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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的技艺》读后感摘抄

2020-08-24 23:05:03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摘抄

  《观技艺》是一本由[奥地利]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著作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55,页数:182,特精心网络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大家能有帮助

  《观看的技艺》精选点评

  ●其实不光是关于塞尚,还有关于梵高等人的论述,更多甚至是直接关于绘画描述。绘画终归是不好言说的,即便是里尔克,描述的依然如同浮光掠影——虽然是如此精彩如此独到令人时不时感到颤栗的浮光掠影。然,如果都能言说,那绘画还有什么存在意义呢。绘画就是一道打开现实至于幻象的裂隙。

  ●8.1/10。和自己妻子艺术家。好久没读自己的书了,037提到克尔凯郭尔,“日常劳作盲目热烈地运转,我愿意作耐等候。”在首篇里尔克就对艺术瓶颈这个问题给出了解决办法,于目前站在这个阶段的读者很实用。这个书内部排版比较特别,顶边填充的字,字间距稍微宽,但也能看。每一篇信件后会有中德语的中抽取出来的诗歌作一页。宝贵的是,1907.10.02对坐拥书信描写,能让人退出信件回到房间朴素的信和绘本桌面特有的力量。观看的三次方,光哲作为译者值得关注

  ●看的时候无数遍在内心重复:有谁不里尔克呢? 太细致了,他把自己浸在塞尚的那些画里,在那些色彩构造探寻到艺术本真的真我,或许这种真我也是在他自我解读里的真我,但诗人语言又将那些画作变成了流淌小溪静静淌过每一个观者的心里,从高处缓缓流向低处,多么动人,多么美丽伟大画家,伟大的诗人。 (就是后面每封信所讨论的画作为啥要搞成黑白的?明明是一边看诗人的评析一边看原作的排版,搞成黑的那这些画放在这里简直大大降低阅读感受好吧……)

  ●越看越难过...沉重后离地后的一丝轻盈

  ●1.《拉奥孔》里谈到文字和绘画的一个欣赏区别:语言是线性的/时间上的延续画面是非线性的/空间上的展开。当里尔克经过塞尚再重遇罗丹素描,他忽然醒悟自己从前最精准的艺术写作也仅仅堪作个人的、一时的洞见,并未诠释“源自画作本身的一个客观事实”,只因画作“是自明的”,“自己恰恰被那些通常看来打开了各种视野东西限制住了”——他破除了语言的迷障,悟到“没有任何陈述,更为慎言,更加真实,徒留己身”的画面因无有线性叙事导致的思量与分别,在创造的当下全然聚拢在存在本身,因而更逼近他想要的表达。2.塞尚画面背后贯穿着农夫劳作的朴实,所有的静物“全神贯注于自身”,人像则“对自己的表达不做一点阐释,也不为自己预设一个高高在上地位”,这般纯然再现自身的确凿与客观。色彩不压倒物象,在反复平衡中保有真实。

  ●“我相信最好的事情就是劳作。”

  ●里尔克的“诗人之眼”,能从肉眼凡胎看不到的地方,看到奥妙并穿透万物。他为罗丹写下的文字,与罗丹的雕塑一起永生,同样,他为塞尚写下的文字,也足以让塞尚的苹果和圣维克多山不朽。本书所收录的书信不仅论及塞尚,也论及罗丹、梵高、夏尔丹、马奈等艺术家。艺术之外,巴黎的街道,信中的紫罗兰,舞女的手势,宏大与微末皆因诗人的洞见而呈现出盎然的诗意。光哲的译笔有种涩涩的顿挫感,风格独具,避免把里尔克译得太甜,是太重要了。

  ●读吧,哪怕只为其中的只言片语。 (以及,难得遇上这样的译文)

  ●再读里尔克的书信,对于“观看”有了全新的认识,就是那种“然后,很久很久都一无所见。再然后,骤然地就开了眼”的顿悟。里尔克的语句太过于美妙,又是如此睿智,如此诚实;很久没有被一个人如此的吸引,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外这一版排版、装帧极具收藏价值,翻译也很加分。

  ●篇篇日记前均摘出可能触动人心的句子配上德语原文,让你先睹为快,真乃画蛇添足。 讲到画作色彩巧妙的时候,对页有时会配图,配上黑白印刷的图,真是滑稽。 ------ 里尔克说塞尚晚年能完整背诵波德莱尔的《腐尸》,想必共鸣最多的是“身形已失”那段和“你将在那繁花野草之下长眠,在累累白骨间腐烂”吧。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一):把观看的技艺和荆浩的《笔法记》对比看看很有意思

