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来日再相逢》经典影评有感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经典文章 > 经典美文 > 经典精选 >

《来日再相逢》经典影评有感

2020-11-16 06:12:44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来日再相逢》经典影评有感

  《来日再相逢》是一部由今井正执导,久我美子 / 冈田英次 / 童尺修主演的一部剧情 / 历史类型的电影,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观众的影评,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来日再相逢》精选点评:

  ●冈田英次一出来还带着独白,立马法国味

  ●当爱情片看还可以,“愿爱有栖息”。

  ●50年代的日片很有法国片的感觉。。

  ●动荡世界,只有感情坚定,一场末日之恋,看得心碎。靠着人物心理推动剧情,故事性略弱但令全片氛围更显压抑。隔着玻璃那一吻,日本电影史上最有名的接吻镜头。久我美子的虎牙,萌萌哒。(英字)

  ●

  ●更多的因为那个吻而被铭记

  ●生疏的熟悉感

  ●3.5stars。

  ●怕只怕人生最近的距离不再相逢,恨只恨人生最久的离别没有来日。

  ●三星半。主演之一的泷泽修,曾因反战被捕入狱。今井正那会儿名声很火,远在黑泽明、稻坦浩之上。这三人都曾在二战时被迫协助军国政府拍电影,而到了战后,后两人频频在国内外拿大奖,并摘夺奥斯卡,而今井正却在国际上无所建树,我想这是因为今井的品质比另外两人更好的缘故吧。

  《来日再相逢》影评(一):仅仅是时代的主旋律

  今井正在50年代的日本电影界如雷贯耳,但这部来日再相逢作为名片,看完之后,但只是觉得一般。

  虽然说是反战题材,但根本谈不上对生活有多少了解的幼稚男主角,而且还出身在衣食无忧的上层家庭,让反战只显得软弱无力。与此同时,电影展现的历史背景也是苍白,大部分的内景戏,较少人物,即便如此,对话也很少对上当时的现实环境,几个傻学生偶然谈到现实更是显得苍白幼稚。

  反战作为当时日本的主旋律成为本片的大题材之外,今井正这部电影发展的另一条线是久我美子与冈田英次之间的恋情。然而,一边是对生活毫无了解的有钱少爷,一边是受尽生活磨难穷丫头,两人之间的关系在电影中,只是嘻嘻哈哈的说点傻话,简直是和谐得让人觉得无聊透顶。恋爱表现中少了日本特有的含蓄,傻里傻气的男主角在和爱人聊天时既无知又鲁莽,怎么看怎么觉得象是来自异邦的美国傻大兵。

  当然,剥离日本特殊的历史语境看,这真是一部既漂亮又干净的电影啊。但就象是战败后日本设立的新宪法一般,虽然漂亮文明,然而在竹内好这样的有识之士看来,这样一个作为西方文明馈赠的礼物,“漂亮归漂亮,就是有些辉煌耀眼,作为自己的宪法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在战中拍过数部“国策电影”的今井正,在拍摄这样一部“理念电影”之时,会不会拍着拍着就突然在内心生出一种日本人特有的“恥ずかしい(不好意思)”的耻感呢?

  《来日再相逢》影评(二):战争阴影下的末日爱情

  最近《东京审判》热映,本来和朋友约好挑个星期二要去电影院看的,但大家终究还是没有做成最后的行动。机缘巧合倒是看了一部日本拍的反思二战的片子。受害者、施害者、第三者好像都在这么多年后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出来,当然观点肯定会不一样,但要真正达成谅解,恐怕我们还是得直接面对当初的敌人的内心世界。当然,他们理解我们远比我们理解他们来得更重要。

  虽然我确实承认民族与民族之间是存在性格上的差异的,但这是宏观统计学上的事情,具体到微观的每个个人,任何性格都是有可能出现的。这就是我不是一个“见日就反”的人的原因之一。因为在这种逻辑下,个体的、有血有肉的人被上升到了与民族、国家等抽象政治符号同样的高度,甚至比它们更能代表某个历史情境中人民的总体情绪。所以在战争中,不论是哪一方胜,受到伤害最大的不是“民族”之类的抽象概念,而是每一个实实在在的个体。就这一层面来说,战争中,从来就没有胜利者。

  《来日再相逢》,摄于1950年。1950年时的日本,说成是一穷二白其实也是不过分的,导演今井正可以在战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开始反思战争给普通人造成的伤害,是难能可贵的,也就不用去苛责什么“只看到自己国民的痛苦,而无视受害国”之类了,因为在影片中所表达的这种的伤害,无疑是具有普适意义的,电影改编自另一战胜国的罗曼罗兰的小说也证明了这一点。

  影片讲述了一位日本青年在临近上战场的最后几个月里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并与之相爱,然而由于战争的原因最后双双陨命的故事。影片的题材并不鲜见——战争中的爱情,同一时期苏联的《雁南飞》也是同一题材,但两者的切入点显然不同。前者更注重人物内心的痛苦挣扎,影片中采用了很多男主角的画外音来突出这一点;而后者则更重视故事的完整性和可看性,以女主人公不平凡的经历来突出战争的创伤。另外前者也更注重战争之前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的刻画。虽然我觉得《雁南飞》更好看,但我还是更喜欢前者的切入点。《雁》之所以好看,是因为它有激荡人心的节奏和人物,而《来》显然要更压抑、更缺乏故事性。它是以战争压迫下的人物心理来推动故事发展的。

  影片最精彩的部分还是对于当时少数的清醒的知识分子的心理刻画,他们爱国、但这个国家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们的呼声没有人愿意理睬,所以他们终日处于压抑的状态,寄情于诗词和娱乐,他们都在逃避,就像男主角对女主角所说,不要去管几个月后我会强制参军的事,我们只要现在的快乐。这种末日情绪一直弥漫在他们的爱情之中,活得一日是一日,这就是清醒者的痛苦,看到大厦将倾却无能为力,周围都是疯狂的战争氛围,他就像一盏孤独的小灯,“我恨透了这个强者欺负弱者的愚蠢的世界”,他说。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的相遇,注定会披上一层悲剧的迷雾,纵有片刻的欢愉,也不过是另一处避难所。

  悲剧在所难免。女主角被空袭炸死,男主角则倒在了他所憎恨的战场上。冈田英次的外形让他擅长饰演这种内心犹豫不决外表软弱的角色,《广岛之恋》时的迷离在这时,是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和压抑下的徘徊。也许在当时这个动荡的世界里,和他们动荡的人生里,他们的爱情太过坚定,以至不寿。

  博客:http://www.mtime.com/my/Lyeast/

  《来日再相逢》影评(三):《等到再会时》电影剧本

  《等到再会时》电影剧本

  编剧/水木洋子、八住利雄

  译/马兴国

  主要人物表

  三郎 剧男主人公 青年学生

  萤子 剧女主人公 三郎的恋人

  二郎 中尉 三郎的哥哥

  正子 三郎的嫂嫂

  英作 法院庭长 三郎之父

  冈夫人 田岛家邻居

  须贺 萤子之母

  井本 青年学生

  青山 青年学生

  合田 青年学生

  村山 青年学生

  1.街道

  爆炸声。

  鸟瞰街道全景。

  为了伪装,白色建筑物被涂抹得斑斑驳驳;高大的烟筒上涂满了沥青;家家户户的外墙也都有意地用刷子抹得污浊不堪,显得很不顺眼。

  T·昭和二十年(注1)春——

  镜头逐渐下摇,移近街道尽头的田岛家附近。

  一群妇女随着防护团员的口令,正在进行防空训练。

  团员:向右——转……齐——步走!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电报投递员从他们身旁走过。

  2.田岛家楼前

  一条横挖的防空壕,以及防火用水、灭火工具、梯子等物。

  投递员停了一下脚步,然后走进院内。

  3.田岛家的前厅

  三郎一身出门装束,从二楼匆忙跑下来。

  他看了看手表,正要顺着走廊跑向里屋。

  三郎回过头来。

  投递员站在门口。

  投递员:田岛三郎先生……

  三郎:哦,我就是。

  三郎接过电报,慌忙拆开,脸色骤然苍白。

  4.电文

  十六日来不及,今夜出发,切切!

  5.走廊

  三郎反复读着电文,突然止住脚步。

  三郎:啊……今晚出发……明!今晚……(焦躁不安)

  这时,外面忽然人声嘈杂。

  人们的喊声:田岛先生!田岛先生!

