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妹的相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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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无关 苞谷杆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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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兰妹。一头齐耳短发乌黑油亮,一看就是焗过油的。笑起来会露出两个酒窝,脸上的皱纹在阳光里跳跃,成为房大拴眼里的一道风景。他想起去世快10年的老伴,老伴笑的时候也有酒窝,也有浅浅的皱纹在阳光下跳跃。
房大拴不认识兰妹,他听见别人这样叫她,所以才知道,她叫兰妹。
从小区到市第十一小学,有两站路,约三公里。
房大拴习惯了步行去学校接孙子,然后和孙子坐公交车回家。孙子上小学一年级,长得虎头虎脑,有点调皮,但很可爱。
房大拴就这么一个孙子。他宝贝一样疼。儿子房小拴和儿媳卢金芝都是上班族,孩子上小学后,没人接送,他从老家来到市里,专门负责接送孙子上学。
自打在心里对同样接送孙子的兰妹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后,房大拴每天去接孩子都会提前半小时到校。没其他原因,就想多和兰妹待一会儿,哪怕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和别人聊天,也是极其幸福的。
整整一个月,他都没敢和兰妹打招呼。
直到有一天。兰妹和几个大妈聊起房价,触动了房大拴的心,他终于和她们有了共同话题。他往兰妹那边挪了挪身子,接过她们的话题说,哎,房价真的好贵哟,我儿子前两年买了套房,花了70万。
兰妹看了房大拴一眼,说那是两年前的价,现在买套三室的,上百万了。
房大拴说那我们还是划算,幸亏下手早。
聊着聊着,放学了,孩子们先后走出校门,几个大妈看到孙子孙女出来,先后领着孩子离开。也是巧,房大拴和兰妹的孙子还没出来,石阶上,就他俩坐着。
一阵沉默后,房大拴鼓起勇气问兰妹,你孙子读几年级,在哪班啊。兰妹说一年级,一(5)班。你孙子呢?
房大拴说这么巧,我孙子也是在那个班。
两人相视而笑。房大拴感觉得到,兰妹的笑是亲近的,笑起来时,露出的那些皱纹,也是亲切的,就像11点的阳光,温暖,不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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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着,孩子出来了。
起身去接孩子时,房大拴突然问兰妹,你手机号码是多少,我可以记一个吗?
兰妹说我正想问你要手机号码。咱们都记一个,有啥事可联系。房大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两人记下号码后离开。房大拴看到,兰妹转身离开时,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
而房大拴的心跳频率也没还没有慢下来。
回到家,他收到一条短信,是兰妹发来的:傻老头, 到家了没。
他低头回信息:到了。你也到家了吧。下午我还送孙子上学,你呢?兰妹说我也送啊,天天送啊。又说,唉,都老喽。
房大拴正低头回复短信,一边的儿媳卢金芝叫他吃饭。饭桌上,儿媳卢金芝和儿子房小拴因为钱的问题,有了争吵。卢金芝的意思是,家里有点存款,先还点房贷,这样每月的按揭就能少还点,家里的经济压力就轻一些。
房小拴不同意,说要买车。说能够欠银行的钱,叫有本事。有些人想从银行贷款还贷不出来呢。
卢金芝不吃了,把碗一放,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房大拴小心翼翼地收拾碗筷,在厨房忙着忙着,眼不知不觉湿润了。
儿子儿媳现在居住的这套房,20多万的首付全是房大拴出的,他用光了一辈子积蓄。老伴走得早,一直想给她立个碑,建一座像样点的墓茔。自己百年过后,就和老伴葬在一起。也算是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可是,得花三两万块钱。房大拴没钱了。他记得向儿子提过一次,儿子没吭声。他就没有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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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大拴认为,儿媳提前还贷是对的,儿子要先买车是错的。不过,他不会提出建议,因为提了也没用,儿子不会听他的,他要办的事,就会执着去办,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但心头有个梗,是不能消散的。儿子有钱买车,舍不得拿钱出三两万为母亲立个像样的碑,房大拴很心寒。
心头有很多话,憋得难受,想找一个人,说一说。
认识兰妹后,房大拴枯黄的生命,有了一抹绿色。他把他的事,和兰妹说了。说在农村苦了几十年,靠卖点庄稼积了些钱,全给儿子买了房;说老伴命苦,五十多岁时得了肝癌,走了;说人越老越像小孩,儿子吼一声,心里就颤一下,就觉得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兰妹也向房大拴说心事。说老伴走了三年,心空空的;说有三个子女,她长住二儿子家带孙子,另两个子女认为她把钱给了二儿子,兄妹仨的感情挺差的;说有个三病两痛的能忍就忍着,不想麻烦子女;说你别看我一天笑哈哈,内心的孤独没人能懂……
房大拴觉得人到老年,命运都是如此相似。
莫名地,他对兰妹有了一份牵念。他会在吃饭时,想到兰妹吃的是什么;他会在睡不着觉时,想到兰妹是不是也没睡着;他会在受到委屈时,想到兰妹是不是也在受委屈。
终于,他受不了了。
在寒假快到,孩子们放假的最后一天,房大拴鼓起勇气发了条短信给兰妹:兰妹,我想带你去农村我老家看看。
兰妹良久才回复:傻老头,我不去。我不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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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没事,房大拴闲着无聊。他拎着一个蛇皮袋,走街过巷捡些瓶罐,纸壳等垃圾。一天下来,能卖十几块钱。
他记得有次和兰妹经过学校旁的一个服装精品店,兰妹站在门前,眼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服装看了好久。还说,那件红色旗袍挺好看的。
他悄悄打听过价格,很贵,要1000多块。
捡了一个月垃圾,加上儿子平常给的零花钱,差不多够了。房大拴来到精品店,打算买一件旗袍,合不合兰妹的身先不管,送给她就是代表我有心了。
都换季了,旗袍已下架。店主劝他买冬装。他非要旗袍,而且要红色的。店主要他一周后来取货。
他们拉手走在人行道,被兰妹的一个邻居看到,并当成新闻向兰妹的二儿子发布。兰妹的二儿子知道后,要了房大拴手机号码,又从房大拴那儿,要到了方大拴儿子的手机号码。
兰妹的二儿子在电话里警告房小拴,要他管好自己的父亲,一大把年纪的人,拉着我妈的手走在街上成何体统。如再发现,就要对你父亲不客气。
房小拴责备父亲,意思是父亲不该勾引别人的母亲,说老了老了还干这种事,丢脸。
房大拴挺委屈的。认识兰妹,他才发现,晚年其实可以不那么孤独的,但儿子不让他牵兰妹的手,不让他和兰妹相好,心头苦,又说不出来。
他背过身悄悄抹泪水。他不明白,两情相悦的那一份情,怎么就会给各自的子女带来困扰?