  《观》:“ 他们画:我喜欢这里,这里;而不是去画:如是,如是。”《笔》:“ 曰:‘画者,华也,但贵似得真,岂此挠矣’。叟曰:‘不然,画者,画也,度物象而取其真。’ ” 《观》 : “ 艺术知觉首先须得超越自身,乃至一切之中,哪怕是可怖的、可憎的,均可以见得。正如大创作者是不可以有拣择的。存在的万物,他皆不可以背对。”《笔》:“ 物之华,取其华,物之实,取其实,不可执华为实。若不知术,苟似可也,图真不可及也。” 《观》:“然而色彩并不压倒物象。物象似乎被完美的传译为美术的对等物。当这个传译完全实现,并以物象显现出来的时候,在这一刻,其布尔乔亚的现实便放弃了它全部的重量,投入一个最终的,确凿的绘画存在。正如我已写过的,一切皆成为在色彩的自身里安顿的事情:一种色彩在对其他色彩的回应中自我振奋,对自身,或宣称,或追忆。”《笔》:“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凡气传于华,遗于象,象之死也。。。。。。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隐迹立形,备遗不俗。思者,删拨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笔者,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笔。”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二):同情的路

  “认识”光哲多年,但从未见过面——因此我们的“认识”,是那些关于电流、数字、网络等我不能清楚知道的运作机制所定义的。所以回想起来,要寻得一个定格影像作为我们相识的记忆代表,就完全不可能。大概只有几篇文、几本书能起到某种替代作用吧。比如,我读到的第一篇《塞尚的疑惑》(梅洛.庞蒂)一文汉译,就是他翻译并发给我看的;现在又突然收到了他翻译的这本《观看的技艺:里尔克论塞尚书信选》。

  大概三年前,他翻译了米沃什诗集《道边狗——米沃什晚年自语》寄给我。虽然我不懂诗,但也看出来这个米沃什并不是坊间常见米沃什诗集里的那个米沃什。《道边狗》里,我分明感到一个小青年在并不属于他的世界里辗转孑孓。于是我觉得,如果说光哲翻译上有所“不忠”,那不是因“水平”所致,却是出于“同情”与勇气。所谓“同情”,即是令自己去同此一道——而越这样去同情,则见到的自己越多;那么把它说出来,就是勇气。

  给我的《观看的技艺:里尔克论塞尚书信选》扉页,光哲笔写:

  或许,观看之道不重要?

  重要的是,仍是力吗?

  穿透力?

  显然光哲也认为里尔克不是最佳“解释”塞尚的人选。他在我收到书后,又发了个较新的关于塞尚研究的学术文章链接过来,说:“趋近塞尚……里尔克是纯感觉、体验的一路……他有一套艺术史讲法,太自我特色的了,有些地方我也不太同意,但感觉他是大力出奇迹!还是有所击中。毕竟里尔克。”

  我未回复。因为对于艺术,确实观看之“道”不重要,观看的技艺才重要。我眼中里尔克便是这一技艺的高手,而高手与庸手的区别就在于能否将一物、一事乃至一情“上身”。里尔克凝观塞尚然后收回目光看向世界,所见与前有同有不同;所写下的,何者同何者不同犹似不清,可字里行间就是有物暗涌。这个物,就是里尔克的心跳和呼吸。他写的就是它们。这感觉就像你走在喧扰嘈杂街面,不会听清谁家门铺在播放哪一首曲子,然而在各种音声吐纳里,总有一截音流——尽管它也许只有一秒钟的存在——钻进你的耳朵——不,是钻进你的血管森林、你的皮下海洋里——使你浑身汗毛孔忽然张开一样。

  光哲译笔也奇特:

