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丧·七日
母亲去世了。就在刚刚过去的7月22号。
我这篇文章,写的不是母亲的一生(也许以后会写),而是母亲去世前后我的心态。
漫长的病程中,她很爱打电话给我。我不屑于那种煽情、温馨的互动方式,我的方式是,逗贫和戏谑——
“啊,还没死呢?老妖婆!”
“你放心好啦,你死了我会在你的墓地放两副扑克牌(晚年的母亲酷爱打牌),让你玩个够!”
……
事实上,母亲很喜欢这样的方式,也许这样让她觉得别人没有把她当一个病人。
我也一直觉得,如果母亲死了我应该不会怎么伤心——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对我也没有尽到多少母亲的责任。
7月14日。
7月15日。
我很高兴。
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对待母亲的态度——哼哼,这坏老太太,且死不了呢!
7月19日。
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隐隐觉得母亲不会死——像她之前很多次死里回生一样。
7月21日。
那一天我一直在病房陪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的她,开始喝水、喝米汤。精神明显好转。
看她状态不错,我又开始和姐姐们开起了玩笑:“这老太太可会作妖,这哪是要死的人呐?简直就是狼来了!”
当时我想着,会喝水了,就能给她喂汤,慢慢再给她喂粥,她会又一次挺过来。
7月22日。
母亲状态依然很好。
我安排庆先生先回北京。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母亲慢慢不太好了。
八点多,姐姐们将母亲送回家中。
九点一刻,母亲走了。
这一次,母亲是真的死了。
我趴在棺材上大哭,一声一声叫妈妈。
回到酒店,几乎哭了一夜。
7月23号
母亲的脸被红布蒙住,置入冰棺中。
看不到母亲的脸,我好像也没那么伤心了。
7月24号
晚上的时候,我们那边的风俗要“升高”。
棺材盖揭开的时候,我又看见母亲的脸,肤色很黄,不像刚放进棺材里时面容安详,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可以休息了,那般地沉睡。
我扶棺痛哭,叫着“妈妈”。
母亲的头发有些乱了,我想伸手为她整理。
有人在拉我,我又跳又叫。
说到“哭丧”,以前总觉得可笑,还想过,那副样子我是绝对做不来的。
真正经历了才知道,不需要“做”的,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样了。
陪了母亲半夜,心想:这是母亲的肉身在这个宇宙存在的最后一夜了。
没有灵魂的,我知道。这是永远的、彻底的失去。
7月25号
火葬场的气氛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那么多等待火化的死人,家属匆忙奔走,整个殡仪馆像一个大的农贸市场。
母亲躺在花丛里,非常不真实,我看不清她的脸(忘了戴眼镜),感觉那是个陌生人。
丧礼主持人的声音,做作而搞笑。
默哀、鞠躬……然后像赶鸭子似的,让我们赶紧走——好准备下一场告别式。
等待母亲遗体被火化的时间,我活泼的个性,又开始蠢蠢欲动,我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在火葬场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被大姐喝止。
看到母亲的骨架,我很木然。
之后去墓园,也完全没有悲伤,好像那个被放进墓地里的骨灰盒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7月26号
下午坐高铁回北京。
坐上高铁,心情开始低落。
邻座的女人在打母亲打电话,叫“妈”。我想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叫“妈”了。一股热流涌到眼眶里,是眼泪。
7月27日
我的泪水,不用经过心,也不用经过大脑,随时随地都可以流下来。
我慢慢啃着一根玉米,我在看电视,我在炒菜,我在发呆……最后都发现我在哭。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不知道。
在医学领域,医生会告诉你,什么毛病还是急性的好治,拖成慢性就会很麻烦。
母亲走了,本是急性的痛苦,转成了慢性的哀伤。
麻烦了。
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在我心里母亲的葬礼才刚刚开始,并且,不知何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