  三郎回过身去。

  6.前厅

  一名警防团员站在门口。在他身后跟着一群身穿训练服的邻居。

  警防团员:田岛先生,府上的太太……刚才昏倒了。嗯,马上就抬进来。

  三郎:什么?嫂嫂她……

  警防团员:是的,正在训练的时候,突然就……

  三郎:怎么回事儿?(原地呆立)

  7.挂钟

  十时四十分。

  8.里屋

  正子躺在床上。

  三郎焦操地守在床前。

  传来邻组(注2)冈夫人打电话的声音。

  冈夫人的声音:喂喂,出诊了?还没回来吗?先生……嗯,是的。当然,别的医生也得请。真急死人了……好的,那就拜托您了。

  三郎站起身走出房间。

  9.电话间前

  三郎走过来。

  冈夫人:(走出电话间)稍过一会儿,请您再催催。我(用下颏点点里屋)照看她去……

  说着,走进里屋。

  三郎:好的,让您费心了。

  他颓唐地蹲在电话间里,盯着手表。

  三郎的画外音:十点五十分……唉!要是能插上翅膀,去告诉她一声就好了……这可怎么办呢?萤子!等着我呀,我一定去!再稍等一会儿。今夭不是最后一天吗?今夭见不到的话,我们……或许就要……就要永远地……不!你会等着我,一定等我啊!萤子!我只是有了你才活着……

  空袭警报由远渐近。

  “空袭警报……空袭警报……”

  喊声逐渐远去。

  三郎的画外音:唉,战争……战争压到我们头上整整八年了。这漫漫的魔鬼般的生死搏斗啊!为了生存,我们在战火中一直拼命地挣扎着……啊!我第一次见到她正是在阴影……在死亡的阴影袭来的时候……

  警报声越来越近。

  10.令人生畏的探照灯光。

  11.地下室入口(夜)

  刺耳的警报声。轰鸣的高射炮声。

  混杂的人群顺着台阶蜂拥而下,争相逃避。

  人群中穿着学生装的三郎。

  12.地下室

  前拥后挤的人群。

  三郎的画外音:那是一个谁都会象重症高热患者一样,拼命挣扎的瞬间……

  地下室的上空,响起梦魇般、令人窒息的高射炮声——由高坡入口处射进来的一道光束,被什么东西挡住。随着突如其来的喊叫,一个满身砂土的男人滚落进来。

  骚动的人群。

  受惊的婴儿,如同被火炙烧了似的,放声啼哭。

  远处传来爆炸声响。

  “再往里走走……再往里点!”人们喊叫着。

  推推搡搡的人群中,三郎默默地睁开双眼。

  在一道光柱中,浮现出蒙着少女头巾的萤子的侧脸。她与三郎只隔着几个人,一双惊恐的眸子在耀眼的光线下紧闭着,半张半合的嘴,发出急促的喘息。

  渐近的爆炸声——

  与大地轰鸣的同时,头顶上空突然晌起炸裂声。

  夹在萤子和三郎中间,正默诵经文的一位老者,突然“啊”地一声蒙住眼睛和耳朵,张开大嘴(这是国民在训练时学得的方法),卧倒在地。

  人们嘈杂地向里面涌来。

  三郎招架不住这股汹涌的人流,不由自主地弯下腰,保护似地遮住萤子,双手吃力地支撑住身体。

  这时,一个男人捂着流血的鼻子,从蹲着的人们的身上,连滚带爬地进到里面。

  萤子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三郎,两人相互倚偎在一起。

  一分……二分……三分,两人依然一动不动……

  远处响起解除警报的汽笛声。

  “空袭解除……空袭解除……”的喊声。

  刚才曾伏倒在两人脚旁的老人,“啊”地长吁一声,睁开溜圆的眼睛,从两人中间站立起来。

  “解除了!解除了!”人们相继站起身。清醒过来的萤子,飞快地汇进欢呼的人流中。

  出口处,刚才的那位老人被人群挤得踉踉跄跄。

  跟在后面的三郎,被老人左遮右挡难以出去。

  13.街道

  从地下室蜂拥而出的人群,和奔逃而来时一样混乱不堪。三郎混杂在里面。

  听得见“解除空袭,解除空袭”的喊声。

  三郎分开人群,寻找着萤子,可是早已不见踪影。

  街上只有一辆无法开动的呼呼冒着烟雾的代用燃料汽车。

  三郎呆呆地走着。

  三郎的画外音:我与她失散了。可是,她那淡淡的温馨,还残留在我的手上……

  14.田岛家附近

  三郎双手插兜,心不在焉地走回家来。

  三郎的画外音:啊,她那受惊而颤抖的小嘴,她那象抖落羽毛的小鸟似的紧偎着我的身体……尽管这是出于偶然……然而,我的呼气却吹拂了她那双鬓蓬乱的发丝,我们的血液汇合在一起,在同一脉管中奔流……哦,到家了。

  三郎站在楼前。

  三郎的外音:我不得不紧紧地关闭心灵的门扉。

  三郎面容颓丧,把手搭在正门的门扉上。

  15.田岛家的厨房

  看来正在准备炒菜,烹调台上、水槽里面显得杂乱无章。

  昏暗的灯光。

  三郎东张西望地走进厨房。

  周围谁也没有。

  他抓把什么塞进嘴里,又望望里面的屋门。

  16.里屋

  黑暗中,正子正往浴盆的灶膛里塞树枝。

  三郎:(从厨房门探出脑袋)嫂子,我回来了……

  正子:啊,好极了,你回来啦!

  三郎:这个家怪冷清的,您一个人挺害怕吧!

  正子:可不,……刚才二郎回来了。爸爸今天也难得回来得那么早……

  三郎:烧洗澡水吗?

  正子:不,已经烧好又有点儿凉了,再热热……

  三郎:今天刮北风,水凉得也快。

  正子:哦,吃饭得再等一会儿,爸爸他们正在喝酒呢!

  17.里间(夜)

  三郎的父亲英作,端庄地坐在那里,对面坐着身穿中尉军装的二郎。

  二郎:(手持酒瓶为父亲斟酒)这次,我调到车站司令部去了。

  英作:嗯……

  二郎:爸爸怎么样?近来……

  英作:法院吗?嗯,还是老样子。(咂咂嘴,有滋有味地喝着)刚刚处理件杀人案……一个小伙子毒死个姑娘……(呷口酒)果然不一样,到底是部队的酒呀!

  二郎:是吗?下次再给您拿点儿来。

  英作:(为二郎斟酒)我真不明白,在这种时候,那些搞情杀事件的家伙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哼,根本就没有减刑的余地!

  二郎:是呀,都是些小伙子吧?他们哪……

  英作:不可思议!

  二郎:是啊。

  正子端进来一个装有便衣绵袍的无盖衣箱。

  正子:(对二郎)二郎,您不换换衣服吗?

  二郎:不了,没有空儿。

  正子:还是那么忙……

  二郎:哪里。

  正子:(微笑)变成一个地道的军人了……

  二郎:(看便衣绵袍)哈哈,看来这是大哥的衣服喽?

  英作:你要穿上,正子会把你错看成一郎吧!

  正子:……(羞怯地低下头)

  二郎:不!(仰脸看镶在小壁橱上的一郎的照片)大哥可比我魁梧得多,是吧?(面对正子)

  正子:(有意岔开话头似地)爸爸,再给您烫点酒吧!

  英作:好的!(饮酒)

  二郎:嫂嫂,您的身体还好吧!

  正子:(低声)啊,托您的福……

  二郎:爸爸很有酒量啊……

  英作:啊,那还是在接到一郎死讯的第二天。从那天起,不知为什么就喝上瘾了。

  二郎:这也挺好,偶尔来两盅……

  英作:(向正子)早些领二郎洗澡去吧!

  正子:是,这就去。(站起身)

  英作:三郎还没回来吗?

  正子:(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回来了。

  英作:……(盯盯地看着正子)

  正子:那是……刚刚……嗯,刚回来。(又坐下来,改口说)

  英作:怎么,回来也不照个面……你去告诉三郎,说他哥哥回来了!

  正子:是。(走出去)

  二郎:……(面露愠容,继续饮酒)

  英作:啊……(一副沉思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嗯,是这样……(饮酒)

  二郎:怎么?

  英作:没什么。你说你现在还没心思娶媳妇?

  二郎:嗯。

  英作:那也好,一个人倒也利落,我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二郎:没心思啊!这种时候……唉,一郎哥是长子,所以……

  英作:嗯,关于正子的安排,我想了许多。不过,在她生孩子之前,做为婆家是有抚养义务的。眼下,没有理由送她回去。

  三郎拉开隔扇拉门,颓然坐在门槛外。

  三郎:我回来了。(两手抚地)哥哥回来啦?