  “……昨日雨一直下,一直下,不停息,现在,再一次开始。抬头直望出去,你会想:是要下雪了吧。昨夜我被月光惊醒,在一排排书上面的一个角落里,并非朗照,只是一光点,覆了墙上的一处,如碎银片。整个房间四面八方,满满地都是冷夜;它躺在床上,你可以说它还在衣柜下,在五斗橱下,在挤挤挨挨的物件中间,在黄铜吊灯那里,那灯看着真冷。但清晨明亮。东风作前线,发现这城是这样广阔,便浩浩荡荡地侵了进来。天上,水润的云被风吹着,逐着,成云朵的群岛,群岛麇集,灰色的,如一种水鸟的胸羽或颈羽,在冰冷的极乐之海中,遥遥的,凄微而几不可见的一点蓝。而在这一切之下,低处,依然是协和广场以及香榭丽舍的树木,荫荫的,在西天的云朵下,简作一种黑绿。往右去是些房子,亮堂堂的,在阳光里,而窗户被风吹开;背景里更远的地方,在一片鸽灰蓝中,又有些房子,一起被锁拿入平面里,一排排紧挨着的如直角采石场一般的平面里。当我走向方尖碑(其花岗岩周身总是有一种古老而温暖的淡淡微光,在其象形文字——尤其在反复出现的鹰形——凹处,一种古埃及暗蓝被留存下来,像在颜料盒的井凹处一般干涸了),奇妙的香榭丽舍大道突然难以察觉地斜向下涌来,迅疾,丰沛,如一条许多个世纪以前的河流,汹涌着,穿过凯旋门的悬崖绝壁,开出一条道,直到星形广场后面。所有这些都躺着,是一种天然风光的慷慨,抛出一片空间。屋檐上,向上,向上,旗子不断地伸向高空,舒展着,鼓动着,像要飞了:向上,向上。这即是我今日去看罗丹素描所见的情景。”(p105)

  书里的雨从开篇一直下到结束,像怕潮皱了书页,我也就一口气读完。雨中的里尔克湿漉漉地真令人印象深刻。曾有几个瞬间,我觉得那就是里尔克本人,或者那就是光哲,或者在那雨里他们成为一个。

  2019.8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三):看過來的塵埃

  《觀看的技藝:里爾克論塞尚書信選》是當事人無數風花雪月後顧影自憐的彩蛋,交由我們撥開——萬千的驚喜無一雷同,所有的執念絕非善類⋯⋯剩下的,就是掩卷後的各種淼漫與無渡沈思。

  1907.10.04的信中,里爾克說道:『人要抵達這個境界(劍指梵高),不能出去強迫,而是出自省察,出自渴望,出自緊迫——再不能有任何跌宕,太多有待完成。』面對藝術,大家都是跋山涉水而來的遊子,多擔待,給生命一個釋懷,創作才有好歸宿。

  中年補鈣,陳丹青一起湊過來吧。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四):沉思的激情:里尔克与塞尚绘画中的诗性

  去年读《寂静的深度:霍珀画谈》,被优美、精准的语言吸引到了,于是关注了译者。当时就看到译者首页有这本书的条目,但迟迟没有出版。将近快一年后,这本书终于出版了,也为译者高兴一下。购入之后当夜读完,速速写了书评,以期译者和其他友邻的批评。

  艺术史家看塞尚的地位,绘画家看塞尚的笔触,而诗人看塞尚精神世界的思索与流露。里尔克就是这样一位观看塞尚的诗人,他不在意塞尚不如马奈具有的开创性,也不挑剔塞尚的落笔不如修拉准确、精致,他只关注这样一个丰盈的灵魂,沉思而又充满激情。这是一种诗性的共通,因为它缘起于内心的诉求。里尔克在《给青年诗人的信》里说,“人画山水时,并不意味着是‘山水’,却是他自己”,于诗于画皆是如此,批评永远是身外之事,唯有观看,才是与自我的对话。里克尔观看塞尚,其实就是观看自己;塞尚的绘画也是与里尔克内心诗歌的对谈。所以我说,塞尚绘画中的诗性,并不是一种共有的经验,而是你怎么观看,它就怎么回应,你带着诗歌的心境,它就报之以沉思的激情。

  “然后,很久很久都一无所见。再然后,骤然的就开了眼……”(1907.10.10,p83)这是里尔克记录下的自己第一次观看塞尚绘画后的碎念。沉思,再观看,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准备,而是观看被内化的一个过程。因为在沉思状态中,人能够从自身出离,将自己沉浸于事物之中。法国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把塞尚对风景的深沉关注形容为一种“去物化”(Entäußerung)或“去内化”(Entinnerlichung)过程:首先,他试图清晰地勾勒出地表的形态。然后他纹丝不动地固定在一个位置,观看(风景)一直到眼睛快从脑袋里蹦出来,如同塞尚夫人所言,“……他曾说,风景在我体内思考,我是它的意识。”里尔克在初看塞尚的绘画时就感受到了它的沉思性,以至于不能贸然使其进入尚未准备的视界,而是要在内心中积累足够的宁静与诗意,才能接收到这一绘画中的纯粹。