见父亲不言语,房小拴说,爸,你在城里也待不习惯。我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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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大拴感到好冷。
儿子要送我回老家,分明就是想隔断和我兰妹往来嘛。听儿子说,兰妹的儿子挺生气的,应该是也不同意我和兰妹相好。
那就不给子女们添麻烦了。城里的生活过得也不习惯,回就回吧。本来就不该走进兰妹的生活,不该给她的晚年带来困扰,离开也好。
坐在儿子才买不久的小车上,房大拴摇下车窗,看着城市渐渐移离视线,他叹了声,在心里默默地说:兰妹,你保重啊。
快到家时,房大拴才说了句话,儿子,能不能给你妈的墓地修整一下?你一年多没去看了吧,估计你妈的坟茔被杂草包住了。
房小拴说,现在没钱。等我有钱了,就好好弄一下,弄个气派的,嗯,全村最气派的。爸,放心,我有钱了一定会弄。
房大拴想问,你有钱的时候是哪个时候呢。但他没再问。问了还是这些话。当孝敬成了空头支票,就是一地的寒伤。
有些话,房大拴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和儿子说一说。
他想去看一看北京,村上好多老人都去过,有的还是坐飞机去的。这个愿望想实现,以儿子目前的经济条件,有点困难,但他还是要说一下,他怕拖晚了,哪天说走就走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了希望。
他想修一个水池蓄水,村上好多家庭都在用自来水,从河里抽上来的。建一个水池加上抽水泵,只需花三千多块。儿子半个月工资就够了。人老了后,担水太吃力,他也想像其他村民一样能够拧开水笼头,就哗哗来水,不用去挑水喝。
他最大的愿意就这两个。他在车上和儿子说了。
但儿子说,没钱。才买车,还是按揭的。也没时间,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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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妹是在一个凌晨接到房大拴的电话的。
那头,房大拴的声音有点发颤,说他快要死了,劝她,不管怎样,都不要惹子女生气,人老了,就得听子女的话。说着说着,那边就没有了声音。
兰妹知道,房大拴有心脏病,他是不是心脏病突发走了?
她反复拨打房大拴手机,没人接。她莫名害怕起来,顾不得什么了,跟二儿子说了这事,要他和房大拴的儿子联系。
儿子联系上房小拴,要他赶回老家看一下他父亲。两小时后,兰妹从二儿子那儿得知,房大拴真走了,心脏病突发走的。
兰妹哭得很厉害。
二儿子应该是感受到了母亲对房大拴的爱。房叔在生命最后,把电话打给我妈,没有打给他亲人,可见,他对我妈的信任,超过了他的亲人。他说,妈,我送你去见房叔最后一面。
兰妹穿上那件红色的旗袍。
葬礼上,兰妹那一身火红的装束,显得极不协调。她站在房大拴的坟墓前,看到房大拴的儿子哭得稀里哗拉,还说,爸,你苦了一辈子,要去旅游,我没答应;你说要建个水池,我也没答应。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尽孝……
兰妹默默地在心里说,大拴,安息吧,这是我们的宿命,只是早晚而已。
两个月后的一天,兰妹听说,房小拴花三万块钱,建了一座气派的坟墓,把他母亲和父亲合葬在一块。
有什么意义呢。活着时没有好好感知和体会父母的心,读不懂他们的孤独,父母走了后才追悔不及,才去弥补,留在世间的孝名背后,有多少疼痛蔓延,有多少亲情被爱之名伤害?
那晚,兰妹做了一个梦,梦见房大拴手持一束红色玫瑰,站在她家门前,微微地笑着。她羞红着脸,接过玫瑰花……当梦醒来时,她发现泪水泅湿了枕巾。
她异常清楚地记得,老伴临走时,久久不肯松手,最后一句话是:你的余生还长,我走后,找一个伴儿吧……
——完——
晓子君,资深媒体从业者。零度优雅是他的后花园。这里有活在底层里的欲望和坚守,有人性撕裂下的爱恨情仇。他写世情,道尽人间沧桑;他写人性,让人灵魂战栗;他写疼痛,如春风化雨。请关注他的公众号,零度优雅(ID:ldyy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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