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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读|单田芳: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

2018-02-12 05:24:48 作者:单田芳 阅读:载入中…

好读|单田芳: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

  01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带着我闯关东。来到东北后,分别在营口、沈阳、长春、齐齐哈尔、哈尔滨等地演出。

 

  我跟随父母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全靠我母亲天生一副好嗓子,“吼”出了一个名利双收的小康之家。

 

  旧社会,艺人没有地位,官欺、民狭、嘎子搅,私官两面是非多多,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上下打点、多方周旋,耗费大量的心血

 

  父亲饱受没读过书、没文化之苦,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我6岁上私塾,学“人之初,性本善”;8岁上“洋”学,学国文和日文。

 

  父亲还为我请过一个老学究杨爷爷,为我业余补课,他巴不得宝贝儿子能早日成材,做一个有大学问的人,将来找一个令人羡慕的好职业,以此改换门庭,彻底摆脱曲艺这个“下九流”的行当。

 

  我从小受父母的灌输,对说书、大鼓书十分厌烦、鄙视,暗下决心好好读书,将来做一名教师工程师或医生

 

  02

 

  1951年,一件意想不到的大祸从天而降,在同一天里,我父亲、母亲、外祖父、二舅、三舅这些亲人,都被公安部门带走。半年后,母亲、外祖父获释;父亲、二舅、三舅因犯包庇罪,分别被判处6年、8年、5年有期徒刑,父亲那年刚好43岁,受其影响,我前半辈子没得好,成了灰色人物

 

  好不容易盼着过了近五个年头,再有一年父亲就可刑满回家了,更大的意外又发生了。

 

  母亲和父亲忽然离了婚,把我一家老小扔在了沈阳。主心骨不在,能挣钱的老娘也走了,我如泰山压顶,心灵经济双重的压力可想而知。这就是我后来辍学、与妻子结婚,又干了本来厌烦的曲艺这一行原因

 

  父亲6年徒刑期满回到家中,面对的是一个支离破碎家庭,爱妻改嫁走了、儿子结婚了,儿媳也没离开本行,是个说大鼓书的,而且比儿子的年龄大8岁。古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后来,父亲对我坦诚地说:“当刑期满从监狱回到家时,恨不得一头撞死,因为我的愿望和寄托全没了,全毁了。”

 

  毕竟骨肉情深,很快,父亲原谅了我,但不去鞍山与我同住。他要自力更生,学评书从头再来,一扫多年依赖妻子挣钱的习惯

 

  可是,这一切努力已经太晚,他一无文化,二来年近五十,想说书,从头再来,谈何容易?很快,他就被沈阳市曲艺团裁员,转业到沈阳市大东区的一个塑料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

 

  03

 

  1969年冬,在等待下乡的前夕,我自知在鞍山待不了多久,就利用这段空闲,把患病半身不遂的父亲接到鞍山,想尽一下做儿子的孝道,这是我们父子一生当中最亲密接触

 

  在那段日子里,我和父亲几乎无话不说,相互交心。从儿时起,聊到我入学,又聊到小时候我不听话、净淘气,甚至爱撒谎等等。

 

  我埋怨父亲当年出手太重,没短了冤枉我,打我,还包括打我的两个师姐(父亲的徒弟)。看得出,父亲很内疚脖子上的大筋蹦了几蹦,极为感慨地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接受了,接着说:

 

  “那个时代都这样,我那辈儿都是在打骂声中长大出徒的。唉,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另外,打徒弟的事儿,都说‘打戏子打戏子’,你不打,她们出不来呀。现在看来,过去做得的确是太过分。”

 

  父亲和我面对面地坐着。我望着他那日渐消瘦的五官,那对突出眼睛,满是刀刻似的皱纹,一头银发及那动作迟缓的肢体……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洒衣襟。

 

  我很想让他颐养天年可惜那时我的政治生命已被剥夺,而且,我和老婆孩子,即将被遣送到农村

 

  04

 

  在我和父亲分别的时候,老人家一手拄着棍子,一手抚摸着我儿子老铁的头说:“田芳啊,我这辈子算完啦,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不能再叫他受罪了啊。不管到农村有多苦,你都要挺着,再苦还能比监狱苦哇?我不心疼你,我是疼我的孙子。他个孩子招谁惹谁了,跟着你们去受那份罪呀。”

 

  我目送父亲上了回沈阳的客车,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的影像。

 

  两年后,父亲去世。在无法给父亲找块墓地的窘迫条件下,我和堂弟将父亲的骨灰埋在沈阳清北陵的树林中,但愿父亲能如朋友说的那一般:“老单,老爷子能在沈阳北陵‘安睡’挺好嘛,跟皇太极做个伴,也是他老的福分啊。”

 

  (来源《特别关注》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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