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被我妈送人的弟弟，经常穿女人的衣服四处招摇...
文| 思宁
疯表弟，本来是我胞弟，1971年10月生，次年1月过继给舅父。时值新春佳节到来之际，因而舅父给他取名叫“迎春”。
舅母没有生育孩子，舅父是教师，拿着国家工资，在当时来说，家境算是不错的。迎春比我们其他四个兄弟姊妹都幸运，在舅父家享受着很优渥的待遇，舅父舅母待他视同己出。
为了方便他读书和生活，他读小学，舅父向组织申请，从初中调到小学；他读初中，舅父又向组织申请，从小学调到初中。这就足见舅父对他何等关爱。可上帝不这么眷顾他，让他读初二时患上了精神病：无端地傻笑，唱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舅父带着他去县医院的神经科诊治，拿一些药丸在家偷偷给他服用，什么“氯氮平”、“丙戍酸钠”等药，分别搭配好，倒了温开水，端在他面前，督促他服药，一日三次如此，常年如此。尽管舅父坚持不懈地四处为迎春求医问药，但他的病始终不得根治，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病情最稳定的时期是他在县城读中职那三年里，虽然远离了舅父舅母（养父母），但生活尚能自理。可偏偏在毕业分配时，他的病情又恶化。
本来已经分配到了沙市航务局，可他不能去上班。根据当时体制内的规则，只要去上一个月班拿了工资，他就成了国家的人了，即使疯癫终生，也衣食有保障，甚至可以送进国家办的疯人院，圈养一生，也不会给生养两家带来诸多麻烦和痛苦。
迎春中专毕业后又不能上班，精神失控，四处转悠。开始在居住地这里走走，那里瞧瞧，好像对什么东西都好奇，也好像对什么东西都不理解，有时傻笑，笑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有时拊掌高声叫嚷，引来一大群围观者。围观者中，有同情怜悯他的，也有故意逗他取乐的。
那些开门店做生意的人，怕影响生意，每次去了人家给他几毛小钱或一点零食或一支烟，打发他走。他最喜欢别人给他烟抽，得了烟他就笑嘻嘻的，一路手舞足蹈。时间长了，有人变“打发”为强行驱赶。不料，疯人也有感情有自尊，对驱赶者怀恨在心，偷偷捡了砖头瓦片，往人家屋里扔。
为此，舅父经常要去给人家赔理道歉，赔偿损失。一次，迎春砸坏了一家豆腐坊的玻璃窗，这“土豪”打上门来，迎春逃脱，可舅父被那人拳脚相加，打得住了医院，最后不得不求助司法机关处理。多年来，舅父是受人尊重的人民教师，现在颜面扫地，走路要低着头，心里真是痛苦不堪……
退休后的舅父脚跟脚手跟手地监管迎春，出门办事或走亲戚，总是将他带在身边。为了摆脱监管，迎春常常夜晚趁舅父舅母入睡了再跑出家门，害得舅父四处找他。他疯跑的范围也越来越大，由居住地扩大到周边县市的几个亲戚家，风水轮流转。
几个姑妈（迎春过继后称原来的生母和姨妈为“姑妈”）与他养父是至亲，碍于情面，对他好生相待，时间长了也生厌。因为他极不讲究卫生，衣服穿油垢了不愿换，手爪乌黑也不愿洗。尤其留宿最为恼人，有时他睡得半夜三更打开亲戚家大门，不辞而别，给亲戚家带来被盗的风险。
以后再去，亲戚们只好打发他三五元钱让他走人。可他竟然也有对策：白天不去，到了晚上再去，别人不忍心赶他走。
农村的亲戚安排他在后院的闲屋里过夜，城里的亲戚则将他带到旅店去住宿，可他有时就在旅店的房间里拉屎拉尿，害得亲戚向旅店老板赔理道赚……
真是船漏偏遇顶头风。2002年舅母脑梗后留下后遗症，语言模糊不清；2006年舅父又脑梗，出院后处于半瘫痪状态，没有能力监管迎春了，更怕自己百年之后迎春无有依靠，进福利院三人的费用负担不起，想投亲靠友，于是召集两个妹妹、两个外甥（大姐的两个儿子，即迎春的同胞兄长），以及一个舅侄儿子（舅妈娘家哥哥的儿子）开会，商量办法。
最后由大姐的二儿子（我的二弟，迎春的二表哥）拍板，接受舅父一家三口到他所在地居住，由他和迎春的大姑妈（迎春的生母）帮助监管迎春和一家的生活料理。迎春二表哥借用邻居空置多年的三间土坯瓦房让迎春一家人居住。
这样，我对迎春近距离的接触观察更多了。
每次我回老家看望母亲和舅父舅母，带两袋副食，一家一袋，迎春就一脸馋相地盯着副食。母亲和舅母分别要给他一点，其余拿去箱子里锁起来。母亲说，不这样，他一顿给你吃光了。狼吞虎咽地吃完零食，他将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我面前，向我要钱。
母亲阻止我说：不要给他，给他又去买烟抽的。我知道，抽了烟，他服的精神病药就没效，但见他呆滞的眼睛中陡然泛起恳求的神色，我于心不忍，不忍心扼杀一个精神病人可怜欲求，只好给他一两元钱，并向母亲解释说：一两元钱买不到一包烟。母亲说：人家只要赚钱，一根两根也零卖给他。
他拿了钱就一溜烟跑出了门，果然不一会儿就从村里小卖部买回烟，叼在嘴里，吸得烟雾缭绕，津津有味。我警告他说：你再这样，下次我回来就不给钱了。他却嘻嘻地傻笑着……
舅父过继迎春，本想延续自家香火，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丢人现眼……整天坐在家里沉默不语，心事重重，从不与外界交往。