《有酒瓶的苹果》

  塞尚的沉思也并非只有这么玄的意义,在画面上,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画笔的“秩序”。印象派把坚实的轮廓线解体于闪烁的光线之中,凌乱似乎成了自然本身的特性,所以印象派的画虽光辉夺目,但是凌乱不整。塞尚厌恶凌乱,于是他要对自己的绘画进行重组。如果说印象派和学院派代表了绘画的两极,那么塞尚正是处于中间的“游荡者”。学院派接受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古典绘画技巧,标准透视法的绘画方法信手拈来,对他们来说,每一笔都是遵循规则的直觉;而对印象派而言,他们不遵循任何规则,只是随心所欲的画其所见。所以说,无论是印象派还是学院派,他们的画笔,一是熟练的训练,一是随性的漫画,特性都是直觉的,而非沉思的。对处于中间的塞尚而言,他不满印象派的混乱,而努力寻求秩序,但也不完全遵循布鲁内莱斯基发明的“直线透视”,发现它有碍工作,就把它抛开。他不是一心要歪曲自然,然而,如果能够帮助他达到向往的效果,他就不大在乎某个局部细节是否变形。所以塞尚绘画给我们的观看是无比的舒适:合理而合情。将技艺与情感的融合,是塞尚沉思的结果,所以里克尔写到,“他转向自然,知道如何咽下自己对每一个苹果的爱,将它永远留在画出来的苹果里。”(1907.10.21,p97)

  于是沉思变为劳作,在劳作中创作内心的“圣灵”。里尔克说,“这爱忍耐,不夸耀,它临于万物,不依傍,不彰显,默默无语。真正的劳作,无数的委派,所有一切,皆唯有在这忍耐之后开启。”(1907.10.19,p113-114)塞尚不把作品的完成与否作为自己绘画的成就,他只是在画板上默默耕耘。陈丹青说得好,“塞尚根本不在乎画完没画完——他把一幅画拆解了,从此开启新的画法,叫做open work,意即打开的作品。既是打开了,便无所谓关闭:关闭一幅画,就是完成。”塞尚完全暴露画画的过程,画画的过程,就是未完成状态,那是塞尚乐此不疲的快感,他要一幅画永远处于打开的状态。在这个状态里,他可以随意补色、随意增改,仿佛只要处于这种劳作之中,就是艺术对自我的回馈。这种态度是日月星辰轮转般的自然,“我们全部要做的就是在着,但要热忱,要简单,像大地那样,顺从于季节、光、黑暗、宇宙的一切,不求任何依傍,除了连星星于其中也安然的势流与强力场中。”(1907.10.19,p115)半个世纪后的另一位艺术家杜尚,用更为平实的语言说出了塞尚的心境,“我喜欢活着、呼吸,甚于喜欢工作。我不觉得我做的东西可以在将来对社会有什么重要意义。因此,如果你愿意,我的艺术就是某种生活:每一秒、每一次呼吸就是一个作品,一个不露痕迹的作品,到那既不诉诸视觉,也不诉诸大脑。那是一种持续的快乐。 ”这必然是诗的心境,是陶渊明在西方世界里的回音。