  二郎:嗯。(瞟了三郎一眼)怎么还留长头发?你的脑袋……

  英作:为什么不快点剪掉?

  三郎:是。

  英作:光‘是是是’就行啦?

  三郎:……

  二郎:进来吧,到屋里来。

  三郎:嗯,请稍等一会儿。我……您们慢慢地喝吧!(说着,关上拉门)

  二郎:……(有些恼火)

  英作:没出息的东西。近来我总觉得这小子……是在逃避现实。

  二郎:……

  英作:不把他彻底教育过来,非吃亏不可。入伍后……

  二郎:唉!(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18.三郎的房间

  凭窗可以看见外面的星空。

  探照灯光缓慢地移动。

  三郎躺在床上,欣赏着唱机播放出的优美乐曲。

  二郎走进屋来。

  三郎的画外音:啊,哥哥走进我的房间,一脸要说些什么的神情。他肯定觉察到了近来我在有意地回避他……满嘴的酒气,……他有些徽醉了。自从当兵后,哥哥便变得十分严厉,总是那样的威风凛凜……他似乎是在等我先开口。真对不起……我是多么想和学徒时的哥哥唠一唠……那时候,在家里能相互讲讲知心话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他现在……

  二郎:喂,你在干什么?最近……(关闭唱机)

  三郎:还不是读些克洛切(注3)的作品……

  二郎:克洛切?哼!(轻蔑地)

  三郎:那不是哥哥推荐给我的吗?

  二郎:形势变了!正因为你现在沉缅在那类小册子里,才打不起精神来!

  三郎:不过,书上却告诉人们,不要为了一个人的幸福,而给另一个人带来不幸。……我越发弄不明白,依靠杀人去获取胜利,究竟是对还是错?

  二郎:哼!

  三郎: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民族之间相互残杀的事情呢?怎么讲,我也不明白……

  二郎:哈哈,你连当今的毛孩子都不如,为什么不坦白地表明,你是由于怕死呢?

  三郎:哼!我不怕死……纵然粉身碎骨,也没啥了不起。不过,人总应该明白死的意义……

  二郎:意义?

  三郎:再说,连为什么打仗都闹不明白,就象疯子似地转战沙场,这就是国民的义务?难道盲目地投身到这场战争中,就算是英雄好汉?

  二郎:盲目?什么是盲目?你在英灵的面前再说一遍!敌人正在逼近国土,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地赢得这场战争,建设朝思暮想的和平乐土。如果我们不干,那么谁来承担这项重任?面对无数的先烈,面对含辛茹苦地固守国土的战士,你却躲在后方盘腿大坐,胡说些什么‘如何呀’,‘怎么啦’。我真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二郎的吼叫声逐渐消失。

  三郎的画外音:哼,我根本不想听哥哥这种陈词滥调。我们为什么没有共同的语言呢?即便我的烦恼无谓,可要是在过去,哥哥一定会和蔼地和我亲切地谈谈。可现在,哥哥您为什么变得这样暴跳如雷呢?啊……再也没有人能倾听我的苦衷了……哥哥呀!

  呆呆地眺望探照灯光的三郎。

  二郎:听见了么?事态已经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你不好振作些吗?

  三郎依然默默不语,欲放唱片。

  二郎:混帐!(摘下唱机头)不许放!(打三郎)

  三郎摇晃着扑倒在地。

  二郎恶梦初醒似地现出后悔的神色。

  19.厨房

  正子吃力地从里门抱来一个炭包,掀开地上的活动盖板。接着,又往屋里的一角搬动配给的面口袋,收拾着厨房。一阵眩晕,正子露出一副难耐的神态。

  她察觉到隔壁的洗漱间有人,立即回首望去。

  20.洗漱间

  三郎正往水里浸毛巾。

  正子:您怎么了?

  三郎将浸湿的毛巾贴在额头上。

  正子:怎么了?

  三郎用毛巾蒙住双眼,一动不动地摁着。看得出来,他正在哭泣。

  正子:三郎……

  21.合田所在的幼儿园

  钢琴静静地立在房间一角。

  三郎的朗诵声:

  这是地图上寻觅不到的无名之乡,

  只有在度过漫长岁月才能到达的地万,

  我仿佛变成已经泛红的花蕾,

  迎着刺骨寒风,在招手、歌唱……

  座落在铁道线旁,一片荒芜的小型幼儿园——歪扭的秋千,倒塌的荡木,葡萄架下的砂坑变成了防空壕。门前,两个孩子正怯生生地窥视院内。

  22.幼儿园游艺室

  室内,井本在弹钢琴,三郎继续朗诵诗歌,要好的几名同学在倾听。

  三郎:手上沾满了泥土,

  心中铭记着逝去的时光,

  身上有温暖的热血在流淌,

  我们象寒冬中的小草,傲雪斗霜。

  闪光吧!青春,犹如远处的残雪,

  不论闪着什么样的光芒,

  都会给迷惘者以前进的力量。

  我们在一起仰望点点繁星,

  惟有这静谧的时刻才感受到快乐,

  才感受到人的力量和希望。

  房间的一角,村上坐在儿童椅上;青山把两个细长的儿童用桌并在一起,仰面躺在上面;合田将煎锅放在火盆上,正用勺子翻弄着炒豆。

  青木:(坐起身,心烦地揉揉鼻子)混帐东西,这小子哼哼呀呀的……

  合田:有这种文才的家伙,当然得先送命!

  三郎:我说,把这首诗收进川边遗稿集里,放在头一篇你看怎么样?

  村山:从现在起,咱们也学学写俳句,什么战场啊,战场啊……(用手指数点着)

  合田:干脆来个‘古池塘,青蛙入水,发清响’(注4)吧!

  众人哄笑。

  村山:不,应该是飞机凌空……

  合田:是癞蛤蟆上天吧!

  村山:什么呀,是飞机!

  众大笑。

  村山:啊,战场上,飞机凌空,两架盘旋……怎么样,想出来了吧!

  合田:你这小子。肯定把它做为你遗稿集的第一篇,放心好了!

  村山:那就拜托啦!

  青木:人只要一死,什么玩意儿都成了宝贝……干脆,你快些去死吧!

  村山:我死后,能马上出版吗?

  合田:不就是‘飞机凌空,两架盘旋’吗?哈哈哈……

  井本独自一人弹起《幻想曲》(注5)。

  三郎在窗边一动不动地谛听着。

  青木:(展开双臂,挥舞)啊,热血沸腾,体魄健壮的青春哪!

  村山:反正也是去送命,那就早些死算了。

  青木:我说,川边的那个姑娘,在川边出发前,就是这样地偎在川边身旁的(说着,紧紧搂住合田,模仿女人的声音),“不么,不么……笑子可不想当寡妇……”

  合田:唉哟哟,救命啊……怪痒痒的!

  青木:混蛋,不许乐!

  合田:对,大家心情都不好受……

  青木:说着说着,据说她就哭了。

  村山:嚄……

  合田:算了,算了,对我们讲这些,简直是造孽!

  青木:川边那小子干得真漂亮……反正早晚也得死,干脆在死之前想干什么就尽管做,对吧?把想吃的东西都吃够了再说!

  村山:同意!(举手)

  青木:喂,给我点什么吃呀?(说着,倒在合田的怀里)

  合田:我说算了吧!喂,大伙帮个忙啊!

  村山:你呀,过去不是看什么《基督教本质》、《梁川集》(注6),一心想着修身养性吗?

  合田:嘘——

  村山:怎么,不让说吗?

  合田:那都是些不受当局欢迎的书……

  村山:啊——(认真地点头)

  青木一边吃炒豆,一边用炒豆打三郎的侧脸。

  三郎:(从沉思中惊醒)什么玩意儿?

  青木:什么也不是。

  村山:喂,咱们去吃年糕小豆汤吧!

  青木:我赞成!有卖的吗?

  合田:有,在大街上。

  井本:(停下正弹钢琴的手,回过头来)有吗?真正的年糕小豆汤?

  合田:当然!不过是青芋头做的。

  井本颓然失望。

  合田:是金黄色的年糕小豆汤。

  青木:没有一点臭味。

  村山:哼,说这话真败胃口!

  井本:我不去了,说不定把我领到掏大粪的那儿去呢。

  合田:井本是贵族嘛!

  三郎:你是坚决不妥协了?

  三郎笑着,从身后搂住井本的肩膀。

  井本:因为我是个性情乖僻的人。

  三郎的画外音: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喜欢起井本来了。似乎喜好孤独的他,最能理解我的心情。要是和他讲讲恋爱什么的,恐怕他不会冷冷地讥笑我的吧!