我每次回老家看望母亲，也顺便看望他时，见他胡子拉碴、头发蓬乱、无有言语，用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看着我，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想想他昔日的风彩，也心痛不已……
2013年5月，忧患过度的舅父去世了。舅母在二弟家搭伙吃饭。为了锻炼迎春的自理能力，让他自己烧火做饭。二弟给他把柴米油盐菜置办好，八十高龄的母亲手把手教他。但他坚持不了几天，就懒得烧火做饭，跑到附近的集镇上去翻拣垃圾桶，寻找食物和烟蒂。
有时做熟食生意的老板见他可怜，给他锅奎油条或一碗热干面。塆里赶集的人见到这一幕，告诉我母亲，母亲急得掉眼泪。他还把别人丢弃的女人的花衣服穿在身上，包包挎在肩上，四处招摇。
这也许是一个男人本能的对异性的渴求。但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母亲那能接受迎春这样的举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羞在脸上。母亲要迎春换掉这不男不女人的打扮，他却举刀向母亲示威……
每次我回老家，母亲会多烧几个菜。到开饭时，迎春就捻只碗过来，向母亲要饭要菜。那碗是前餐吃饭用过的，没洗。母亲只好给他冲洗干净，盛一碗饭，将桌上盘子的菜每样夹一点，让他端到一边去吃。
母亲严格监督迎春按时服药，让他也有意识较清醒的时候，还知道分亲疏。他有时钓到鱼，母亲跟他开玩笑说，给她吃。他却说：“给我妈（养母）吃的。你又不是没有姑娘？我妈没有姑娘，造孽。”——
他懂得养育之恩大于天。他有时也懂得自尊。
2013年8月，移居美国的三弟一家回国探亲，我们兄弟三家和妹妹一家，在堂屋里与母亲合影，没有叫迎春。正在堂屋当中排队准备拍照时，他提了把菜刀闯入。大家心里捏着一把汗，有的发出了惊叫声。我的老母亲这时挺身而出，上前夺了他手中的刀，骂道：你要死，拿刀做么事？我给了他两元钱，打发他去买烟抽。他肯定因为我们全家人把他看外了吧，我想，疯人也是有感情有自尊心的。
更有一件出乎人意料的事，舅父死后，二弟夫妇想让迎春享受一点抚恤金，去他的户籍所在地居委会申请，居委会干部说要经过属地地级市精神病医院鉴定为精神病，方可享有抚恤金待遇。去鉴定之前，二弟夫妇嘱咐迎春，别人问他什么，要一问三不知，可鉴定的人问他姓甚名谁、居住何地，他竟对答如流，事情就这样泡了汤，别人可不管精神病人有没有好坏间歇期，进行追踪调查，就是一锤定音……
2018年3月，舅母（迎春的养母）又去世了。失去双亲的迎春精神病也加重了。他拒绝服药，到处乱跑，在垃圾桶里翻捡食物吃，寻找烟蒂抽。更有甚者，他向年老体弱者要烟抽，人家不给（或许根本没有），他就掐人家的脖子威胁。人家告上门来，发出严重警告：如有下次，就叫他的儿女们打上来兴师问罪。二弟夫妇和母亲向别人百般解释，赔理道歉，恳求原谅。
本来，迎春过继给了舅父母，且改了姓氏，二弟和母亲都不是他的法定监护人，可因了血缘关系，人家只好找他们。更可怕的是，迎春有时精神狂躁了，半夜三更会鬼哭狼嚎地唱歌，吵得邻居不得安宁，更恐怖的是他还拿了刀砍左邻右舍的晾衣绳、窗台等，搞得人们提心吊胆。人们纷纷责怪二弟不该接受舅父一家到村里来。
二弟夫妇去迎春户籍所在地居委会求助，要求将迎春送当地福利院，可当地福利院也不接受这样的精神病人。居委会干部一味向二弟夫妇说好话，戴高帽子，说：你们总是做了善事的，做就做到底；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找他们，只要把迎春管好，不送到他们那儿去。
二弟夫妇没有办法，只好用下下策，用铁链将迎春锁起来，关在屋子里，吃喝拉撒由母亲和二弟负责料理。懂法的人可能说，这样做，是不合法的。
但不这样又怎么办？迎春杀了人放了火，谁负责？迎春毕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当然心疼，但也无奈……
我每次回老家也不敢去看被铁链拴住的迎春，怕他可怜兮兮地用恳求的眼色望着我，向我乞求放了他。这事到底还是被人举报了，一天两名警察在村主任的带领下找上二弟家门，说他非法拘禁迎春……
放了的迎春又到处乱跑，二弟有时不得丢下地里的农活去找他。还出了一件更意想不到的事情，湾里一位老光棍（老婆年轻时跟人跑了），能劳动却不劳动，好喝懒做，靠在外地打工的儿女供养。
湾里人都不搭理他，他只好把迎春视为“知音”，给烟迎春抽，有了酒菜也要迎春陪他一起喝，吃喝之后让迎春帮他挖菜地，担水等，不料有一天老光棍与迎春一起喝酒喝大了，与迎春疯逗摔倒，胳膊骨折，要迎春赔偿医疗费用3000元。
在村委会的调解下，二弟赔偿了他1500元。
2019年3月疯表弟迎春得了肺癌，医生说这病于他生前的抽烟有关系。外人说，迎春得了肺癌死了也好，于己于家人都是解脱，但我的老母亲却经常默默流泪，等待着疯表弟的，也许只有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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