  里尔克关注塞尚的另一处特点是他绘画中的色彩。“绘画乃是色彩中的事情,人应该彻底中放手,让它们在自身中达成一致色彩与色彩彼此交流:这就是绘画的全部”(1907.10.21,p123)。“一切皆成为在色彩中安顿自身的事情:一种色彩在对其他黑色彩的回应中自我振奋,对自身,或宣称,或追忆。”(1907.10.22,p130)里尔克丝毫不讳言他对塞尚绘画色彩的欣赏。丰子恺概说塞尚绘画特色有五端,首先就是其“特殊的色彩”。所谓特殊的色彩,用丰子恺的话说就是“一种明快温暖而质量重实的沉静的浓绿色及带黑的青调子”,塞尚不像马奈地用白色,也不像莫奈地用黄褐色,凡枯寂的淡白色,他都不用,他爱用东方画里的墨色,尤其欢喜润泽的色调。墨色虽然没有印象派画家喜欢的颜色那样光鲜亮丽,但塞尚的墨色似乎有着东方水墨里“墨分五色”的魔力,体现为一种内在的均衡。里克尔敏锐地看出了塞尚绘画中颜色的奇妙,他说,“对于他无尽的绘画之眼,是不会止于一色的:他要一直走到底,找到那里的紫、蓝、红或者绿。”(1907.10.24,p137)以及“我们都赞同塞尚画中色彩内在的均衡吗,它无一处是要突显的,无一处是要逼人的;它发出一种冷静的,几乎是天鹅绒一般的气息。”(1907.10.24,p137)所以塞尚的色彩表现,不像莫奈、毕沙罗,或曾经研究化的新印象派(点画派)地并列色条或色点在画布上,以表现发光的形体;而把色翻造为重块。这就是所谓团块的表现。他对于物体,不看其轮廓,故不用线来表现。也正是这种块状的绘画方式,让色彩能够凝固在画面的某一空间里,被永恒地记忆。

  在《圣维克多山》里,塞尚爆发了他所有的激情,大地取代安谧而发出怒吼,高山巍然庄严而藏着斗争,每一笔笔触都朴实有序,构成了空间,也产生了结构,每一种色彩都有着丰富的色阶变化,那浓重而沉着的绿,衬托出不同明度和纯度的黄、红和蓝,如同一曲层次丰富而和谐的交响曲。引用译者的一句话,便是在画中“看到从中升腾出的神圣,贫穷中生发出皇皇光辉。”

  乔治·斯坦纳说,“文学批评应该出自对文学作品的回报之情”,这句话用在里尔克与塞尚绘画上是再合适不过了。里尔克带着自己诗性的语言,用真诚、细腻的眼光审视着塞尚的绘画,而塞尚还予了他无限的激情和艺术的宽慰。与其说这些书信是里尔克“观看的技艺”,倒不如说是他“诗意的朝圣”。在崇高的艺术“圣维克多山”前,里尔克和塞尚同行了一段路,被后世传为佳话。

  《观看的技艺》读后感(五):观看技艺的修炼术

  1

  1907年5月底,里尔克重返巴黎。里尔克是个浪子。布拉格,罗马,巴黎 ……在欧洲大陆的诸城之间,他放逐着自己。

  一个流亡者,没有故乡。永远的一个异乡人。不过,巴黎这座大城,对他终究是别样。不惟是呆的时间久,更或是因为有一众志气相投者,尤其是罗丹-他曾经的引领人,都是这座城里逢见的。所以,他在书信里说自己是“归来”。且只是日常归家,“不奇异,不瞩目,不惊动”(1907, 6.3)然而,到底还是有喜悦。在这座故城里,他的第一反应是,在这里,观看与别处大不同。在别处,看与思是分离的,思是看之后的发生;而这里,看与思是一体的。看即是思。(心即是色)。他被观看所带着,“走向更远,走向万物,且穿透万物—— 大大小小的一切”。

  2

  他兴致勃勃。一路看去。去看各色画展,卢浮宫,马奈,梵高,日本艺术,等等。忙不迭。去植物园,看瞪羚。三只鹿,看一上午。眼前来信夹的三束石楠花,他凝视那紫罗兰,折断处新嫩的绿,暖棕的花枝,烟花般的花簇, 他激动不能自已,他看,进而听,而闻,幻出秋日大地,海,第一音声,风,柏油,锡兰茶,松香,波斯毯...... 他动用他所有的感官,格物,穷尽。他看一颗石榴,目感其沉甸甸的重量,金色果皮,热烈诚挚的红中,体验它的辉煌、尊贵。看天光——阳光是怎样投射,与明亮的窗一起把天地变白,以及絮絮的云朵,怎样与风一起侵入巴黎的天空。看梵高的作品,看到画中开花的树木,旷野,一匹老马,一座花园,一张椅子,等等,其平凡,以及从中升腾出的神圣,贫穷中生发出的堂皇光辉......