  23.路

  青木、村山、井本和三郎一起归来。

  村山用力地拍打青木等人的肩头。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着。

  青木:警报一响,家家户户唰地一下打开了门。允其是在那黑咕隆咚的晚上,你悄悄地钻进厨房。瞧吧,野猫啊,老鼠啊,正聚集在一起开大会哩!当你碰到米箱盖,好家伙,它们立即都窜到壁厨里面去啦。可真吓人哪!

  村山:哈哈哈,别吹牛皮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米箱呀,这种时候根本没有米……

  井本:说得对,没话可答了吧?哈哈……

  青木:别打岔!而且,警报一解除,那些家伙也就统统撤退了。野猫哇,老鼠呀,都……

  声音消失。

  众人依然是相互嘻笑的姿态。

  三郎的画外音: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触及埋藏在心里头的痛苦呢……一看见这些心己破碎,只是在脸上强作出惨淡笑容的伙伴们,我就越发感到一种孤独感深深地攫住了我的心。

  24.铁路道口附近

  三郎等人走过来。

  铁道口已经放下路障。手持纸旗的国防妇女连(注7)的人聚集在铁道对面。

  三郎的前面,一胖一瘦的两名象是干事模样的妇女,连连鞠躬,嘴里不知在絮叨着什么。

  三郎的画外音:现在,假设在这时我突然高喊一声,啊!我想见到她,将会造成多么大的混乱啊!或许她们会哎呀一声发出惨叫;或许会惊愕地看着我,而旦多半是轻蔑的目光……

  道口响起喧嚣的铃声,满载出征士兵的列车开了过来。人们齐声欢呼。列车驶过,路障打开。萤子从对面走来。

  三郎马上迎了过去,站在她面前。

  萤子惊讶的脸。

  面红耳赤的三郎,显得有些侷促不安。与此同时,萤子也一下涨红了脸,突然,象只牝鹿一样飞快地跑走了。

  三郞不由得低下头,等他抬起头来,莹子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伫立着的三郎。

  走在前面的青木等人高喊了声“喂”,他才如梦初醒。

  25.在地铁

  三郎和井本、青木、村山站在地铁车厢的一端。

  眼前,振动的玻璃上,模模糊糊地映现出三郎的脸。

  井本:我说,即使出版川边的遗稿集,也要征得他家属的同意呀!

  村山:嗯,听说川边的哥哥在一家广告社工作。

  青木:那么谁去打个招呼呢?

  村山:不用说,那是田岛或井本喽……

  青木:两位是一表人才嘛,哈哈!

  三郎正用手掌擦玻璃。

  玻璃上的那张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萤子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变成了娇嗔的小嘴。那火焰般燃烧的小嘴,似乎诱惑三郎似地时隐时现。三郎扬起脸来,瞧着车棚,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井本拍拍三郎的肩头。

  三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电车已经停在站台上。

  站台上,高呼万岁的人群。

  井本:你去不去广告社?

  村山:去寒喧一下……到那个社走一趟。

  井本:请你代劳了,我们先去一步。

  车门正要关上,井本,青木、村山慌忙跳下车。

  电车开动。

  欢送的声浪。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

  三郎惊讶地睁大眼睛。

  在对面座位坐下的少女的脸——是萤子。

  三郎情不自禁“啊”地轻声喊了一声,可是那张脸却又变成了既象萤子,又不象她的另一个少女的脸。

  三郎闭上眼睛,再次转向玻璃。

  又一次浮现出萤子緋红的脸颊。

  三郎一动不动地凝视着。

  三郎的画外音:那双眼睛,那燃烧般的朱唇……与我梦幻中意想的身姿似乎不大一样。可是,为什么我还要追逐她的幻影呢?……啊,因为她是现实社会里的人,仅凭这一点,我就倾心了,纵然,今后不再会有邂逅的机会……不!应该抓紧时间。生命很可能是短暂的,要趁活着的时候,努力……

  26.广告社门前

  正午。

  大楼狭小的入门旁,写有“广告·宣传·设计·画社”等字样。

  三郎阔步走过来,站下,嘴里打着口哨。

  这时,一个头戴战斗帽的孩子跑过来,扑倒在他的脚下。

  三郎慌忙抱起他。

  孩子又躺倒在地上。

  三郎愕然,正想说什么,三四个小孩跑过来,作出抬担架的架式,把倒下的孩子抬走了。

  三郎惊讶地看着他们远去。

  身后传来爽朗的女人的笑声。

  回头顾盼的三郎。

  从楼梯上下来的萤子,站立那儿。

  三郎顿时双目生辉,脸上泛出微笑。

  萤子继续笑着。

  三郎:您是在笑我吗?

  萤子:不,笑那些孩子……

  三郎:是吗……

  两人相视而笑。

  可是,两人马上再也不知道讲些什么才好,尴尬得很。

  三郎的画外音(耳语似地):终于又见到她了,说些什么好呢……

  三郎:今天天气不错呀!

  蛮子:嗯……

  三郎的画外音(耳语似地):瞧瞧我的话,问得多别扭……

  三郎:您去广告社了吗?

  萤子:是,是的……

  三郎:我也是……去看朋友的哥哥……

  萤子:(点头)那么……

  说着,低头要走。

  三郎:啊,我的事情,今天不办也行。

  两人不约而同地迈起双腿。

  三郎:您在哪儿上班儿?

  萤子:没工作……干点零活,当个帮工……

  三郎:噢,是画画吗?

  萤子:画广告画。搞海报呀,做设计呀……

  三郎:(点头)我以前见过您,算这回几次了?

  萤子:算这回三次了……

  三郎:嚄,您还记着哪!我可不止三次。

  萤子:见我?

  三郎:嗯。

  萤子:您骗人。

  三郎:哈哈,不管怎么说,咱们早就是朋友了嘛!

  萤子一边瞅着脚下,一边笑着。

  27.公园入口

  汽车在柏油路上奔驰。

  三郎和萤子走过来。

  三郎:到那儿坐会儿吧!嗯?只是一会儿……行吧?天气挺暖和的……

  萤子略微扫了一眼手表。

  三郎:着急吗?

  萤子:如果只呆一小会儿……

  三郎:不方便吗……

  萤子:不……

  三郎:那就呆十分钟,再不,十五分钟吧,啊?

  萤子点点头。

  两人走向公园。

  28.公园里

  三郎和萤子坐在背向喷水池的长椅上。

  三郎:这个……

  从衣袋里拿出一盒太妃糖。

  三郎:您不吃吗?

  萤子:哈,太妃糖!

  三郎:都送给您。

  萤子:那可太……(接过来)

  萤子:那么,这个……

  萤子从衣袋里掏出个苹果,塞到三郎的手里。

  萤子:要吗?

  三郎:哈哈,咱们简直象猴子和螃蟹(注8)似的啦。

  萤子:(把糖含在嘴里,笑眯眯地)这么好的东西,从哪儿搞到的?

  三郎:哥哥从部队……

  萤子:噢……(点头)

  三郎:在战争中得到好处,这还是头一回……用手掰开苹果。

  萤子:算了,别讲战争什么的好吗?

  三郎:是呀,不扯它。战争的事儿……呸!

  说着,把半个苹果递给萤子。

  萤子:哎呀呀,喏,这是猴子先生还回来的一半吗?

  三郎:我说,那天在大楼的地下室,您看清楚我了吗?

  萤子:当然。

  三郎:我不信。看不清楚吧!当时,我象这样地扭个身子……

  萤子调皮似地依然不瞅三郎,嚼着苹果。

  三郎开始掀萤子的画夹。

  萤子的脸虽然面向前方,却敏捷地抢过画夹,接着,笑出声来。

  三郎:您呀,真狡猾!盯着我哪,那么……

  萤子:您学学,斜眼瞅我。

  三郎:斜眼?

  三郎故意斜起眼睛给萤子看。

  萤子:瞧,是这样!

  萤子装模作样地斜视。

  三郎:啊,这样?(模仿)

  萤子:讨厌……

  萤子笑得前仰后合,三郎也被感染得大笑起来。

  三郎:笑够了吧,您叫什么名字?

  萤子:萤子。

  三郎:哪个‘萤’?

  萤子:萤火虫的萤字。

  三郎:啊……啊……(点头)

  萤子:是小野萤子。

  三郎:好赫亮的名字,真好……

  萤子:您呢?

  三郎:田岛三郎……十分普通的……

  萤子:挺严肃的名字,听了有种干脆、明快的感觉。

  三郎:谢谢……

  萤子:嗯,那,那次在地下室里挺吓人的吧!

