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花草忆牡丹
我这几日宅在上海的家中哪儿都没去，日日里除了关注“野味肺炎”的疫情便是写写文章读读书，并不会无聊。倒不是我心静清雅，而是非常时期人世间那些丑陋的表演，天天都让人忍不住要骂娘，哪里会无聊！
可惜啊，百无一用是书生，只恨自己能力有限又没有什么社会号召力，对缓解疫情唯一能做的，便是相应号召听专家的话不出门。这不，就连自家的院子都不曾去。
这个冬天，真的冷！
西湖的紫薇
去年上海书展上买回来的书，一半带去了厦门，尚未看完，留在上海的一半一直搁在案头。这次回家伊始，便暗暗发决心要读上两本。因为不想被疫情引发的负面情绪控制，想着应主动调节心情，于是抽了本周瘦鹃先生的《花花草草》。
皖南的桃花
周的文字并非精妙，但他本就是著名的翻译家和编辑，所以自然也不会差；而且他是极爱花草的园艺名家，对那些个花花草草是发自肺腑的真爱——被浓情浸渍过的文字，读起来自有韵味。周的古文功底极好，书中对明清的诗文引用颇多。对于唐诗宋词我们这些常人大约也能知晓一点，对明清则近乎空白，翻他的《花花草草》，竟然一并读了那么多被错过的好诗文，也是妙哉！
喀纳斯的芍药
《花花草草》一书中提及的多半是我们日常也都见过的花卉，梅花、桃花、水仙、石榴、芍药、牡丹、菊花之类，大多我家也种过，亦曾开得风情万种。但我这般寻常百姓家里伺弄出的花草终不能和他这个园艺名家相比，品种是否名贵且不提，能在时令档口绽放，便已是喜事一桩。如今父母年纪已高，我又多在外地，院子里的那些也就随它们自生自灭去了。即便如此，每季也能得几天养眼，闻几日花香，叫人开心良久。
巴朗山的绿绒蒿
不过若论让我甘为花奴，或者说对着花儿心生怜宠、心生赞叹、乃至心生膜拜，都是在野外之地，并非在任何一家园子里。苏州园林不行，扬州园林不行，北京城里的园林也不行。说到底，野外的那些花儿开得天真烂漫，开得生机勃勃，完全不管不顾的，不用考虑周遭，那股子劲头，叫看的人心底也跟着快活，舒筋通络。
秦岭的海棠
这些年走过的山中，天山的金盏花、阿尔泰山的新疆芍药、祁连山的红花绿绒蒿、秦岭的贝母、横断山脉的报春花、黄山脚下的桃花，都曾只因为一朵花儿的绽放，将我的步履延迟了很久。这些地方繁花众多，还有诸多我本就迷恋的飞鸟，故而近年来时常迟迟流连于斯，从春到冬，万水千山，四时不疲。
譬如牡丹，因为野外我也没见过（原种的黄牡丹只有在藏南才能见到，我知道地方，但尚未前行），就只能对着园子里的去倾心爱慕了。
未见牡丹之前，虽知“国色天香”，却并不晓得它的香气究竟是怎样？又觉得那些画上的牡丹甚为庸俗，不明白为何那么多文人雅士会爱到癫狂？
等自己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在山东泰安的孔庙里见了，才知道“国色天香”这四个字再贴切不过。此后便由“黑”转“粉”，在外四处行走时，若得知附近有牡丹，就定要去看看，如访美人。
二十来岁时去洛阳，王朝公园里热闹非凡，连樱花树上都是人，那些牡丹倒显得冷噤，默默不语，开是开得盛大，但总让人觉得有点儿无可奈何。我才知这世上花分不分雅俗不可知，人是一定分的。
三十好几的时候在西安植物园里见了一株半白半紫的双色牡丹。白牡丹仙雅，紫牡丹有富贵气，这半白半紫的却透着一股妖媚，好看也是好看，但猎奇可以，做不得清供。牡丹品种众多，几乎全都是人工选育。龙生九子各个不同，牡丹花想来也是一样，并非精心栽培的就一定是精品。
据说牡丹怕雨，淋雨之后便香气大衰，花儿低垂、憔悴不堪。我四十岁的时候去青州看了龙兴寺的窖藏佛像，完成了儿时的一个梦想（参见：人生四十去青州）。之后偶遇一院子的牡丹，正是前日雨后，果然满园的花儿都丧了精神，香气也都沉在地面，连累的一旁满架子的紫藤也都呈恹恹之态。
然而绕行三周，仔仔细细去瞧，竟不乏可观者。雨打风催不为色衰，如夏日娇娥偶遭雨淋，反倒是余韵更显。
不惑之年，自是懂得“苦乐由心”了。
最近一次见牡丹是在日本的奈良。一户寻常人家的门口，窄窄的花圃贴着墙、抵着巷子里的小路，几株黑松作伴，两朵硕大的白牡丹开得让人心惊动魄，似乎有精魂附体。
我那天早起去附近的寺庙周围观鸟刚刚回来，除了闻鸟鸣之喜，尚陶醉在被朝霞、樱花和五重塔勾勒出的春景中还未回过神来，猛然见了这两朵大过人面的白牡丹，心底一惊，拍了几张便急急走开。后来我仔细琢磨，才悟得那白色通透得有些不真实，让人觉得美得发虚，有些假，所以不喜。
我家院子里也有一株魏紫，多年前姐夫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分株，许是地气适宜，也不用怎么打理，年年都开。只可惜每年盛开时节我都不在上海，好在姐夫一般都会拍下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炫耀一番，再配首打油诗。他写的诗可以不看，花还是很美的。
202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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