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一夜
某人去走亲戚,主人家条件稍微好一些,好客,用鏊子给来人做烙馍,烙馍摞了一小沓,足足十多张,来人吃了个精光。
主人问,吃饱没?
来人抹了抹嘴,答,饱不饱,就那么回事吧。
这不是个例。
父亲当年去爷爷所在的矿上,爷爷拿不出什么好吃的,别人吃剩的馍头,倒是不少。
父亲则一脸严肃地说,你看,你问我,我给你说了,信不信就是你的事了。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吃那么多?
饿极了,非得吃得非常饱,吃到不能再吃了,饭都在嗓子眼了,心里方才踏实。
刚开始吃的时候,还不能着急,否则容易撑死。那个年代,有饿死的,也有被撑死的。
据说,有的人吃了大量生的黄豆,喝了水,胃壁被撑得很薄,肠管被膨胀的胃挤压到坏死,由于急性胃扩张和肠梗阻,胃壁胃粘膜也坏死。
依着那个时候的医疗条件,人也就死掉了。就那,临死之前,还往嘴里塞黄豆呢。
因为太饿了,所以撑死了。
从某个角度去说,能被撑死,也是一种幸福。很多人连被撑死的机会都没有的。
那时节流行要饭,家里实在没有东西吃了,一家人合计了下,奶奶决定让年纪最小的父亲出门要饭。父亲喊上了同村的一位姐姐,端着碗,拄着个棍,便一同出了门。
父亲的这位姐姐,我得喊大娘了,现在还健在,60岁出头,担任着妇女主任一职。
到了一个村子,分头要,俩人走散了。眼见着天黑了,姐姐找不到父亲,以为父亲先回了家。
到了家,将躺在床上保存体力的奶奶喊起,一问,方知父亲还没回来。
奶奶要出去找,刚到门口,就昏倒在了地上。
二姑和大爷把奶奶扶到屋里,将奶奶卧在床上,之后,便站在门口朝路上张望,以期父亲的身影能出现在路的尽头。
天黑了下去,父亲仍没有回来。家里人觉得父亲可能走远了,当天不回家了,就这么又过了一夜。
次日上午,父亲仍没有回来。
次日下午,还是没有回来。
二姑着急,要出门去找。奶奶说,两眼一抹黑,到哪去找?孩八成死在了外边。
奶奶的言外之意,二姑去找的话,因消耗体力,可能也会死在路上。
正说着,路上闪出一个人来,家人看去,是父亲回来了,肩上还挎着一个包。
原来,头天,父亲溜进了一处磨坊,磨上残留着豆子的渣滓,父亲用尖尖的石头将渣滓一点点掘下,足足美食了一顿,又将头伸进水缸,胡乱喝了一通,此后,在磨坊里睡了一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晌午。
临走的时候,父亲用小布袋装了一些豆渣,给奶奶和姑姑大爷们捎了回去。
那时候,爷爷不在乡下,也没有进矿,还在东北的大兴安岭给人家架设电线杆,以此谋一份生活。
爷爷不在家,家里就得由奶奶一个人顶着,父亲兄弟姐妹几个总体来说还算心齐,彼此之间互相照顾,虽也挨了饿,但还不至于出现死人的现象。
有一年冬天,下大雪,路上的雪很深,能没了膝盖。家里断了粮,见了缸底,奶奶正为粮食发愁。这个时候,堂屋里飞进一只麻雀,奶奶欣喜,关上门,堵上窗户,一家人将麻雀成功擒获。
那天,我的奶奶和父辈们喝了一顿美味的麻雀汤,麻雀虽不足一两,没关系的,锅里多添些水就是了。
在那年月里,虽然饥饿,总体来说,我的父辈们还挺和睦的。至少,姑姑大爷们对待我的父亲都还不错。父亲对待他们也都很好。
毕竟,都是一家人。
可是,因为一小布袋粮食,而结下了世仇的事情同样也出现在过当年的乡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