  三郎:不过,也挺有意思。

  萤子:哟,(笑)哎呀,(拿起书包)已经到点了。我经常上这儿来写生。

  两人站起身。

  三郎:为了把画画得更好?

  萤子:不,画画是笔买卖,为了赚钱。

  三郎:现在,就是去赚钱?

  萤子认真地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三郎:(使自己的脚步合上萤子的步调)真了不起,画笔底下出金子……

  萤子:当然,等下一回我给您解释,这次就……

  29.公共汽车站

  公共汽车开来,停下。

  萤子和三郎手拉手跑过来。

  萤子好容易跳上车踏板。

  三郎:明天还来吧!

  萤子:(惊讶地回过头来)嗯?明天……

  三郎:来吧,明天……

  萤子:好吧,如果天气好的话。

  三郎:早点儿来!

  汽车开动了。

  三郎:哎,听见了没有?

  女售票员把萤子推向车内,站在踏板上,挡住了三郎的视线。

  萤子隔着窗户看三郎,笑着点头。

  萤子挥挥手,朝着几乎和车体贴到一块儿向前奔跑的三郎喊:“危险,危险”,接着笑出了声。

  三郎:(如醉如痴地跑着)哎,一定啊!

  萤子用眼睛示意,默默扬起手。

  公共汽车驶远了,只留下呆立着的三郎。

  30.田岛家的前庁(夜)

  三郎兴冲冲地推开正门,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曲,蹑手蹑脚地脱鞋进屋,在大穿衣镜前站下来。

  三郎:晚上好!

  他朝衣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蹦蹦跳跳地穿过走廊。

  31.三郎的房间

  换好睡衣的三郎,钻进被窝。

  窗外不时闪烁着探照灯的光亮。

  敲门声。

  正子:(探头)啊,已经躺下了?才八点钟呀。(吃吃地窃笑)

  三郎:嫂嫂也该早点休息呀。

  正子:(走过来)换换枕套吧……

  说着,把洗干净的枕套套上。然后,防止透风似地掖好棉被的四角,静静地站在窗前。

  三郎:(担心地)嫂嫂。

  正子:嗯?

  三郎:明天是个好天吧?

  正子:是呀,明天……

  三郎:出星星了吗?

  正子:嗯,满天的星星呢。

  心不在焉地眺望星空。

  三郎:(幸福似地叹口气)唉,嫂嫂是个可怜的人啊!

  正子:(回过头,微笑)嗯,我……不过,也是幸福的人哟!

  三郎:为什么?

  正子:喏,宝宝快出世了啊……

  三郎:噢……

  正子:今天又平安地渡过去了,明天,但愿也平安无事。(默默念叨着)好了,您休息吧……

  三郎:好的,嫂嫂也歇着吧!

  32.公园

  明亮的太阳。

  喷水池中的水柱,如同条条晶莹的彩练。小鸟在落叶上轻轻地跳跃。

  三郎从长椅上站起身。

  走近了的萤子。

  33.美术馆前

  ‘战争画廊’海报。

  三郎和萤子过来,仰视广告牌。

  三郎:算了吧,我根本不想看。嗯?

  萤子点头。

  三郎:与其看这类玩意儿……(催促萤子)

  萤子:怎么?

  三郎:不如干点更有趣的事儿。

  萤子:更有趣的事儿?(笑着瞟视三郎的脸)

  三郎:嗯。

  34.美术馆前的广场

  三郎和萤子坐在树下。

  三郎:我说,咱们举办你的绘画展览会吧!

  萤子:什么?

  三郎:在这儿,现在……

  萤子:我的展览会?

  三郎:是啊,让我看看你手里的画儿呀!

  萤子:(笑出声)什么呀,嘲弄人。还说什么更有趣的事儿呢……

  三郎:当然。我说,拿出来吧……

  萤子:门票贵着哪!

  三郎:好吧:五百圆一张。

  萤子:你可别大惊小怪的呀,我这里全都是名画。

  萤子从写生画夹中拿出几张画。

  三郎:嗯……(接过画)好,这是门票……

  装模作样地把什么东西塞到萤子的手里。

  萤子:哎呀,一点意思也没有,你白看!

  三郎:不是画了嘛,让我看看……

  萤子皱起眉头。

  三郎翻出一张画,露出失望的神色。

  三郎:这……是什么?

  萤子:广告画呀。

  三郎:我知道是广告画,可……

  紧皱眉头。

  萤子:(平静地又拿出一张)这张怎么样?

  三郎:(脸色阴沉)这也是广告画?

  萤子:这张嘛,是插图。

  三郎:嗯……(叹口气,失望的表情)

  萤子:瞧瞧,看你那模样。(虽然笑着说,但也骤然蒙上忧郁的阴影。抱着双膝,象打拍子似的摇晃着身体,竭立装做快活)怎么样?比你预想的还要坏吧?

  三郎:乱七八糟的……

  萤子:就是嘛!

  萤子赞同地笑了笑,却又遗憾地咬住了嘴唇。

  三郎:(反复地看着二三张画)素描到挺认真。不过,虽说是萤子君画的,可我也看不上眼。

  萤子:这样也对付嘛。

  三郎:你认为也对付?是出自内心……

  萤子:我是遵命作画的……这些画……

  三郎:说什么遵命作画,用这么鲜艳的色彩……

  萤子:能卖出去就行,卖得出去。

  三郎:只要能出卖艺术,无论怎么……

  萤子:艺术?哈哈,好家伙,艺术……这种画也算艺术吗?

  三郎:那么,你说说,为了什么画画?嗯?作画时你都想些什么?

  萤子:为了活下去呀!

  三郎:为了活下去?

  萤子:太艰难了,生活本身……

  三郎:啊——(情不自禁地叹口气,难以压抑心头的冲动,有些坐不住)是这样。不过,那也说不过去。

  萤子:除了生活,其他的事情,我……现在没有时间去考虑。

  三郎:我看不是时间问题。

  萤子:不,为生活犯愁的人,都是这么说。

  三郎:不,你说错了,错了!这么……

  萤子:(脸色凄楚,接着又闪出光芒)好吧,那就这样……可是,做为一个人,为什么活在世上竟是如此艰难呢?人,首先要吃饭吧?而且天天要吃饭。天一傍黑,人就得吃晚饭,然后是第二天早上,接着,是晌午……确实,总得要添饱肚子的。再有,人不穿衣服不行吧?光着身子能出门吗?总不能象小猫小狗那样,生下来就带张皮,并且不需要花钱。哈哈哈……

  萤子仰天大笑。

  三郎看着萤子放在身旁满是补丁的提包,随手拿起提包旁的手套,将食指伸进去一指尖顺着窟窿露了出来。

  三郎:嗯,如果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无论什么……

  萤子:哎呀!

  从三郎手中夺过手套,站起身。

  三郎:对不起,我的零花钱还足够……

  萤子:不!现在妈妈也上班了,所以……(看着脚下)

  她的脚上一双穿旧了的鞋。

  三郎:你妈妈在哪儿干活?

  萤子:街道工厂。

  三郎:军需工厂吗?

  萤子点头。

  三郎:那么,日子过得不错吧!

  萤子:(突然利落地把画收进提包)嗯,今天……我还有工作。

  三郎:回去?

  萤子:(微笑着点点头)再见!

  萤子走了。

  三郎一副颇感意外的神情。

  35.美术馆后面

  无精打采、低头行走的萤子的背影。

  萧瑟寒冬中的树丛。

  萤子忽然猛地跑起来。

  三郎急忙追赶,挡住去路。

  三郎:你怎么了?(盯盯地瞅她)

  萤子眼里闪动着泪花。

  三郎:你生气了?

  萤子急忙低下头,摇了摇。

  三郎:是因为我讥讽你的那些画了吗?

  萤子依然低着头,微微摇着。

  三郎:是因为我提到钱什么的?

  萤子:(轻声地)什么也不因为。

  萤子目视远方,迈步向前。

  三郎:请你原谅,我……

  萤子:不,您弄错了。我是个懦弱的人,真的,象个傻子。什么自己没有才华呀,和妈妈两个人生活呀……想得很多很多……

  三郎:是因为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吧,我……

  萤子:我想也没有用……而且我没有那种闲工夫。

  三郎:所谓的生活,确实要比我想象的复杂啊!

  萤子仰脸看三郎,会心地笑了。

  三郎:怎么?

