不备向一旁突围，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处，那张脸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整张脸别扭极了，罩着一层似笑非笑的面具，嘴角上扬快要咧到了耳根，双目却平静如水。
“啊！”发了疯的周轶将登山铲砍在了怪物肩头，一下一下，宣泄着心中的愤懑，吴贾和李炳顿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地向前走，怪物没有反抗，任凭周轶把自己砍成几块。
周轶紧紧握着登山铲，他想继续向前逃，可双腿已经软了。血泊中的怪物嘻嘻笑着，笑声像指甲划过黑板一样刺耳，“嘭”的一声，倒在地上的几块“周轶”重新站了起来，连同向他逼近的“李炳”和“吴贾”一起，全都变成了爆炸头怪物的样子，他们顶着硕大的头颅，穿着五颜六色的布衣，叽叽喳喳地跳着向周轶走来。
周轶冷汗直流，无论砍成多少段，他们都能重新活过来，化成更多分身，永远都斩不完这些妖怪。他艰难地挥舞着登山铲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远才能突出重围，只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再也没法走出去了。
终于，他无力地倒在地上，仰面朝天，无数妖怪的头挤在他眼前，他已经不再害怕了，在倒下前他看见树枝上挂着一个人，他的衣服满是泥土已经看不清颜色，可他头上戴的安全帽鲜艳依旧，粗大的树枝刺破了他的喉咙，鲜血撒满了树叶，原来在逃出山洞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死了么，周轶笑了起来，他还想再摸摸胸前的玉坠但怎么也摸不到了。
四
“人都死了，没必要再玩人家了吧。”嬴皓狸随手一挥，周轶眼前的幻象消失了，在狐族面前玩幻术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苍磊抛出一条石链，打了个结将妖怪牢牢束在地面，不得动弹。莫名其妙失踪在覃明山的灵魂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和小默查到了十数年前救火而死的护林员化成了蓬头鬼，死后依旧巡游在这山上。
蓬头鬼，也可以说是动物的保护神，他们的头颅巨大，头发像针一样倒立着，喜欢穿鲜艳的衣服游荡在人间，一旦见到别人杀死动物，他们就会惩罚这些人。
连山神都放弃了这座山，可护林员依旧不愿意放弃。死后的他化作蓬头鬼继续保护着这座山，只不过手段有些激烈，一旦发现盗伐、盗猎破坏这座山的人都会被他杀死，祭奠给山神。
周轶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不少，坐起身，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立于自己身前，黑衣男子高大壮实、神情肃穆，手中一条石链迎风流转，白衣男子瘦削高挑，八条毛茸茸的长尾拖在身后，生出一丝仙气。
“你们是……黑白无常？”
嬴皓狸不耐烦地甩甩尾巴：“谁跟他是同事啊，看好了，我可是九尾白狐。”
“九尾……不是只有八条尾巴么？”
“苍石头，你别拦着我，我要让这家伙魂飞魄散！”嬴皓狸把自己的衣角硬塞进苍磊手里，撸着袖子大叫。
苍磊完全没理会这个疯子，取出生死簿：“刘文兵，你在人间时任护林员一职，为救护山中生灵而牺牲，本是大功一件来世可投好胎，你却执意停留在人间，对破坏山林之人随意惩罚，目无法纪，你可知罪？”
蓬头鬼低头不语，似乎早料到会有这天，只是还有些不甘心：“大人，你看这山多美啊，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好好看看呢？”
“因为一己私欲破坏山林之人固然有罪，可罪不至死，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做了坏事的人自会受到惩罚，随随便便夺人性命，你又与那些盗伐、盗猎的人有什么区别呢？情可悯，罪难逃，随我一起回去领罚吧。”
“不，杀了这些人祭奠给山神，山神活过来了，这座山就好了。”其实杀死那些人，他不是没有私心，如果能再见她一面多好。
嬴皓狸自鼻腔里冷哼了一声：“你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吗？她只是对人类失望暂时离开这里，从未死去，你祭奠复活的不过是你自己心中的希冀，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己私欲而已。你阻拦他们盗伐被他们放火烧死，你不明白为什么一心向善还要死于非命，这点执念在你心里始终无法化解，所以你才要惩罚那些破坏山林的人，和山神又有什么关系。”
周轶想起了山洞中的那座雕像，想起了那本护林员日记，怎么日记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苍磊套好了枷锁准备按例带蓬头鬼回去接受审判，周轶却颤颤巍巍开了腔：“我……能不能不投胎？”
“你想灰飞烟灭？”苍磊脑子里好像只有这两种选项。
“唔，我想保护这座山，无常大人，我不会杀人、不会杀人，别那么瞪我，我只想让像我一样的人清醒过来，别再做坏事。”
苍磊和嬴皓狸对望了一眼，未置可否，转身拖着蓬头鬼离开了，走了很远才传来他们的声音：“若出了人命，我必捉你回去。”
周轶磕了两个头，他成了这座山新的“守护者”。
“狐狸，你今天怎么非要替小默跟我来这？”
“怎么说是我非要替小默呢，明明是你怕任务出乱子央求我陪你一起来的啊。”
“小默都准备好了，你一听要来覃明山给了他一大笔钱叫他请假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谁也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遇见的人，可惜这次来也还是没遇到呢。
古老的槐树上坐着一个女子，窈窕婀娜，肌肤胜雪，摇晃着双脚看着这一对冤家渐渐走远。
许久不见，看来你长大了呢，小狐狸。
图片作者：Carolyn 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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