  他的眼睛厉害,简直可怕。

  3

  看里尔克的照片,最可惊动人的是他那双眼睛,目光向外,是凝视的,深邃,有穿透力,似乎能洞穿一切秘密,能比一比的好像只有卡夫卡。所以,观看或许就是里尔克的一个本能,一个天赋。他第一部诗集,名为《图像书》—— 正是眼目的落处。从沃尔普思韦德诸画家好友那里,罗丹,梵高那里吸取赋物造型以及色彩的技法,他如此孜孜不倦。观看的技艺不断精湛。不断明亮自己的眼睛。

  然而,他竟然说,自己是盲的,说自己简直一无所见,在塞尚面前。

Paul Cézanne, Montagne Saint Victoire

  在塞尚无数次凝望、无数次变奏的《圣威克山》前,里尔克说,自摩西之后,再无人能见一座山,见得如此伟大。无数次观看圣威克山的塞尚他自身现在成了里尔克的圣威克山了。自此,里尔克去看塞尚的画展。几乎日日。自己一个人看。找人一起看。塞尚的色彩让他迷上了。

  在塞尚的绘画里,他看出一个色彩的形而上学。色彩不再是绘画的一种属性,一种技法,一个手段。而是绘画的全部存在。而绘画史上尚不曾有人如塞尚一般清晰的展示出“绘画乃是色彩中的事情,人应该彻底放手,让它们在自身中达成一致。色彩与色彩彼此交流:这就是绘画的全部”(1907,10.21)。塞尚全部孜孜不倦的就在于如何让色彩淋漓尽致,用尽,直到呈现出物象(1907, 10.12)。物象放弃自己布尔乔亚现实的一切重量,转化一个真切的绘画存在。“一切皆成为在色彩中安顿自身的事情:一种色彩将会在对其他色彩的回应中沉入自身,对自身,或宣称,或追忆”(1907, 10.22)。而塞尚总是要无限的切近事实,展现事物的实相,直至走进色彩的无限深处,每一种色彩都是无止尽的,做着无尽的展现。里尔克一次一次凝视那些画作,笨拙的用他自己也认为是不恰当乃至不相称的言辞去重述绘画事实,辨识塞尚展现的种种色调:黑。白。灰——铝或者某种金属白。紫——从淡的丁香紫色到深重的花岗岩紫,湿润的紫罗兰紫。红——奋不顾身的红,柔滑的红。蓝——浓蓝,蜡蓝,夹层蓝,雷暴蓝,布尔乔亚棉蓝……他追溯塞尚独特的蓝之绘画史源流。找到源流的转捩点——夏尔丹。给二人作比:同样的水果静物,夏尔丹那里,“它们不再去心怀一场晚宴,它们散落在餐桌上,不在乎吃起来甜美与否”,而塞尚这里,那些苹果等等,“完全不再是可食性的,它们变成真真切切的物,在它们坚定的异质性中劳不可摧”。塞尚更彻底。色彩如此,所见之物亦如此。他在色彩中直接抵达万物自身。(一如东方的禅僧所歌吟的“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正是在色身里得见法身,一朝风月里里得见万古长空。)

Paul Cézanne, Still life

  4

  《金刚经》里,世尊告诉须菩提,他有肉眼,有天眼,他有慧眼,法眼与佛眼。里尔克说自己一生遇到塞尚,才算开了眼,而有了一双正(法)眼(rightly eye)。

  几年之后,脱胎于这些书信(乃至有大段大段文字直接挪移)的《马尔特手记》中宣告,“我开始学习观看”。在塞尚这里学习的观看技艺,他殷勤练习,越发不可收拾。他的目光似乎日渐的明亮。他以眼目观照万物 —— 如日月之照耀金银台, 最细微的也照的分明,堂皇:白杨喜悦的长着叶子;日子轻盈,“偶尔有挥霍的狂喜”;天光的变幻,风与云的交互。深夜月光在墙上投下一点碎银的光;尤其是雨:一直下。但他每天都要记,不厌烦。也抱怨,但从来都不会麻木眼睛——雨前的天,变灰了,一只鸟飞过去,雨后,修道院转角的苔藓,亮亮的绿,他还是会盯着看,说那种绿是之前没见过的。