  萤子:这就是了,随随便便点……

  三郎神情忧郁。

  36.上野山麓附近

  可以俯视城镇的山路。

  一对夫妇走过来。两人身上都披挂着防空皮包、防毒口罩、钢盔、大防空头巾等东西,简直武装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女人背着孩子,男人的帆布背包中露出沾满泥土的萝卜、胡萝卜、洋葱等蔬菜。孩子的背上也背着防空头巾、书包等物品。他们步履蹒跚,东倒西歪地走着。

  三郎和萤子靠在栏杆上,呆呆地目送着这一家人。

  三郎:唉,生活是多么不容易啊……

  萤子:那也得活下去。无论干什么也要活下去……我想活着……想活下去呀!

  三郎:嗯,我现在也是这么想。

  萤子:那么说,在这以前,你是悲观厌世喽?

  三郎:嗯,不过,好在我现在还活着——

  萤子:(笑着)是呀……现在……

  三郎:我是好容易才认识到这一点的。(盯盯地瞅萤子)

  萤子:(避开三郎的视线)嗯……除了这些,还有一点,那就是希望。当然,活着是第一位的。

  三郎:嗯。

  萤子:还有一个,哪怕是一点点就足够了……幸福!在这个时候,这是苛求吧?

  三郎:如果有一点点就知足了,喏,现在不就有了吗?我们……

  萤子:哎呀……(羞怯地低下头,笑了起来)

  37.街道的一角

  风掠过光秃秃的柏油路,卷起阵阵尘土。

  三郎独自一人,略有寒意地默默站着。

  从挂有“儿童图书”、“教育科学书”之类招牌的门洞里,萤子神情紧张地走出来。

  三郎:不行?

  萤子:再找一家试试。说什么册子越印越薄了,要是画瓜达尔卡纳尔(注9)突击战还行。哼!

  三郎:唉,从一大早到现在,己经找了好几家。

  萤子:累了吧?所以,我才不让你跟来嘛。

  三郎焦躁地、不高兴地走着。

  38.广告社门口

  三郎在冷飕飕的寒风中站立着。烦躁不安地仰望楼梯。他踏上搂梯。

  39.广告社

  在贴满广告照片的简陋房间里,一个象是画画的男人和女办事员在往炉膛里填碎纸片。在烟雾中,两人在调情。

  窗边的桌子上,坐着穿戴破旧,然而目光锐利的社长。他正在翻看萤子画的广告画,旁边站着印刷社的来客。

  社长:这些都不能用!(说罢,将手中的广告画递过去)

  客人:(拿在手里)虽说我们是外行,可印出来也还看得出点儿门道。

  三郎进屋,站在一旁。

  社长:我们不知道你们印得这么快。小野君,在这儿画上坦克,再填上敌军被压在坦克下面。必须有重画的勇气!嗯,满田君!

  象是画画的那个男人,诧异地回过头来。

  社长:(对萤子)她也是闲着没事儿干……

  满田:画吧,画什么都行……

  社长:(对萤子)我们得听人家的。实在抱歉,所以,敝社也……

  萤子:好吧,明天改完……

  社长:请再用些富有刺激性的颜色!注意着色。上个月的画稿钱嘛,等月末再算。(对客人)劳驾,贵社的印刷费,是不是也……

  三郎气冲冲地过来。

  三郎:月末再算帐?就光叫人画画吗?

  萤子慌忙阻止三郎。

  社长:你是谁?

  萤子:是,是我的朋友。

  三郎:简直太武断了!

  社长:什么?

  萤子:请您原谅。

  说着,连拖带拽地把三郎拉出门外。

  40.公园

  喷水池停止了喷水。

  微微结冻的水面上,粘着落叶,浮着尘土。

  刮过一阵寒风。

  三郎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萤子:(拉过三郎的手)冷了吧……瞧,冻成这样……(用自己的双手温暖三郎的手)

  三郎:真是混帐,混帐!

  萤子:瞧,还生气哪?

  三郎:哼,说什么压在坦克底下,这和广告有什么关系!

  萤子:算了算了,别再提那种刹风景的话了。

  三郎立起大衣领,握住萤子的手,塞进自己的衣兜。

  三郎:唉……(叹息)

  萤子:结冰了……嗯,你没有感冒吧!

  三郎:比起关心别人来,还是请你关心关心自己吧!

  萤子:哟,还是那么气哼哼的。瞧你,气性可真大。(忽然表情严肃地)难道我们总得这样么?在城里过日子越来越……(若有所思地)你也不得不去入伍吧,总有一天要当兵……我说,你只告诉我一件事情……什么时候应征入伍?……

  三郎:咱们不是约好了不说那种话吗?

  萤子:……

  三郎:到时候再说嘛。

  萤子:可是,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三郎:还有六个月。

  萤子:六个月……(叹口气)

  41.公园门前

  装有军需物资的卡车停在那里,司机正在摇摇把。二郎似乎在等待卡车发动,脸朝公园那边张望。

  42.公园里

  树林的避人处,三郎和萤子相互依偎,说笑的远景。

  43.公园门前

  盯盯注视着的二郎,听到士兵的报告,上了卡车。卡车开动。

  44.服饰品商店前

  载有军需物资的卡车刚从商店前缓缓驶过,三郎和萤子就横过马路走来。

  商店玻璃橱窗里,手的模型上套着手套。

  三郎:喏,那种式样的手套……

  萤子:哼,这种时候……真是想入非非。走吧,(有板有眼地哼唱)眼花瞭乱,牙根发酸,肚子有意见……(拽三郎,要离开)

  三郎想进入店内。

  萤子:喂喂,你要干什么?

  三郎:作为我的礼物……

  萤子:送礼什么的,还早着哪!

  三郎:(认真地)不行吗?这么点东西……

  萤子:你还靠你父亲养活呐!我只是要人家的,这不好……

  三郎:(有些发窘)不过……不过那就……

  萤子:什么?(调皮地笑着,斜视三郎)

  三郎:那就定货!请你给我画张像,报酬嘛,手套!

  萤子:嚄!(说着,捂住嘴)我可是个蹩脚画家哟,肯定会把你的脸画成这模样。(紧皱眉头,扭歪着脸给三郎看)

  三郎:好了好了,人家在瞅我们呢。

  三郎拽过萤子的胳膊,大步而行。萤子被拖得一阵小跑。

  45.公共汽车站

  三郎和萤子。

  还有一个女人,由于等得不耐烦,独自走了。

  三郎:(低声)真的不想给我画?

  萤子:哈,一张深刻的脸。(用宛如画家的目光,观察三郎)

  三郎:说真的。

  萤子:是!是!请问,阁下有照片吗?

  三郎:没有。

  萤子:那可不行。

  三郎:为什么?

  萤子:因为,我不是画肖像速写的……总不能站在马路当间照着你画吧!

  三郎:上你那儿,你妈不在家,她不是每天都去上班吗……

  萤子:可是……

  三郎:怕让邻居看见?

  萤子:独门独院的,所以……

  三郎:那更方便啦。

  萤子圆睁双眼。

  三郎:(贴在她的耳根)喂,定在什么时候?

  萤子定眼凝视三郎。

  三郎认真的表情。

  公共汽车驶来。

  突然,有二三个人跑过来上了汽车。

  萤子:(踏上踏板)星期二!

  女售票员:好了,开车……

  公共汽车开动。

  三郎:(追赶)儿点?几点钟?

  萤子:(隔着车窗)两点……

  三郎:两点吗?两点?(用手指比划)

  萤子在车内闪出赞同的目光。

  目视汽车远去的三郎。

  46.田岛家的前厅(晚)

  二郎那铮亮的军鞋脱在地上。

  三郎心情愉快地进到楼内。

  三郎的画外音:哎呀,不好……哥哥回来了。

  三郎悄悄地踏上楼梯。

  47.走廊(晚)

  三郎蹑足而行。

  三郎的画外音:君子不近险境……

  沉寂中传来英作的喊声。

  英作的声音:是三郎吗?

  三郎的声音:嗯,我回来了。

  英作的声音:过来!

  三郎:是。(站下)

  英作的声音:先到这儿来!

  三郎:是。

  48.里间(晚)

  三郎拉开拉门。

  英作在地毯上,正饱蘸酣墨书写“壮死永生”条幅。

  面前是恭候的二郎。

  三郎:(手抚门槛)我回来了。

  英作:进来!

  三郎:是。(膝行而入,关上拉门)

  英作:干什么去了?

  三郎:嗯,刚才……刚才会个朋友。

  英作:哼。

  二郎依然默不作声地瞪着三郎。

  三郎反抗似地端坐着。

  英作:给我研墨……

  三郎:是!(上前)

  二郎目光犀利地瞪了三郎一眼,走出屋。

  三郎开始研墨。

  英作:你……什么时候到上代中将的府上去拜访呢,我已经写好了便笺。

  三郎:啊?

