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间，生命回到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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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自觉

　　文 | 丁小村

　　一

　　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脆弱，是在一个天气阴晦的下午。

　　我大概二十三四岁，刚刚从大学里毕业，被稀里糊涂分配到一所中学里当老师。在一个深秋的日子，学校里教师聚餐，一道菜让大部分人都食物中毒。最厉害的当天晚上就住进了医院，像我这种年轻还能扛得住的，第二天上午开始出现症状——拉肚子，呕吐，头晕目眩。

　　头重脚轻，感觉白日里的亮光都很刺目，让人晕眩。我于是决定出门去走走。

　　学校后边就是一条铁路，每天晚上半夜必有一趟火车通过，轰隆轰隆如同一条巨兽走过，我宿舍的窗玻璃都会被震得咔咔作响。这列夜半拉响悠长汽笛的火车，让人感觉到世界的空寂我沿着一条斜斜的小路爬上铁路的护坡，两条闪闪发光的铁轨，一直伸向视野尽头的一列小山之中，它让人感觉到世界的宽阔。

　　在眩晕中气喘嘘嘘坐在两条铁轨边，听着远远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刹那间世界一片静寂——眼前没有了幻象，听觉在瞬间失聪，我突然感觉一阵恐怖：好像这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

　　过了好久，我都没从这种感觉中恢复过来：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

　　生命的脆弱感，是从虚无感中来的。

　　二

　　什么是生命的脆弱感？

　　这是肉身的感觉——当你的肉身无法抵抗的时候。一次小小的受伤，某个突如其来的病痛，甚至一次超负荷的身体动作……这些细微的感觉，有时候突然有了强大的打击力，令你感觉无法承受。

　　生命的脆弱感是一种物质存在，谁也无法抹去，否则你就真成了行尸走肉了。

　　某些宗教，某些政治团体，试图抹去人的肉身存在，也就等于消灭人的生命感觉——这实际上是反人性也是反人类的。

　　无论是宣扬奉献肉身的邪教，还是鼓动人甘当人肉炸弹的邪恶团体，无论是宣扬精神至上的社会团队，还是试图以理想或者仇恨来消泯人类身体感觉的政治集团，都是邪恶的，也是反人类的——无论他们说的有多么高大上。

　　感同身受，乃是正常人该有的情感——所以怜悯之心，乃是人类最基本的善道。承认生命的脆弱感，才能理解个体的处境：正如食物中毒之后的我，突然感觉到我们的生命经不起任何折腾——不管是你拿地沟油来害我，还是你拿有问题的医药来爱我。

　　一个社会学会体谅人的肉体处境，是最基本的人本和文明。

　　三

　　什么是虚无感？

　　一如我坐在铁轨边，远处驶来的火车让我感受到世界的空寂。我们小小的个体生命，有时候实在容纳不了太多的东西，人在绝望的时候，会感觉世界与自己无关，甚至自己的肉身也与自己无关。

　　有句流传很久远的话：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这时候，你活着只是承载了一团虚无，这种虚无，是消泯了肉身感觉的虚无，也是生命的虚无。

　　平静如水的生活，往往把你带入这种虚无：从来不用思考为什么活着，活着需要追逐些什么。

　　人们一直担忧一个事实：某一天，我们会被人工智能所控制——这种担忧，实际上是对虚无的恐惧。

　　摆脱被控制的命运，乃是人类追求自由的天性。

　　在人类历经的许多时代，都有很多人或者团体，试图来控制更多人的命运：控制你的精神，让大家的思想整齐划一；控制你的想象，让你失去任何的人生向往；控制你的生命感觉，比如你的疼痛，你的悲伤，你的激情与愤怒……

　　被控制之后，每一个个体都消失了，变成了集体的一份子——当个别人在偶然的瞬间意识到这一点，他必然产生巨大的虚无感。

　　四

　　庄子采用了逍遥的方式：用做梦来消灭这种虚无感——好吧，让我睡着吧，让我在睡梦中得到自由，我可以梦见蝴蝶。

　　用米兰·昆德拉的说法：在相对的自由中逍遥。

　　于是隐者嘲笑孔子：你连庄稼都认不清，还何谈拯救社会？但孔子是反对虚无的，孔子用锲而不舍的奔忙来对付虚无感。

　　在灵山大会上，释迦摩尼拈花，摩柯迦叶一笑。这拈花一笑之间，乃是无言的生命自觉——禅意不可言说，生命却在破除虚无，而奔向自由。

　　无论庄子，昆德拉，还是孔子和释迦摩尼师徒，他们都感觉到生命的虚无，但又想破除虚无，追求自由——他们的方式各不相同，为我们提供了多种多样的可能。

　　当我头晕目眩地坐在一条铁路边，这条路对我是一种虚无——世界空旷无边，人生疏忽而逝，我感觉到了什么？

　　我仿佛回到了婴儿状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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