  这些观看记,他都不厌其烦,细致的一一做成每日的书信,给远在沃尔普思韦德的妻子。

  除此,还有一部分谈艺录。

  5

  里尔克认为真正的创作是深入虎穴,如履薄冰。“艺术作品总是一个人险象环生中的结果,是身体力行走遍所有路途,至于山穷水尽,再无可更进一步的结果。”(1907, 6.24)艺术家要表现的是自己的独特,这个探索之路注定只能自己孤身的承担。这过程中,艺术家不是靠灵感,而是要坚持不懈的劳作。塞尚身上同样有这样秉性。虽然他是很晚才领会。几乎四十岁后了。从毕沙罗那里学来的。但自此之后就一事不为,除了画作。他发大誓愿,“我发誓,我要作画,直到死”。(10.21)自此余生,彻底沉浸在日复一日的创作中。风雨,小镇市民的嘲笑,孩童的掷石凌辱,他皆不管不顾,甚至自己母亲的葬礼日,他也缺席,只怕耽搁一天的绘画劳作。(1907, 10.9)劳作,这本是里尔克从罗丹那里学来的,他在梵高那里同样看到。梵高无时不在劳作,最好的时刻能够,最糟糕的时候同样的能够,哪怕失却冷静,但劳作不会,“在疯人院里,最惊惧的日子里也能画出最惊惧的物象。”(1907, 10.4)但似乎真正触动里尔克,让他为之动容,让他起心追随,要做一个劳作者的,却仍然是塞尚。或许是因为塞尚故事里那种孤独,探索的痛苦,不被世人理解,甚至被嘲讽的愤懑,让里尔克感同身受。所以特为此写长长一封信,浩瀚的一大篇,不厌其烦,细细重述塞尚的一生。在结尾,他突然说“你知道今天我所给你讲的里面有多少是我自己 …… ” 他直接招供了。

  6

  创作是要怀着爱的。像梵高那样。爱世间一切。爱你所画的一切。然而这爱指向无名。终究要超越爱。创作时候不能刻意展示这个。创作要述说而不是评价。要不偏不倚,客观超然。“艺术知觉要超越自身,乃至一切之中,哪怕是可怖,可憎的,均可以见得。正如大创作者是不可以有拣则的,存在的万物,他皆不可以背对”。(10.19)

  7

  还有忍耐。里尔克说这是他家传的本领。忍耐是生存的需要。“我们全部要做的就是在着,但要热忱,要简单,要像大地那样,顺从于季节,光,黑暗,宇宙的一切”。(10.19)也是艺术创作的需要。塞尚当然也有这个品质。不过塞尚的忍耐与冷静也是磨练出来的。他原本是热的,热烈的不得了。他早期画作,笔触简单,粗暴,急切,乃至有些不耐烦。颜料也是满满的,涂了一层又一层。看上去特别幼稚—— 也是它们被学院派所嘲笑处。但非常的动人,因为那种真实的呈现,就像一个莽撞的少年,用力过猛的出手,但你可以看到生涩中流露的真切。早期的里尔克与这早期的塞尚是一样的。体现在多情,抒情上面。塞尚大概是在离开巴黎,搬到艾克斯,开始自己一生创作之后慢慢冷下来的。学会了耐心。“他只是再现自身,以一种谦逊的客观,以一种干净利落,实事求是的趣味——如一只狗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另一只狗”(10.23)。

Paul Cézanne, Self-Portrait

  对于里尔克来说,如果不懂得忍耐,你可以见得到圣母玛利亚,圣徒以及扫罗王等世间大功业的人,但却永远无缘得见列奥纳多,李太白,葛饰北斋,塞尚等,哪怕你身在天堂。

  8

  这些书信——也可以说是日记---是原生的,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后期的编纂。书写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之后的。但最后出落了这么一个有机的呈现。即兴的爵士风格演奏出来某种古典的乐章肌理:围绕主题的各种呈示,犹疑,渐强,减弱,间奏。又有前后的对位。比如巴黎皇宫的写真:第一次是10月6号,一场细细的目光之旅后,升华为一场关于豪华生活情景的幻想。第二次,10月20号,在观看塞尚多日之后的重游,同样一场细细密密的目光之旅--乃至更甚,但最后,却不再有幻想,反而是一个大扫荡,扫荡之前所眼见的一切华美:说这一切都要被散尽,舍弃,放下。要纯粹而贫穷。乃至贫穷十世。要进入根部,进入大地自身,如人类最初的先民。

  这空诸所有的大扫荡,让人想到他的另外一首诗里的一句,“上无片瓦,雨水扑面”。

  9

  这些书信是关于目光的,关于观看:塞尚看圣威克山,苹果,这世界;里尔克观看塞尚以及巴黎,并在心中重画 ——以语言,凭着记忆,故此,其中也有各种变形--无心处,客观细节的失落,或有心着意而为之;而现在,是你我的观看。

  观看的三次方。

  光哲

  2016,上海,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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