  英作:二郎也极力让你去。总而言之,对你今后有好处。

  三郎一副不解的样子。

  英作:我看星期二就去。

  三郎:为什么呢?

  英作:正是为了你今后的前途……

  三郎:(依然狐疑不定)我,不干那种讨好巴结的事儿……

  英作:(故作镇静地)混帐,你想到哪儿去了!象你这种懦弱无能之辈,得好好整一整。你连老子的心都不理解。去!星期二……

  三郎:星期二有点儿……(困惑的神情)

  英作死死地瞪着三郎。

  三郎:而且……

  英作:什么?(皱眉)

  三郎:我想不通……象爸爸这样正大光明的人,竟然也要……

  英作:(勉强克制自己)你是说我搞幕后活动呜?你在侮辱我……

  三郎:我……

  英作:我是代表国家的司法官!(恼羞成怒)

  三郎:请原谅。

  英作: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咆哮)

  三郎:是……(低头)

  正子进来送茶。

  正子:(在三郎旁边,小声地)你哥哥让你去一下。

  49.三郎的房间(晚)

  二郎身穿戎装,呈大字形躺着。

  三郎开门,看见哥哥在屋,正想退回去。

  二郎:三郎!

  三郎站住。

  二郎懒得起来,继续揉搓周身的关节。

  二郎:过来!

  三郞无可奈何地进到屋里。

  二郎盯盯地看着他。

  三郎:(同情地)现在还那么通宵连夜地干哪?

  二郎:哼!(以疲倦的动作,整整戎装)

  三郎狐疑地看着哥哥的举动。

  二郎沉思着。

  沉默。

  二郎:你,今天到公园干什么去了?

  三郎忐忑不安。

  二郎:你不感到可耻吗?现在这种时候……哼!是呀,意然变得苟且偷生了。

  三郎直视哥哥。

  二郎:她是谁?这种时候,和女学生……

  三郎将目光投向别处,沉默不语。

  二郎:愣着干什么?哑巴啦?

  三郎有些恼怒地盯着哥哥。

  二郎:这不是事情本身好坏的问题,而是良心的问题!良心!面对牺牲了一切的战士们,你竟然……

  三郎:一口一个战士,我也马上成为战士了!我也在努力,我也是个人!我只不过是在想,哪怕稍有一点点的自由,也就心满意足了。

  二郎:自由?哼,自私自利!日本,现在是为了什么而战?

  三郎:我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二郎:你是日本人吗?你……好吧……

  三郎眼睛瞅地。

  二郎:不管怎么说,你的羽毛还未硬呢,至少你应该老老实实地听一听比你惯于世故的人的话。我如果有了万一,你要照看好嫂嫂和将要出世的孩子,还有年迈的爸爸。如果光想到自己当了兵就一身轻松,就什么责任也没有了,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好好看看现实吧,你的责任大得很哪!你在那种事情上陷得越深,就会使对方越不幸。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现在就该毫不犹豫地斩断情丝!

  三郎低下头。

  50.前厅

  三郎无精打采地从楼梯上下来。法院的书记正在土间(注10)郑重地用方绸巾包裹英作刚才书写的那副条幅。

  英作站在一旁。

  书记:啊,字写得真漂亮,实在谢谢您了。我回去就找裱糊匠裱起来。

  英作:好。

  书记:让您费心了……真羡慕您这手好字。(收起条幅)我要把它做为传家宝珍藏起来。

  英作:哈哈……(忽然转过脸来,与三郎视线交叉)

  三郎眼瞅地面,小跑似地进到里屋。

  英作冷冷地瞅着他的背影。

  51.萤子家

  枯木林中,正门旁的一间画室。

  细雪霏霏而下。

  52.正门

  油漆剥落的大门的左侧,吊着一根拴有木雕鱼的细绳。细绳被谁拽动。

  屋内响起清脆的铃声。

  53.正厅里

  一双女人的手打开正门。

  门口,三郎表情拘谨地站在门外。

  三郎:(窒息般地)你好……

  站在屋里的萤子,眼里闪烁出光辉。

  萤子:(微弱地)你好,请进……

  三郎脱下皮鞋,竭力放轻脚步,跟在萤子的后面。

  屋里到处都是漏雨的渥痕,破烂的墙纸,墙角吊着萝卜干菜。

  54.画室

  高大的玻璃天窗。

  用窗帘间壁开的另一侧,摆放着旧衣柜、茶橱等家具。

  缺腿少撑的椅子、桌子。

  墙上挂有几块画布。销像和残破的小木人堆放得杂乱无章。

  萤子引路,三郎进入画室。

  萤子用手指了指椅子。

  三郎拘谨地坐下。

  萤子从蜂窝煤火盆上拿下茶壶,泡上茶叶,递给三郎。

  三郎默默地接过。

  两人相距一段距离,对面而坐。

  萤子:(轻声地)电车里挤吗?

  三郎:(低声地)嗯。

  两人接下去的对话,都是轻声细语,一问一答。

  萤子:这个地方,一下子就找到了?

  三郎:是的。

  萤子:下雪了吧?

  三郎:嗯……

  萤子:冷吗?

  三郎:啊。

  三郎察觉到自己的外套领子还立着,便放下衣领。转又一想,脱下外套。

  萤子接过外套,去挂起来。

  三郎:(环顾四周)真安静啊……

  萤子:这是老师的房子。老师当兵去了,就让我们在这儿看家。

  三郎:(点头,走近窗前)寒冬枯树,静寂无声……真好。(走近屋角的书架)

  萤子:喂,认得吗?那张照片……

  三郎:(目光移向书架)这张?

  萤子:那是我妈妈,年轻的时候……

  三郎:是吗,你爸爸呢?

  萤子:没有了,早就去世了……爸爸是小学教师。因为他是个贫苦农民的儿子,所以,他们还不同意妈妈和他结婚呢!

  三郎回过头,注视萤子。

  萤子:不过,他们到底离开了家。据说两人下了决心,一直坚持到家里同意的那一天。(微笑)

  三郎:是吗?两人终于实现了愿望!

  萤子:嗯……

  三郎感动的表情。

  两人沉默——

  突然,玻璃被一阵爆炸声震得哗啦哗啦作响。

  三郎从沉思中猛地惊醒。

  远处,又一次响起同样的声音——

  萤子:在挖地洞,总是这么响……

  萤子仿佛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便走向画布,收拾起画具,准备作画。

  三郎在远处看着。

  萤子:(用平常的语调)照片拿来了?

  三郎走过来,顺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放在桌子上。

  萤子拿在手里,噗哧一声笑起来。

  赤身裸体的婴儿照片——

  萤子:哎呀,哎呀,让我照着这张画?哈哈,哈哈……嚄,好胖啊……(咂咂舌头,逗弄小孩似地)喂,几岁啦?啊?

  三郎满脸绯红,夺过照片。

  萤子:哈哈,让我看看嘛……怪可爱的……哈哈……(摇晃着身子)

  三郎:光溜溜的,真害臊。(躲开萤子,将照片塞进衣袋)

  萤子靠过来,手伸向三郎的衣袋。

  三郎:不行……

  他掏出二三张照片,拿在手里跑开。

  萤子:好家伙,这么多啊……

  萤子追赶,扑过来。

  三郎逃向屋角,坐在椅子上。正在盘腿时,不料椅子歪斜。

  萤子:哈哈!(拍手大笑)

  趁三郎站起身检查椅子的工夫,萤子过来,一把夺走照片。

  萤子:嗬,男童节(注11)时照的。啊,好漂亮的偶人……真幸福啊!

  照片上,七岁左右的三郎,一本正经地和五月偶人并排坐着。

  三郎:那时候真好,妈妈还健在……

  萤子:所说的男童节,都是怎么玩呢?

  三郎:吃槲树叶包的年糕什么的……好多讲究哪。

  萤子:挺高兴吧?

  三郎:嗯。(现出沉思的眼神,接着掠过悲苦的阴影)

  萤子看了下一张照片。

  十七八岁的三郎,身穿学生服,昂着头,眼睛却有些往下瞅,显得矫揉造作。

  萤子:嗯,到了烦恼的年龄了。

  三郎:(苦笑)你说什么?

  萤子:你在想什么呢?

  三郎:是呀,实际从那时候起,我就有些孤独了。我……

  萤子闪出同情的目光。

  三郎忧郁的神情忽然消散。

  三郎:让我看看你的照片。

  萤子:(去拿)我的,没什么好看。

  三郎:快点儿……

  三郎接过小小的相册,坐在椅子上。

  萤子站在他的身后。

  55.相册

  相册打开,是三岁的萤子拖着长长的和服衣袖,歪脖站着的照片。

  萤子的声音:三岁生日时,头一次穿和服,薄毛呢的。(低声地)真的,是用妈妈的长衬衣毁的。你听,(唱)……这条小道通向哪?通向天神老爷那儿……那时,我总是让妈妈唱这首歌……

  三郎的声音:真可爱啊,确实,大概你从这时候起就好斜眼瞅人了吧!

  萤子的声音:嘻嘻……

  翻开下一页。

  须贺背着大包袱,手拉年幼的萤子走着。

  萤子的声音:这是在街头照的快像。

  三郎的声音:是在做买卖?

  萤子的声音:嗯,妈妈那时做木屐和木屐带的买卖。听妈妈说,那时我走不动,哭过好几场呢,可让妈妈操心了。那时候,爸爸已经病了……

  三郎的声音:一看就是个慈祥的妈妈。

  萤子的声音:妈妈干过各种活儿,卖过旧书,缝过衣服样子,等到好不容易开了一家粗点心铺时,爸爸却去世了。

  又是一页。

  须贺和十四五岁的萤子,微笑着的半身像。

  萤子的声音:这时,只是我和妈妈相依为命了……

  三郎的声音:真让人羡慕,看来你们很相亲相爱哩……

  萤子的声音:嘻嘻,是吗?这张是我们娘俩夜里拼命搞副业赚了点钱以后,我进女校时照的。妈妈总是说她一生中还没这么高兴过。

  三郎的声音:可不,我也觉得这张照片照得好……

  静静地合上相册。

  56.窗

  簌簌落下的雪花,扑打着窗户。

  57.画室里

  面朝画布的萤子。

  三郎靠在椅子上,盘起腿,一副模特的姿势。沉思的面容。

  萤子:爸爸去世已经八年了。在乡下,我们是东挪西借地度日子,现在到了城里,又渐渐维持不下去了……(突然伴住手)你累了吧?

  三郎:(从沉思中唤醒)没有……

  萤子:不管怎么说,是有点冷啊!休息吧,稍微歌一会儿。喏,暖和暧和手……

  说着,拨旺火盆里的火。自己也一边在嘴边搓手,一边站起身,把自己的披肩给三郎披上。

  三郎握住她的手,盯耵地凝视她的脸,想要说什么。

  萤子:你的手真凉。(若无其事地离开)喝点热茶什么的吧!

  说着,向厨房走去。

  三郎在屋内踱来踱去。屋角一块画布上挂着小围裙。三郎随手拿在手里,是块嵌花的毛呢布做的。旁边并排吊着手工做的布娃娃,很是惹人喜欢。

  三郎用手指逐个地弹着布娃娃。

  另一处,按着个头大小排列着一排玩具狗。

  三郎哐哐地敲着狗的脑壳。

  萤子拿来盘子,里面盛有豆饼。

  三郎默默地看着。

  萤子续茶。

  腾起的热气。

  三郎凑过去。

  萤子若无其事地瞅瞅三郎,然后避开他的视线,绕到椅子后面,让三郎坐下。

  两人隔开距离相对而坐,呷着热茶。

  萤子:这个,你若是……

  三郎点头。

  萤子:能吃吗?

  三郎:什么?

  萤子:豆饼呀!

  三郎:(接过)做得真精美。

  默默地饮茶,沉默。

  萤子:如果你爱吃,还有不少哩。

  三郎:(点头,自语地)挺好吃。

  萤子:是吗?(微微一笑)

  远处,爆炸的声音——

  三郎:(匆忙地)哎呀……(站起身)今天还有约会哪……(看表)

  萤子面露愁容。

  三郎凭窗远眺。

  萤子静静地靠过来,手搭在窗框上向外眺望。

  三郎悄悄地把手放在萤子的手上。

  摞在一起的两只手。

  三郎的手,沉稳而有力地握住萤子娇嫩的手。

  突然,响起撼动窗门玻璃哗哗作响的爆炸声。

  三郎猛地拽过萤子。

  萤子背向玻璃,胆怯的眼神。

  三郎:(用力把住她的双肩)怎么办好呢……我不知道认识了你,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我不会给你带来幸福……反倒会使你不幸的。你再仔细地考虑考虑!我……我们或许再也不能见面了。确实是这样,为了你……

  萤子:不嘛,不嘛……不!不!不要那么胡思乱想,什么也不要考虑!别离开,抱紧我!紧紧地抱着我,啊!(哭泣)

  58.窗

  雪依然不断地扑打着窗户。

  59.画室里

  天色渐渐灰暗。

  萤子坐在床上,失声痛哭。她的眼睛凝视着远方。

  远处爆炸声音——

  三郎沮丧地靠窗站着。

  三郎: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只靠咱俩的力量是不顶用的。(迈步)听天由命吧!

  走向挂着大衣的地方。

  萤子茫然若失的神态。

  三郎回转身来,走到萤子身边,把住双手,把她拉起。

  三郎:唉,时光是无情的,在这种场合,过得更快。喏,让我们快活地渡过这短暂的时刻吧!

  萤子的眼里闪动着泪花。

  60.窗

  飘落、积厚的白雪。

  61.正厅

  穿着外套的三郎站立着。

  萤子背身,倚着墙壁。

  三郎:好了,(声音嘶哑)再见!(一狠心,走出去)

  62.画室里

  萤子追赶般地扑到窗前目送离去的三郎。

  63.室外

  雪中。

  三郎回过头,忽然又快步返回来。

  萤子把脸紧贴在关闭的玻璃窗上,双眸象火一样的炽烈。

  三郎使劲地贴上来,隔着玻璃亲吻。

  雪越下越大。

  64.房前

  踏着积雪,三郎转身向树林走去。

  65.正厅里

  萤子从画室跑过来。

  打开房门。

  冒雪跑了出去。

  66.室外

  在雪中行走的三郎。

  萤子从后面跑来。

  三郎回过头,满怀激情,用力地拥抱萤子。

  雪花飘飘,覆盖在两人的肩上。

  67.田岛家楼前

  黄昏。

  迎着飞降的大雪,正子抱个大皮箱出来。

  三郎返回家。

  三郎:嫂嫂,这么干对身体……(说着,想接过来)您要干什么?

  正子:(呼吸困难地)爸爸让我把这些书,都存放在旁边的那个正式防空洞里……

  三郎开始搬运。

  正子:我来吧,你的朋友正等着你呢……

  三郎:过一会儿我来搬。

  正子:好吧,再有二三回……(喘粗气)又该响警报了……

  正子拼命地搬着。

  冈夫人背上驮着装有蔬菜的菜筐回来。

  冈夫人:说是明天开始,该咱们俩家值班啦!

  疲倦的表情。

  正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站下来。

  68.三郞的房间

  窗外,暮色中雪不停地下着。

  合田、青木、井本正在油印东西。

  三郎:(进来)回来晚了,请原谅。

  合田:印完川边的这份遗稿集,就该印村山的啦。

  三郎:村山?他……

  合田:别着急,现在这时候,村山大概正在战壕里琢磨什么拙劣的俳句呢!

  青木:又是什么飞机凌空,两架盘旋吧!除了这两句,那小子是没词儿的。

  合田:他当时是太仓促了,没想出好词儿……

  井本:象小鸡雏似的,到了关键时刻,连翅膀都扑拉不动。

  青木不安地晃动着腿。

  井本:你总那么神经质地晃个没完,停会儿不行吗?

  青木停下来,可马上又晃起来。

  合田:早晚也得死,我倒盼着嘎吧一声,死得痛快。

  井本:嘎吧一声和不嘎吧一声,不都是个死吗?

  合田:哼,反正我绝不能象条狗那样地去死。

  井本:(苦笑着)在战场上,有你说的那种象样的死法吗?

  合田:有哇,高喊天皇陛下万岁……

  井本:嘻嘻,真是绝妙的表演。

  合田:什么?绝妙的表演?总有一天我死个样儿给你这号战争的旁观者看一看。象你这样的贵族,是不会理解我们老百姓的赤诚之心的。你说,学生为什么投笔从戎?

  青木:住口!谁想嘎吧一声去死,就痛快地死掉好了!什么壮烈地呼喊万岁呀,喊老娘呀,有什么用……

  井本:是嘛,战争不是迎合观众的绝妙表演!

  合田:什么?

  井本也站起身。

合田慌忙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评论加载中……